第46章 一石二鳥 一臉朽木不可雕也

今早朝堂上, 以兵部尚書為首的官員參了清平縣主一本,指責她宗室之女當衆污蔑朝廷武将,懇請皇帝治罪。

兵部侍郎也越衆站出, 同聲相應道:“宗室之女, 于大周毫無建樹,還望皇上秉公處事。”

這話, 只差挑明了說皇帝莫要顧念血脈親情, 包庇他的外甥女……

兵部突然發難, 三皇子妃又是兵部尚書之女,任誰都看得出背後推動這一切的人是誰。

龍椅上的皇帝面色陰冷,放在扶手的大掌摩擦着雕刻得栩栩如生的龍頭, 目光晦澀,似在斟酌着什麽。

四皇子見了, 心裏一個激靈, 想到父皇日漸忌憚榮國公父子的權柄, 眼下三皇子一派咄咄逼人,一心要給楚長寧治罪,更是犯了父皇的大忌。

父皇想要看到兄友弟恭的和睦之情, 先不說天家無情,那些相處融洽的畫面不過是表象。既然父皇願意看到這種假象,四皇子自是要裝一裝。

這廂四皇子剛挪步, 欲張嘴替楚長寧說兩句話, 就見一直沉默寡言的苦主突然站出來,朗聲道:“禀皇上, 微臣有話要說。”

四皇子收回邁出的腿,眼神輕掃了一眼裏立在後排,穿降青朝服的青年男子。

等主位身穿龍袍的威嚴男子颔首後, 程玄才道:“如縣主所言,微臣只是偶然在禦花園撿到一物件,未來得及歸還罷了。想必崔尚書與洪侍郎多有誤會,感謝兩位為下官仗義執言,只是此事不說清楚,以免叫人誤會了縣主。”

有了這番說辭,四皇子自是站出來說了一句公道話:“既是程将軍都這麽說了,還請父皇明辯。”

皇帝看向四皇子滿眼欣慰:“既然事情明了,無需多言,有事禀明,無事退朝。”

下了朝,百官一同走出金銮大殿。

崔尚書面色難看,兵部侍郎看向程玄的眼神,一臉朽木不可雕也。

卻在這時,皇帝身邊的內侍張德子親自來了,畢恭畢敬道:“武節将軍,皇上在乾清宮等你。”

也不知皇帝把程玄叫去說了些什麽,一刻鐘後,程玄才從乾清宮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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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人離開,皇帝鬼迷心竅地問身邊內侍:“你可有覺得此人面善得很,奇怪,朕每次瞧見他,都會覺得極為親切。”

張德子品了品話裏的意思,順着皇帝的話道:“聖上這麽一說,奴才也覺得像,像極了沈貴妃。”

這話一出,皇帝神色倉皇一瞬,眉眼陰晴不定。

見狀,張德子忙跪伏着,大力扇了兩個響亮的耳光子:“奴才該死,瞧奴才這張嘴,該打,該好好打。”

皇帝聽那耳光子力道不輕,他也并未真的動氣,擡手道:“既知錯了,還不趕緊起來。”

張德子連忙道謝起身,安靜立在一旁。

卻說程玄出了乾清宮,一直侯在外邊的四皇子匆匆追上前。

若說三皇子一開始發難,他以為是三皇子要對付公主府,念頭一轉,四皇子突然明白三皇子分明是一石二鳥。

一邊對付公主府,一邊趁機拉攏程玄這名猛将……

事到如今,四皇子不知是該高興自己看人的眼光不差,還是該後悔兩年前未能将程玄拉入麾下……

“武節将軍。”

身後的人在喊,陳玄步伐一停,拱了拱手:“四皇子有何要事?”

李巡喘了兩口氣,平複了下心緒,道:“兩年前對你的許諾,依舊作數。”

程玄輕扯了扯唇角,他分明在笑,可眼珠裏看不見一絲笑意:“謝過四皇子厚愛,程玄何德何能。”

立在原地的四皇子,目送那抹青袍遠去的背影,長籲短嘆:“果然是塊難啃的硬骨頭,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李巡一連說了兩句“早知如此”,也不知他內心如何焦灼。

程玄今年十八,在遼東立下累累戰功,多次得父皇褒獎,少年英才,放到世族大家裏也是大放光彩的天之驕子,是家族的榮耀。

可偏巧他是個毫無背景的,是以連三皇子一派都動了拉攏之心。

四皇子隐約猜測程玄一開始是想投靠自己,否則也不會托小乞丐向文國公告密三皇子的行蹤……

是從何時開始,程玄拒絕了他的拉攏?

從他帶走春盈做侍妾開始,此刻的四皇子,也不知是後悔還是不後悔。

回到宮外府院,四皇子沒有去正妃的院子,而是去了一處偏僻的小院。

幽靜的廂房裏,婢女輕聲對面前的嬌弱女子道:“就吃了幾口,再多用些罷。”

瘦弱女子生得杏眼彎眉,面色更比紙白:“吃不下,拿下去吧!”

婢女一轉身,見到來人,驚喜交加:“四皇子。”

李巡揮手,叫人全部退下,這才将眼神落到伏在榻上的女子,見她聽見婢女的話後,脊背微僵了僵。

他睨着渾身僵硬的女子,眉眼一沉:“你就這麽怕我?”

春盈收回手臂,寬廣的袖口,春光乍洩,露出的纖細臂彎裏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布滿了斑駁的淤青。

四皇子,根本不是人。

院外清淺的池子裏,魚游水歡。

室內寝塌,簾帳輕搖,四皇子一手擒住身下人的纖細脖頸,下身往前一抵,啞聲道:“如今程玄頗得盛寵,若能為我所用,便有與三皇子一抗之力,我欲将你送給他。”

身下女子眼神迷離,似在追憶往昔。

這番表現令四皇子怒火中燒,于是沒了憐香惜玉之心,下手時,更沒輕沒重了些。

春盈如案板的死魚一般,任人施為,有時在想,她最懷念最逍遙的日子,竟是在公主府。

公主府,偏門。

夏竹收到了門房的信件,一目十行看過,臉色大變,匆匆來到拂月閣:“縣主,鄉下的親戚托人給我來信,說我堂叔病了,讓我趕緊回去一趟。”

楚長寧剛收到皇帝的口信,準備動身進宮面聖,聞言道:“那你快去,給你放幾日假,好好照顧堂叔。”

夏竹遲疑道:“那件事……”

楚長寧安撫她:“本縣主自有安排,就算身邊沒有你,也有別人護衛安全,你且回去照顧堂叔。”

夏竹這才憶起,縣主身邊時常有個戴無臉面具的人出現,這才将一顆心放回了肚子裏。

要了匹馬,夏竹翻上馬背,便出了城。

不遠,兩名虎背熊腰的男子往夏竹出城的方向望了一眼,很快消失在街道。

卻說楚長寧入了宮,面見了皇帝。

剛福了福身子,便被一只手虛扶起身,皇帝盯着她瞧了瞧:“永安伯跟朕說了,這次豫州之行,你吃了不少苦,也為豫州立下汗馬功勞。只是你一個女兒家,到底顧忌着名節,不好聲張,你的功勞,朕都給你記着,想要什麽賞賜?”

楚長寧受寵若驚:“其實也沒什麽,自是比不得永安伯和爹爹。”

“永安伯和驸馬,朕已封賞過。”皇帝打斷她,又道:“你跟舅舅客套什麽,若不是你救下許知縣派去豫州的商隊,那塊提貨的令牌被匪賊奪去,屆時莫說染了瘟疫的百姓,就是南安王與八皇子也因吃不上藥,快要斷送性命。”

楚長寧低垂着頭顱,莫名有些心虛:“這都是長寧應該的。”

皇帝舅舅待她如此好,她卻千方百計想殺了他的皇子!

皇帝不知外甥女內心所思所想,道:“你這孩子,不枉舅舅這麽疼你。”

言罷,皇帝神情躊躇。

楚長寧不好裝作沒看見,詢問着:“皇帝舅舅可是有什麽煩心事?”

她開了口,皇帝這才言明心事:“說來,這件事與你有關。舅舅聽聞過這程玄從前乃你府上的馬奴,盛傳你們不合。”

這話,就是在敲打她的意思。

楚長寧意會,趕緊表明自己的立場:“從前的事情都過去了,那些人空口白牙,一張嘴造謠,今早程将軍在朝堂也澄清過了,長寧省得。”

皇帝滿意地點頭,賜下了一水兒的奇珍異寶,又叮囑她去慈寧宮多陪陪太後。

從皇宮出來,天色已晚,楚長寧回拂月閣沐浴,休憩。

一早,楚長寧收拾妥當,往袖裏放了一柄匕首,确定它不會輕易掉出來,這才安心。

這廂,長公主和驸馬也來了。

“要麽,還是阿娘去白雲觀還願。”

楚長寧自信滿滿,話裏話外意有所指:“阿娘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驸馬瞧着這對娘倆有點古怪,擦了句話:“反正我今兒休沐,要麽咱們一家去白雲觀拜拜,順便賞賞景。”

長公主面色一變,率先出聲阻止:“不可。”

見楚若英看來,長公主連忙岔開話題:“昨兒不是說好了,陪我去逛廟會。”

差點忘記這茬,楚若英一拍腦門,轉頭對女兒囑咐:“盛京最近稍太平了些,但也不可大意馬虎,多找幾個護衛跟着。”

楚長寧回:“知道了,爹爹。”

公主府門前停着一輛馬車,另有十數位的護衛隊立着,俱是彎刀铠甲,氣勢逼人,尋常人都不敢多瞧上一眼。

等楚長寧鑽入馬車,一行人緩緩出了城門,直奔白雲觀的方向。

逼近白雲觀的山道上,早已候着一群膀大腰粗的漢子,盯着來來往往的馬車,眼睛都快看直了。

“大哥,是不是那個。”

随着有人說話,這群人精神一振,往約莫十幾個護衛隊的那輛馬車看去,為首的男子眼尖:“是,就是這個,挂着纓絡。等他們靠近一些,你們幾個聽我號令,否則不要先動手。”

話落,便見有人率先沖了出去,為首的火冒三丈:“不是說了聽我號令,你們這般沒規沒矩的,不按安排,以後還想拿這麽多的賞銀?”

身邊有人拉了拉他:“大哥,兄弟幾個都在這兒。”

為首的男子楞了楞神,還不甘心地數了一遍自己的人,然後指着下面,茫然道:“那他們是誰?”

“可,可能是真正的山匪。”說話的人吓得簌簌發抖:“現在怎麽辦?”

“能怎麽辦,廢話,當然是去搶人。”

說着,帶頭往下直沖。

半路被劫,楚長寧不慌不忙挑開簾子,清點了人數,不對。

她想要再确認一遍,就見對方二話不說抽開刀劍,砍傷了一名護衛。

見了血,跟事先說好的不一樣啊!

楚長寧這才意識到危險,聽見外面刀劍相抵的刺耳聲,她抽出袖帶裏的匕首傍身,馬車外有護衛驚道:“對方還有援手,這下怎麽辦?”

有賊人掀了簾帳,要來擄走楚長寧。

甫一露面,被一道尖銳的東西刺來,直直戳進眼珠子裏,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

那賊人從馬車跌落,雙手捂臉,痛得滿地打滾,其他賊人見了,心膽一顫,內心罵娘——這女子好狠的心!

眼看又一夥人沖出來,他們遭受兩面夾擊,再耽擱下去,勢單力薄。于是當即立斷,命馬車裏的人出來。

被劍尖抵在下巴威脅,楚長寧略一思量,将帶血的匕首收回廣袖,死死握在手心。

下了馬車,剛站定,那蒙面的賊人伸手要來打掉楚長寧手裏的匕首,倏地,一支利箭破空射來,釘在賊人心口的位置,分毫不偏差。

她順着望過去,就望到騎着一匹高頭大馬的黑衣錦服男子馳聘而來。

又是他,他不是被她的人騙去別處?

一群匪賊本來有十足把握,如今見死了好幾個弟兄,便生了逃命的心思,可他們完不成任務,回去也是一條死路,還會連累家人……念及此,便做那豁出去命的囚徒,只管搏命,不顧生死。

哀兵必勝,對于這群人也是同樣的道理。

因程玄一連斬殺兩人,很快被四五個人團團包圍住,胳膊後背皆受了幾道砍傷,身邊的護衛拼死護着楚長寧離開,她邊往前跑邊回望身後的程玄,如被圍困住的惡禽猛獸一般,張着爪子,呲着尖牙,拼死搏鬥。

楚長寧背過身去,不再看他。

因為身後有兩名歹徒追了來。

護衛絆了一跤,楚長寧将他扶起,眨眼間,那歹徒已至跟前,一劍戳中了護衛心口,她知道自己再也跑不掉了。

楚長寧咽了咽口水,握緊了藏在袖裏的匕首,蓄勢待發。

馬蹄聲由遠及近,一下一下,仿佛踩在她的心尖。

楚長寧側身,便看到一臉血污的男子驅着馬,朝她遞來了一只手臂。

在強烈的求生欲望促使下,楚長寧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先一步地搭上了手,一股大力,頭頂天旋地轉。

再回神後,人已經坐到馬背,身子一颠一颠,身後賊人在追趕,她忍不住去環身前男子的窄腰。

程玄呼吸一滞,低頭看向那環住自己的一雙藕臂,眼皮子沉得擡不起來,身體裏的力氣好像一點一點在抽離。

眼前的景致變得模糊不清,過了好久,又好像很快,耳邊似乎有人在朝他喊:“前面是河。”

話落,二人連帶馬匹一道從山坡躍下,栽入河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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