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石榴鮮紅 孤知道,你會哄人撒嬌
不去理會身後的人, 她朝前面并肩而行的長公主驸馬奔去,穿過庭院,男客們止步, 女眷們入得內院。
長公主母女倆甫一出現, 鬧哄哄的暖閣逐漸寂靜。
地下燒着地龍,屋內一股熱浪襲來, 溫度适宜, 屋內官眷們俱是裝扮得貴氣, 珠釵環佩,靜靜站在原地,亦或側身看來, 面上神色各異。
與公主府不睦之人,面上忍不住幸災樂禍, 其餘官眷們則是見慣皇城內瞬息萬變的局勢, 今朝這家聖眷正濃, 指不定哪日又被抄家問罪,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
誰知昔日踐踏的人, 日後會不會有一番別的造化,更多的人則是選擇沉默,關系阖家興衰榮辱之事, 哪裏會如小孩子家家口不擇言, 縱使冷嘲熱諷,又不能叫人少一塊肉, 幹脆閉口不言。
長公主仿佛沒有瞧見在場衆婦打量的眼神,身上的服飾與頭飾,俱是精心挑選, 絲毫沒有半分馬虎,雲鬓花顏金步搖,繁麗雍容而不顯俗氣。
只要有人給公主府發帖,長公主便不會龜縮在府裏,某些落井下石之人想要看公主府的笑話,她就偏不如她們的意。
“長公主金安,縣主金安。”
長公主輕點下巴,擡手道:“起來吧,今日衛家大喜,我也來讨一杯喜酒喝。”
同衆命婦說完,長公主扭頭去看跟在身側的女兒:“你且自去尋着玩兒。”
楚長寧輕“嗯”一聲,帶着身邊夏竹春栀走出暖閣,迎面吹拂沁入骨子裏的寒風,她攏了攏身上水霧碧綠色織錦面的披風,餘光掃見一抹熟悉的身影,轉頭要走。
元珍不打算放過她,在身後大喊:“縣主這是要去哪兒?”
楚長寧沒心情同她鬥嘴,步伐匆匆,元珍急步跟在後頭。
甩不掉人,她只好停下,待元珍上前,累得直不起腰,氣喘籲籲道:“往日裏瞧見本公主恨不得上來掐架,今兒卻躲着我,你吃錯東西?”
楚長寧自是沒有好話,反唇相譏:“元珍公主新婚燕爾,新婦出門,不去暖閣交際,我一個閨閣女子同你有什麽可說的。”
往人心肝軟肉裏戳刀子的這腔話,叫元珍氣得咬牙,又莫名懷念從前她們雙雙不對付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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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珍又氣又感慨:“你還是一張嘴,不饒人。不過那時候是真的好,少女不知愁滋味,哪裏像現在這般,外人瞧着花團錦簇,其實內裏冷暖,只有自個兒曉得。”
出降才不到一月,元珍便不遮不掩說出這番話,楚長寧到底硬不下心腸,軟言勸說:“各有各的苦衷,各有各的造化,端看自己如何想的。若是每每遇事憂愁善感,往後的日子還怎麽過下去?”
元珍目露詫異,未曾想過眼前人也會關懷自己,眼神飄忽着定格在遠處:“其實從小到大,我雖貴為公主,卻很羨慕你。不是所有父母都疼愛自己的孩子,我真的很羨慕你,長寧,你可有真心喜愛過一個人?”
真心喜愛一個人,卻被母妃逼迫下嫁給別的男子,只為保全母族綿延的富貴。
長公主驸馬,都不是那樣的人。若是有人逼迫楚長寧,怕是長公主第一個跳起來要打人。
嚣張跋扈如長公主,不甘委屈,更不會叫自己的女兒委屈求全。
北風吹過長廊,挂在廊下的紅燈籠和紅綢布被吹得簌簌作響。
楚長寧輕擡帕子,掩唇輕笑:“元珍公主還未飲酒,便先醉了。”
意識到失态的元珍,也在笑,只是笑容裏,藏着些許愁苦。
立在一旁的春栀打眼瞄了瞄,又垂下腦袋,盯着腳尖鞋面兒瞧。
一會兒功夫,敲敲打打的喜慶奏樂從高牆外飄入內宅,前院一陣鬧哄哄,似乎是迎親的隊伍回來。
前頭暖閣裏的官眷們魚貫而出,往前堂的方向過去,元珍開口:“我們也瞧瞧熱鬧去。”
這樣大喜的日子,并不講究把女子約束在內宅,楚長寧略一沉吟,便跟着過去。
前堂擠滿了人,熱鬧得很,她刻意尋個不起眼的角落,瞧見一對身着大紅喜服的璧人,一前一後。
往事不堪回首,她早已放下,打心底裏替衛青雲高興,因為這一世啊,他終于不用被貶去偏遠的蠻荒之地,仍是帶給衛家驕傲和榮耀的兒郎。
人群裏被起哄着要鬧洞房的衛青雲,餘光掃見長公主驸馬,停留一瞬,匆匆劃開,如水面墜入的石子,心湖掀起一圈漣漪。
既是長公主驸馬尊駕光臨,想來她也會來。
他沒想到她會來,當年匆匆一瞥,她是那樣鮮活飽滿的顏色,只是他早已匹配不上她。
今後他會為人夫為人父,肩上重擔,再也不是從前可以随心所欲的人,不該貪戀的人不該去看,多瞧一眼,平添罪過。
行完禮節,接下來要開席。
本不指望這樣的場合能吃上什麽,席間一道糖醋裏脊肉,很是合楚長寧的口味,是以多用了些。
用完席,該回府,程玄過來同長公主驸馬說道一聲,沒作幺蛾子。
外人瞧着,太子殿下面色嚴肅,能如此禮儀周到,是忌憚皇帝太後的緣故。暫時隐忍不發,等待日後大權在握,必然要大肆報複。
元珍倒是想起自己出嫁前,母妃多番叮囑自己同楚長寧握手言和,還說出一件駭人聽聞之事……
初時元珍也不信,可今兒瞧着,心底不由得打起鼓擂。
回到公主府,天邊綴着夕陽餘晖,火燒透了雲彩,煞是好看。
剛踏入拂月閣,便聽秋萍來報,說是小花跑丢了。
“府內花園牆角都尋過,連個狗洞也找不着,偏偏小花就這樣憑空消失不見。”
聽了秋萍的話,楚長寧趕回拂月閣,一路呼喚。
往日裏不管那只貪玩的小花狗在哪兒,只要一喊它的名字,它就會屁颠屁颠跳出來,乖巧得很。
這頭楚長寧讓人四處張貼懸賞榜,只要尋到“小花”者,賞白銀千兩。
那廂東宮內,一陣接一陣的犬吠,吵得程玄腦瓜子抽疼:“別吵,再亂叫,信不信孤宰了你。”
小花狗好似通人性般,夾着尾巴,低低嗚咽地哼唧。
程玄雙手往後一背,繞着鐵籠轉悠一圈,滿意道:“好生呆着,明兒就能見到你的主子。”
一早,楚長寧收到太後懿旨,宣她入宮說說話。
至回盛京後,為躲避程玄,楚長寧幾乎沒怎麽入宮,刻意挑着夏竹秋萍帶在身邊,這才出發前往慈寧宮。
這段時日發生太多的事,太後年事已高,身子骨也不如從前硬朗,倆祖孫仍是有許多悄悄話要說。
撇開那些雜七雜八的瑣事,太後突然一轉話題:“辰時,太子來同哀家請安,前陣子元珍出降,哀家瞧着他對你頗有幾分心思,你心裏又是如何想的?”
楚長寧一五一十道:“皇祖母,孫女寧願常伴青燈,也不願意去與人争寵算計。”
太後眉宇被憂愁籠罩,輕嘆:“哀家當然曉得,你同你阿娘性情脾氣一個模子刻出來,尋個滿腹經綸的儒雅君子做夫郎,是最好不過。當初就是因為沒想把你往那個位置推,所以任由你阿娘縱着你的性子,也不曾管過分毫。眼下哀家瞧着太子,瞧不明白他,怕是不肯罷休。”
楚長寧自然曉得,掃見太後眼角深刻的皺紋,一陣自責心酸:“聽驚絮說,皇祖母這幾日膳食不過半碗,您可要好好保重身體,莫要替我勞心勞神,我心裏也是有主意的,您大可放心。”
從慈寧宮出來,有個眼熟的灰衣小太監擋住去路。
“縣主,太子殿下有請。”
楚長寧沒好氣:“你回去告訴你們主子,本縣主有要事出宮,不見。”
灰衣小太監從窄袖裏取出一根紅繩,道:“此物,不知縣主可還識得?”
“這不是小花脖子上戴的紅繩?”
夏竹驚訝出聲,說來,這紅繩還是長公主派倚翠姐姐送的,她替小花戴上,過了手的物件兒,所以一眼将它認出。
跟在前頭的小路子去往東宮,楚長寧顧不得打量雕梁畫棟的亭臺,随着指引來到書房。
她邁入東宮,身後的夏竹和秋萍卻被攔在外頭。
眼看夏竹要在程玄地盤動手,程玄豈是善茬,若是夏竹被他記恨上……楚長寧不敢深想,只沖身後搖頭,示意不要輕舉妄動。
踏入其內,一眼瞧見書房正中央擺着只鐵籠子,及書案前,身姿筆挺如青松的狗太子。
感受到主人的氣息,小花先遲疑了一瞬,然後搖頭擺尾,着急地在鐵籠裏轉來轉去。
她暗暗磨牙:“我當盛京是打哪兒來的偷雞摸狗之輩,原來是太子派人潛入公主府偷狗。”
聞聲,那人回過身來,一身橙黃色便服,腰間束着一條玉帶,人模人樣。
太子幾經血雨腥風才得以坐上現在的位置,不是什麽慈悲心腸的主兒,這位縣主又是一貫跋扈,這二人撞到一處……立在一旁的小路子心驚肉跳,盯着自個兒腳尖兒,默默往外退出。
程玄并不生氣,踱步上前:“算不得偷,這狗是孤花銀子買來的,要回自己的東西,如何算得上偷?”
楚長寧啞口無言,從懷裏摸了摸,才記起她出宮沒帶銀子,從發髻裏摸了一支金簪:“這簪子是大內禦造,價值千兩銀子。”
程玄刻意逗她:“瞧瞧孤的東宮,是不是很氣派,你覺得孤會差你這點銀子?”
掃見他唇角噙着的笑意,楚長寧一瞬明白,把金簪收回:“你想怎樣?”
程玄一步步逼近:“不想怎樣,只是想每日見到你。”
楚長寧偏了偏身子,皺眉。
即便貴為太子,他仍是如一個缺愛的孩童般,處處試探,疑神疑鬼,甚至想要利用她所在意的人或物,逼她就範。
楚長寧既可憐他,又厭惡他的種種行徑。
在這樣複雜的心情下,楚長寧試圖跟他講道理:“太子殿下總是喜歡用這種要挾人的手段,達到自己目的,可是我不喜歡,我很讨厭被人威脅。換位思考,如果別人以各種利益威逼你和不喜歡女子相處,甚
至要娶那個女子,太子會如何?”
程玄認真想了想,他唇角含着笑,眉眼卻被染上零星冰霜:“威脅孤的人,都死了,這世上沒有人可以威脅孤。你想要權勢,想要什麽,我有的都給你,只要你留在我身邊。”
楚長寧冷哼:“我不要權勢,我要天上的月亮,要天上的星辰,有本事你去摘呀!”
程玄一啞,耐心:“這個孤辦不到,你可以要點別的?”
楚長寧擡手一指鐵籠子:“我要小花。”
程玄氣得下巴颏兒發抖,回身取過放置在案上的佩劍,拔開劍鞘:“你寧願要一條狗,也不要孤,我的好縣主,勸你好好想清楚再開口。”
他劍指鐵籠,明晃晃的威脅。
楚長寧在“小花”和程玄身上來回掃視,最後敗下陣來:“不想跟你說話。”
她擡步要走,程玄哪裏肯輕易放人,手裏的佩劍落到地上,一把拽過她的胳膊,将人扯了回來。
被一股大力拖得倒退幾步,等楚長寧站穩,鼻尖撞到一堵人牆,她皺着鼻子,見那厮目光灼灼盯她:“你生氣,我哄過你。我還在生氣,你還沒有哄我呢!”
看把他給美的,她只想給他一拳頭。
“本縣主不會哄人。”她掙脫不得,惱怒地別開臉去,不理人。
氣呼呼的小模樣兒,令程玄忍不住舉起手指戳了下她的臉頰,白如羊乳,細致滑膩,輕輕一按壓,如染了胭脂般暈染開來。
不敢再碰,怕碰壞了她,程玄眼神從那雙盛着怒火的美目,蜻蜓點水般劃過鼻尖,落到那因生氣,而微微張開的唇瓣,像挂在枝頭的石榴一樣鮮紅。
他不自覺吞咽了下,薄唇輕吐:“孤知道,你會哄人撒嬌的,就像對你爹爹那樣。”
臉頰一痛,楚長寧又聽他提及,想起圍欄秋獵他也在,從鼻子裏哼哼:“想不到你不止偷狗,還會偷聽別人談話,你真無恥,真卑鄙。”
程玄樂呵道:“我什麽底細,你早就曉得,索性我也懶得裝什麽正人君子,怪累得慌。你愛怎麽罵,怎麽罵,随你高興。”
他攤牌,他不裝了。
氣急如楚長寧,鎮定下來後,眼眸劃過那條禁锢自己腰肢的胳膊,一只手慢慢從他胸膛滑落,探入廣袖之內。
見她垂眸,鴉青色濃密的眼睫輕垂,察覺到她眼底的殺意,程玄劍眉一挑,圈住的手臂松開,舉手打落她手裏的匕首:“縣主想殺我,沒這麽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