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朱門緊閉 你說,他到底圖什麽
一路順暢, 不過半日,遠遠望見前方高聳的城門。
進入盛京,程玄率先去了一趟公主府。
因楚長寧被八皇子擄走之事, 并未對外聲張, 外人只知,新上任的太子殿下親自帶隊追回長公主驸馬一家三口, 又去捉拿謀逆的八皇子。
公主府, 朱門緊閉。
長公主對外宣稱女兒染了病症, 需靜養調理,謝絕一切探望。
在外人看來,長公主驸馬是八皇子一派同黨, 如今八皇子造反未遂,不管公主府有沒有摻合到其中, 免不了被東宮那位秋後算賬。
府門前, 程玄從馬背跳下, 遲疑了一步,想起周遭人多眼雜,顧忌着她的名聲, 沒有上前。
幂簾之後的楚長寧,松了一口氣。
事先得到通知的長公主和驸馬,早早侯在門口, 她們目光一掃, 落到那頭戴幂簾,身形與楚長寧極為相似的人身上, 由上及下,一番打量,全須全尾。
提到嗓子眼的一顆心, 終于放下。
知曉女兒傷了腳,長公主早已預備好了一頂軟轎,輕巧擡入府內。
她們一家三口團圓,必是有說不完的話,程玄不會這時候沒眼色地跟着湊上去,惹人嫌。
接下聖旨,還來不及正式舉行東宮授印,他便追着出了盛京。
這廂他回京,必是有堆積如山的瑣事,以及各地官員呈上來的緊急奏折。
“回宮。”
朝身後的人吩咐一句,他翻身上馬,一夾馬肚,朝皇宮的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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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身後轟隆的馬蹄聲遠去,乘着軟轎的楚長寧回望一眼,收回目光,轉頭對身邊的母親說:“阿娘,爹爹,你們都還好嗎?”
“都好,都好。你在外面定是吃了不少苦頭,八皇子那個天殺的東西,忘恩負義,咱們不圖財不圖勢裏裏外外幫襯着,他不知恩圖報,但也不能這般恩将仇報。”提起八皇子,長公主恨不能親自動手抽他幾鞭子,好好的皇子不做,非要背着她們去造反,連累她們。
這下好了,大家跟着一起蹲牢房,一起抱頭痛哭。
聽母親關切,見母親爹爹眼下一抹青色,憔悴得不成樣子,顯然這幾日擔心她,吃不好睡不好,衣帶漸寬。
楚長寧心裏越發自責:“不怪阿娘爹爹,說來,是我識人不清。”
“這一路上,一路上太子有沒有傷你?”等楚若英抱着女兒放到了拂月閣軟榻裏,長公主內心忐忑地詢問。
楚長寧搖搖頭,指着跟夏竹秋萍她們站在一處的小翠:“喏,他買的婢子,回頭送到他的東宮伺候去,把小花留下。”
長公主一臉茫然:“誰是小花?”
楚長寧指了指小翠懷裏的一只花毛狗。
方才太子殿下離去,壓根兒沒管過自己,小翠此刻後背一片汗涔涔,吓得放下了小花,匍匐在地跪求:“還請縣主留下奴婢,奴婢什麽活計都能做,吃苦耐勞,不多嘴,只要一口熱飯吃就行。”
這小翠雖笨拙,說話倒是中肯,比某些仗着有點小聰明賣弄的奴婢們實在。
總歸小翠跟在她身邊伺候一場,幾日相處,有什麽主仆情誼,那是扯淡,且小翠曉得她這幾日不在盛京,必然是要留在府內。
剛才不過是一番敲打,楚長寧去看母親,長公主會意,沉吟道:“公主府并不缺糧,多一張嘴也不是不可,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不該說,少說多做,明白嗎?”
小翠連連磕頭:“奴婢明白,奴婢一定謹記在心。”
見這婢子乖巧聽話,長公主輕輕颔首,朝倚翠看了一眼。
倚翠越衆而出,對小翠道:“同我來,帶你去安置,日後你就在栖霞閣當差。”
等倚翠領着人出了房門,坐在軟榻邊沿的長公主感覺裙擺被什麽東西一扯一扯,低頭一瞧,是一只花毛的小奶狗。
“你就是小花呀,長得憨頭憨腦,白乎乎。”似乎聽懂了贊美之言,小花興奮地甩着一截尾巴,長公主稀罕得緊,納悶道:“對了,你不是一向不喜歡這些小動物嗎?”更多好文盡在舊時光
楚長寧一笑,意味深長道:“養狗好啊,忠心衛主,還能趕跑混球。”
遠在皇宮裏的程玄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尖,推門進入到乾清宮。
剛從大理寺回來,把李筠交給了大理寺卿,暫時關押在大理寺的地牢裏。
他到時,院判剛替皇帝診斷完脈象,愁眉不展地走了出來。
見到程玄,院判立即沖他拱手行禮:“太子殿下。”
程玄擡了擡手,問詢:“父皇的龍體,如何?”
院判長籲短嘆,道:“半年前,皇上一直憂思繁重,夜裏難眠,且飲酒無度,導致龍體欠安,本就有中風之征兆。微臣多次勸誡皇上放下政務,靜心調養,可皇上每每不當一回事。眼下經脈堵塞,血液流通不暢,昨兒皇上昏迷後人事不知,我與幾位同僚共同施針疏通血液,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
院判說得很委婉,程玄聽出了弦外之音,也就是說他父皇撐不了多久。
“孤知道了。”程玄面無表情地點頭,心裏分不清是高興,還是別的什麽。
穿過屏風,進入到內殿寝室,躺在床榻裏的中年男人原本燕颔虎首,攝威擅勢。自中風後,圓潤的下巴瘦成瓜子臉,面容憔悴,形如枯槁。
聽見腳步聲,床榻裏昏睡的帝王睜開雙眸,瞧見來人是程玄,迷迷糊糊愣了好一會兒神,歪斜的嘴角一張一合,口齒不清,也不知在說着什麽。
程玄聽不懂,但可以猜到。
他輕扯着嘴角:“父皇,想問八弟?”
“剛撿回一條性命,龍體虛弱,父皇還念念不忘關心八弟,我的好父皇,可真是舐犢情深啊!”停頓了下,程玄唇角諷刺一笑:“當年,父皇下令抄斬沈家滿門,可曾想過為你豁出性命趟過鬼門關誕下子嗣的母妃,可有想過兒臣?”
床榻裏的帝王顫顫巍巍伸出手臂,想要去握住立在床前人的手臂,想要說自己也是不得已,想要同他說道自己的委屈……
程玄垂眸,眼神落到那條不受身體主人控制顫抖的手臂,沉默。
早已失望透頂的人,根本不稀罕帝王那幾分裏摻雜着虛情假意的關懷。
他腳步往邊上挪了挪,強壓下心頭的火氣:“父皇好生歇着,兒臣告退。”
追悔莫及的帝王支撐着身體,想要去抓住他的衣角,卻什麽也未抓到,反而從床榻裏滾落下來。
留在殿外的張德子聽見沉悶一聲,連忙小跑着入內伺候。
直到停在殿外,寒風吹拂,才将程玄湧上腦門的怒火壓下,得了幾分清明。
身邊張峰知他神色不虞,小心翼翼地問:“殿下還未用午膳,想吃什麽,屬下這便吩咐禦膳房。”
程玄揉了揉眉心:“都可,孤不講究這些。”
張峰聽了,暗暗記在心裏,又提醒道:“殿下,東宮已經派人整理出來,禦書案的奏折都搬了去,摞了一堆,還有西北遞來的折子。”
程玄輕“嗯”了一聲,突然說:“宮裏可有淮揚來的禦廚?”
這話,可把張峰問得腦袋瓜子懵了一瞬,說:“屬下這就去問問。”
東宮主殿,書房一排架子的書籍,一整面的金絲楠木書案,牆面懸挂的字畫擺件兒,無一不是出自名家之手,入目是奢靡富貴的皇室氣派。
寝室裏,黃花梨木雕刻的梅蘭竹菊四君子的屏風,雕刻着飛鳥走獸的紫檀木羅漢床,羊脂白玉淨瓶,長條案上擺着香爐,青煙袅袅。
似乎是龍涎香。
程玄素來不愛聞這些個熏香,又聽聞這玩意兒是動物糞便,很是嫌棄:“來人,将熏香撤走,往後,除了日常清理打掃的人,其它人一律不許出入孤的寝殿。”
張峰暗暗記下,連忙命宮人撤走,又道:“殿下,該用午膳了,都是淮陽禦廚做的。”
走出寝室,來到飯廳,依次有宮女捧着膳食款款走來,程玄用了幾道:“是很不錯,孤用不了這麽多,其餘,送到公主府。”
張峰豁然開朗,難怪上峰大人突然念叨起淮陽廚子,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屬下這就派人去送。”
公主府裏,一家三口團聚,午飯格外的豐盛,長公主還親自下廚做了一道桂花羹。
這廂楚長寧剛用完午膳,收到了程玄命人送來的菜肴,一路以碳爐子炙烤着,送到時,蒸騰地冒着熱氣。
楚長寧吃了許多桂花羹和清炖蟹粉獅子頭,又收到他送來的一份紅燒獅子頭和東坡肉,以及一些精致的菜肴,她哪裏還用得下,轉手讓身邊的婢女們瓜分。
在外颠簸幾日,未曾踏踏實實睡過一個好覺,用過晚膳,在院子裏溜達了一圈消食,楚長寧早早就寝。
夜深人靜,栖霞閣裏,長公主和驸馬關起門來,說悄悄話。
至八皇子謀逆事敗後,整個盛京裏的達官顯貴們瞧見公主府的人,跟躲瘟疫似的繞道走,生怕同她們扯上幹系,跟着一塊兒遭殃。
長公主心知自己落了勢,說不準什麽時候就被抄家問罪,憂心忡忡,整晚睡不好覺,一則擔心女兒的安危,二則擔心程玄找她們算舊賬。
她在室內轉來轉去:“瞧見沒,今兒給長寧送了膳食,你說,太子究竟打什麽鬼主意?”
伸頭是一刀,縮頭是一刀,這樣猜來猜去,實在太煎熬了。
端坐長條案前的楚若英,一派氣定神閑:“我都看明白了,聰慧如公主,能看不明白?公主別走來走去,轉得我眼花。”
長公主也想停下來,可她一顆心怦怦直跳,一想到她們猜測的那個可能,吓得三魂不見七魄:“我就是不敢肯定,不敢往這方面想。你說,他到底圖什麽?”
“心悅一人,本就是不由自我掌控的事。”楚若英道,“有的人圖自我歡愉,有的人圖以情換情。”
皇帝是前者。
程玄是不是後者,楚若英尚不能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