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心中有鬼 何需阻攔
慈寧宮, 主殿。
見外孫女從乾清宮出來,直到來請安,眉心隐隐透着股郁色, 太後心知有什麽大事, 揮手禀退殿內的宮人,只留驚絮在門外把守。
等楚長寧說明來意, 太後只覺得眼前一黑, 身子差點從椅子裏栽下。
幸而她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太後穩住身子,沒有倒下。
定了定心神,太後揉着太陽穴, 反而岔開了話題:“半年前,皇帝總是連夜噩夢, 睡不着好覺。有一回, 還吐了血, 整個乾清宮下了禁口令,瞞得嚴實,近日也是連連深夜召見太醫院判, 哀家瞧着,皇帝怕是不大好。”
楚長寧微怔,她知曉皇帝會在建成十九年賓天, 卻不知在她的刻意提醒下, 皇帝仍是走到了這一步。
“如今的皇帝,如同當年的先帝一般”停頓了下, 太後又說:“雖說北梁王自立為王,可下面的那些人到底是從前舊主的部下,北梁王想要收攏那些北祁王舊部, 便打起了我們大周的主意,想要借助大周威勢打壓舊部。此人野心勃勃,待他坐穩王位,勢必會将虎牙對準大周,西北邊境必有一戰,屆時,你焉能有一條活路啊!”
她不是沒想到這一茬,膝蓋一曲,跪在地上拜了三拜:“長寧不想去往北梁和親,可又不得不這麽做,所以想求皇祖母助我,在和親路上動點手腳,替父母僞造假死。去往北梁和親的人是我,至于父母,想必不會有人非要去一查到底,只要我安好地前往北梁,不會引人懷疑,也算是全了我作為子女的一番心意。”
太後拿帕子抹了抹眼角,紅着眼将她從地上扶起:“你這孩子,竟是半點沒有替自己考慮過,你可是公主驸馬的心肝肉,她們豈肯扔下你一人去往北梁?”
楚長寧哽咽道:“長寧自有辦法說明,還請祖母幫我。”
太後顫顫巍巍地舉着帕子抹了抹眼角,輕拍她的手背,千叮萬囑:“你莫要有那些不該有的心思,只要人活着,總能尋到出路,皇祖母還在盛京等着,等你回來,好不好?”
她笑中帶着淚光,又拜了三拜,道:“長寧曉得,謝皇祖母。”
這廂,她從慈寧宮出來,夏竹氣得渾身發抖,若是別的皇室宗親敢欺負縣主,夏竹早就揚言去把人宰了。
可那不是別人,是至高無上的皇帝啊!
根植在心底的尊卑觀念告訴夏竹,子女不可忤逆父母,臣民不可違逆皇帝。
夏竹都快急哭了:“縣主,到時奴婢陪您一起去往北梁,若是那北梁王敢欺負你,奴婢就把北梁王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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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長寧拉了她一把:“這裏是皇宮,隔牆有耳,莫要多言,以免招惹是非。”
夏竹扁了扁嘴,委委屈屈的圓眼眨巴着。
聞訊趕來的程玄特意在宮中甬道候着,遠遠瞧着那對主仆拉拉扯扯,膩歪在一塊兒,心裏有那麽一點不是滋味兒。
莫名覺得那個叫夏竹的丫頭,礙眼得很。
待那對主仆離得近些,程玄掃到楚長寧面上,再也淡定不住,三步并作兩步上前:“瞧你們主仆倆眼睛紅得跟一窩兔子似的,發生了何事?”
楚長寧如一個沒有生氣的木偶人一般,看也不看,移步走向他身側的方向,程玄同樣移了過去,又擋在前面。
換作平常,她早就對自己冷嘲熱諷,今兒卻是罕見地溫順,沉默地要從他身側繞過去。
聽不見反唇相譏,程玄心裏空落落的。
他本是帶着讓她軟言相求的目的,刻意等在這裏。非要她服個軟,最好是撒嬌哄哄他一番,才肯出手。
預想固然很美,可一見到楚長寧眼角紅紅的,明明心裏很害怕,面上卻要故作堅強鎮定,他心裏就慌了,那些目的啊想要她服軟的心思,全部被抛在了九霄雲外。
他不自覺放軟了語氣,輕哄:“別怕,我既然說了要娶你,不會讓你去北梁和親。”
誰也不能,就算他名義上的父皇也不能。
楚長寧的眼角睨向他,與其做程玄困在籠子裏的雀鳥,她寧願嫁去北梁,替父母謀一條生路,也好過被此人利用她父母安危,來脅迫她。
楚長寧雖不知他因何與上一世不一樣,對她産生除了恨意之外的感情,她深知程玄這個人天生反骨,越是這麽說,反而越是激起了他的逆反心理,更加想要得到她。
于是,她一言不發,拉着夏竹從他身邊經過。
在程玄看來,她這是默認了。
他貴為大周皇子,生得眉目俊朗,英姿勃發,另一邊是粗犷的北梁王,面目可憎,粗鄙不堪,只要不是那眼盲心瞎的人,都知道二選一,該選誰。
他咧着嘴角:“縣主今兒對爺 ,是不是哪裏不一樣?”
沒有兩個字,下意識要脫口而出,目光與上峰大人對上,張峰後背一麻,湧到喉頭的話生生被咽了回去。
他斟酌着,昧着良心道:“是,是有些不一樣,平日裏縣主跟您針鋒相對,今兒只是瞪了您一眼。”
公主府,栖霞閣。
平素長公主大動肝火,要麽摔屋子裏的瓷器擺件兒撒氣,要麽風風火火跑到皇宮裏,向皇帝告禦狀。
如今欺負她們公主府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皇帝,長公主又能去找告狀?
她嘴裏念念有詞道:“母後說的沒錯,如今的皇兄像極了當初的父皇,心思多疑,發起疑心病來,好像身邊的人都要謀害他,這還是我的皇兄嗎?”
楚若英接過話茬:“天子不作為,官場爾虞我詐,這幾年我也厭極了。那咱們就一起去往北梁,中途詐死,尋一處世外桃源,過些清靜簡單的日子,只是以後沒了這些金銀家當,委屈了公主。”
長公主搖搖頭:“華服美食,這些年該享受的都享受過了,離開盛京,我們一家三口過自己的日子,粗茶淡飯也好,總歸是一家人和和美美在一處。”
楚長寧微笑地點頭,她沒有告訴父母,其實這些美好憧憬的規劃裏,沒有她。
翌日朝堂,說到了北梁王求娶大周公主的事宜,衆臣争執不下,皇帝同張德子招了招手,去取來聖旨。
見狀,楚若英知道該來的,終于來了。
“等一下。”
一道年輕的聲音,突然打斷了楚若英的遐思。
等百官們的目光掃來,程玄不慌不忙地從隊伍裏站出,拱了拱手:“啓禀父皇,聯姻之事,兒臣以為不妥。”
皇帝輕輕轉動着扳指,眉眼涼飕飕:“朕已應允聯姻,有何不妥?”
程玄恭順道:“北梁番邦小國,有小禮而無大義,我泱泱大周,豈會懼之?北梁王言不正名不順,将元珍公主送去和親,我大周朝兒郎豈是沒有血性,整個大周莫非要以犧牲一個女子,謀求眼前的太平日子?兒臣懇請挂帥出戰,滅了北梁,揚我大周國威。”
永安伯、兵部侍郎、衛郎中列隊:“微臣附議。”
殿內安靜了一瞬,緊接着楚若英也列隊站出:“微臣也附議。”
早已收到消息,皇帝擇選的人是表姐,而程玄一開口故意把矛頭往元珍公主身上扯,更是順了八皇子的意。
李筠眼珠一轉,也站了出來:“兒臣也附議。”
別有居心的四皇子,難得同幾位皇子站在同一陣線。
金銮殿上的文武百官們俱是出列,連一個站到皇帝身邊的人都沒有。
一如記憶中,皇帝要給三皇子大操大辦喪事,結果為群臣們百般阻攔。
尤其是最先出頭的兵部侍郎,那人便是在三皇子喪禮之事上出言阻攔,分明是五皇子的黨羽!
懷昭,這個他最看重的皇子,竟是早早便埋下了棋子,現在更是連掩飾,都懶得。
人處在極怒的情緒下,只感覺到一股熱流從心口直接湧上,龍座裏的皇帝一張嘴,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沫子。
眼前一黑,皇帝整個人從龍椅上栽了下來。
金銮殿上一陣混亂,禦醫匆匆忙忙趕來,其餘百官們留守在殿外等候,俱是心神不寧。
萬一皇帝真出個好歹,膝下幾位成年皇子還沒有擇定出繼承人,到時候大周江山,怕是要動蕩不穩。
人群裏,四皇子與八皇子對視一眼,沒一會兒,禦醫匆匆出來告知:“皇帝只是急火攻心,無甚大礙,稍稍調養幾日便好。”
程玄心裏如何想的,不提,面上卻是要做做樣子,大舒一口氣:“父皇平安無事便好,若是真出了什麽事,兒臣心裏難安啊!”
前世這時候,他那父皇在行宮遇刺後沒多久,便已駕崩,這一世不知因何緣故,每日裏還格外保養愛惜着身體。
見五皇子這般說話,四皇子和八皇子不甘示弱。
四皇子道:“兒臣不孝,若不是方才在大殿忤逆父皇,也不會導致父皇大動肝火,兒臣有罪啊!”
八皇子的演技更是如火純情:“四哥莫要自責,要論有罪,愚弟也有罪,日後愚弟日日茹素,只求感動蒼天,替父皇祈求長壽福綿。”
兩位皇子一唱一和,指桑罵槐,只差挑明五皇子李懷昭才是千古罪人。
眼見周遭文武百官瞧着程玄的面色,都不太對勁兒,楚若英站出來,說了句公道話:“說來怨去,都怪北梁王,若是沒有北梁王求娶這一遭,皇帝也不會精神不濟,導致龍體欠安。”
八皇子輕掃一眼楚若英,對上四皇子幸災樂禍的眼神,垂在身側的手臂緊緊握住,才将這股子惡氣壓下。
禦醫離開,張德子出來通報:“皇上蘇醒,要召見五皇子。”
等程玄從偏殿走出,對衆臣道:“父皇已恩準,大周不和親,大周公主,由我大周兒郎庇護,定不會被北梁蠻夷沾染分毫。”
在場官員,大多家中亦有女兒和親妹,這番話更是說到了他們心坎裏,激起了男兒保疆衛國的血性,恨不得棄了文官,去從武,去到戰場痛痛快快殺敵,也好過窩窩囊囊。
這日,去往豫州調查寧王謀反之事的欽差大臣,被監押的寧王一同返回盛京,被暫時先關押在大理寺地牢,等待皇帝親自決斷。
自從皇帝在金銮殿當場吐血昏厥後,接下來一連兩日未曾露過面,一應事宜都交由五皇子處理,早就引起了四皇子和八皇子的警覺。
這二人撺掇着朝臣,文武百官想要去到乾清宮面聖,可發現連宮門都進不去。
“我等只是想要親自查看皇上是否清醒,還是某些人趁着皇上昏迷時把持朝政,心機叵測,意圖不軌?”四皇子還未開口,四皇子的岳丈禮部侍郎率先開口,打起了頭陣。
程玄笑了笑,轉頭對禮部侍郎道:“禦林軍統領乃皇上親衛,只聽命于皇上,莫非我還能指揮得動他不成?”
四皇子義憤填膺:“誰知道,薛統領是不是提前為人收買,愚兄與在場的大人們只是想見一見皇上,五弟咄咄逼人,可是心中有鬼?”
八皇子附和道:“四哥言之有理,五哥若是襟懷坦蕩,何須阻攔?”
“禦醫囑咐了,父皇需靜養,你們這些人若是打擾父皇修養,該當何罪?”程玄唇角含着笑,沖薛勉招了招手。
薛勉會意,立即招來一隊身穿銀色铠甲腰間佩刀的禦林軍将宮門看守起來,不放任何一個人進去。
百官入不得宮門,卻也不肯離開,跟頭犟驢似的,紛紛跪在地上,有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架勢。
程玄在百官堆裏掃了一圈,沒看見楚若英,輕扯着唇角:“你們愛跪多久跪多久。”
他拂袖而去,留下百官們唉聲嘆氣,又無可奈何地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