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不懂賞梅 孤這就去幫你折幾枝

“大人, 外邊天色黑透,您要去哪兒?”

身後小厮言墨抓件羊毛大氅追着出來,快步急走前頭的衛青雲, 恍若未聞。

他不言不語, 穿過曲折的長廊,走出府門, 一頭紮進熱鬧的夜市裏。

穿梭在熱鬧的市集, 他漫無目的地走着, 不辨方向不知困倦,直到再次擡眼,發現自己來到一片熟悉的建築。

眼眸輕掃, 何止是眼熟,八皇子逃竄出盛京, 他日日都來公主府外, 隔着遠遠瞧上一眼, 直到那日瞧見程玄回京,頭戴幂簾的女子與她身形相似。

知她安好,他也沒有再去打攪, 不知不覺竟走到公主府的偏門。

那年雲香居他們的初見,委實并不美好。

他與世人帶着偏見,後親自登門道歉, 同驸馬楚若英交流一番畫技心得, 方知楚若英果真是個雅正的君子。

出身簪纓世族的楚若英,那樣皎皎無瑕的君子, 豈會是一個犧牲自我前途,攀圖富貴之人?

若長公主真如傳言的那麽不堪,驸馬能同長公主夫妻伉俪情深十數載?

楚家家風嚴謹, 縱使楚長寧被養得嬌慣了些,不可能歪到哪裏去。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大理寺幾日的相處,使得衛青雲徹底對她改觀。

那位嚣張跋扈的縣主啊,其實是一只虛張聲勢的紙老虎。

外表瞧着唬人得很,說話也難聽,總是高傲跟個小孔雀似的,其實她分明害怕極了,嘴上還要逞強說不怕。

她跟盛京的那些女子,格外不同。

當然,她也生得極美,若不是她有一副貌美的皮囊,怕是他也無甚閑情逸致去好奇,去弄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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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青雲自嘲一笑,他本就是一個俗人,俗透了的大俗人。

風吹雲開,霧霭消散,清輝流瀉于人間大地。

擡頭仰望蒼穹,衛青雲不免慨嘆:“原來月亮出來時,是瞧不見星光的。”

身後清晰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那頭的夏竹舉起燈籠照一照,将面前的人辨了辨,奇道:“衛大人,您怎麽在這?”

衛青雲側過身來,眼底一瞬閃過驚喜,擡腿往前行了幾步,似想起什麽,停在那裏,眉梢的喜意被風吹淡了許多:“多用了些膳食,順道出來走一走,消消食。”

夏竹詫異極了,她們公主府與衛府離得甚遠,得繞小半個盛京,這趟消食,回去衛大人只怕還得用些夜宵填補填補吧!

到底夏竹沒有開口,想着幾年前長公主有意替主子覓一位良婿,覓來覓去,最後覓到衛大人。

撇開這茬不提,夏竹擔憂地問:“大人一個人出門,怎的身邊也不帶一個小厮?”

“無事。”衛青雲回頭張望下,想起出門時,似乎聽見耳後傳來言墨的聲音,想來是自己走得急,言墨沒跟上。

停了停,他仍是忍不住詢問:“你們主子,可還安好?”

夏竹想也不想,回:“安好,都安好。近幾日主子睡得香吃得好,勞煩大人惦念。只是外邊露氣深重,衛大人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那就好。”衛青雲慌張垂下眼眸,欣長垂下的睫毛掩蓋了目中酸楚,從夏竹身上挪開,掃了一眼牆角幾枝瘦薄的桃枝,轉身原路返回。

蒙蒙月色之下,地上剪影,形只單影。

夏竹攏了攏挂在身側的一只食盒,目送了一段,便上前敲着偏門:“開開門,我是夏竹。”

“哎喲我的姑奶奶,你替主子出門買東西,出去了好一會兒,可總算回來。”門房的婆子喋喋不休抱怨。

夏竹從錢袋子裏摸出一吊銀錢,遞出:“別說出去。”

得了賞,婆子自是連連應下,滿口奉承。

回到拂月閣,夏竹放下食盒,從內裏取出一只瓷盅:“奴婢一路緊趕慢趕,生怕被人瞧見主子嘴饞,鬧着要吃雪花酪。”

因楚長寧體虛,因而只能偷摸背着母親偶爾一嘗,今兒室內炭盆燒得旺盛,叫人口幹舌燥,她便想起這道冬日冷食。

“這雪花酪,乃是取碎冰,調加蜂蜜,佐以酸梅汁、果酪,夏日最是解暑,冬日裏用着,別有一番風味。”楚長寧拿湯匙攪拌了下,送到唇邊,冷浸浸打了個戰,只覺心口清潤的冷流淌過,不似剛才那般心煩意燥:“這時候要是再配些果子酒飲,那才叫好。剩下的,你們自個兒分去。”

夏竹送了一勺到嘴巴裏,突然想起衛青雲來:“縣主,方才奴婢回來時撞見衛大人,他一個人也不知何時來的,立在偏門那處,怪怪的。”

楚長寧一默,早些她便曉得衛青雲的父親及大伯因八皇子謀反之事被牽連,正關押在大理寺。

不僅衛家,南安王也被牽連,明眼人都看得出衛家與南安王未參與到謀反,否則事發後,不會束手就擒地等着官府上門拿人。

眼下皇帝龍體一日不如一日,政務全部交由程玄代為處理,大理寺不放人,背後定是有程玄授意。

知道背後人是誰,又能做什麽?

她幾乎可以猜到自己替衛家和南安王求情,程玄會是怎樣的反應?

直到翌日,楚長寧得知衛府定親一事。

“聽說,定的是衛夫人娘家一位庶出侄女兒,按理說,以衛大人現在的官位品級,嫡女也是高攀,只是不知衛大人和衛夫人是如何想的。”春栀把從外邊聽來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說。

楚長寧微笑着聽,面上瞧不見半點異常。

她大約明白衛家着急忙慌給衛青雲定親,是為的何事?

午時過後,母親派人送來兩壇子果酒,說是太子殿下新得了些佳釀,特意送來一些。

長公主留下一部分,另外的,遣人送了來。

昨夜偶然提了一嘴果子酒,今兒程玄就命人送了來,未免巧合了些。

可院子裏的丫頭,都是她身邊可靠的人,想來應是趕巧。

冬至這日,盛行吃餃子。

幾乎掐着飯點,程玄來到公主府,擱前廳一坐,總不能自家不用飯食,跟着一塊兒喝西北風陪聊。

只客氣問了一句,那厮半句客套也無,沒皮沒臉道:“六姑姑盛情,懷昭恭敬不如從命。”

長公主一啞,既是發出了邀請,這時候不好給人臉色瞧,況且他大權在握,雖說不刻意讨好,但也不能把關系弄僵。

見他暫時沒有積怨報複之心,于是長公主待人接物,也真切了兩分。

聞得有客人來家裏,來到前廳的楚長寧,瞥見程玄也在,并不意外。

席上,長公主随口一問:“不知可還合殿下口味?”

程玄回道:“公主府的廚子,比宮裏的禦廚也不差什麽,其實來盛京前,我不曉得原來冬至要吃餃子,我們那兒,不過冬至節。”

長公主沒想到自己随口一問,竟是戳到人痛處,面上兩分不自然,更多的是憐憫。

他本是出身富貴,卻流落在外,沒有家族培養,仍能憑自己的本事出人頭地,這樣身世坎坷的孩子,任誰見到都會動容。

再者,長公主聽女兒說起,太子好似曉得她們從前謀劃的那些,沒有怨怪,反而總是登門拜訪,時時親近,雖有時送來的禮不盡人意,可瞧着年歲不大,似乎沒有什麽壞心思。

他已是東宮太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公主府無甚被圖謀,思來想去,一瞬,長公主竟是難得瞧他看順眼了些。

僅僅只是沒那麽礙眼,一想到他圖謀的不是別的,是自家女兒,長公主心情不美。

要說長公主心裏不二人選的佳婿,還屬衛家衛青雲。

只可惜,衛家已給衛青雲訂了門親事。

想到自己女兒将來的着落,長公主憂愁不已,再無談性,一頓飯,吃得安靜。

飯畢,沒有父母開口,楚長寧不好離開。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程玄突然提起大赦天下的聖旨:“驸馬收集大皇子的種種罪證,我已呈給陳太師及幾位大臣們,昨日正式商榷完,初步敲定赦免之人,大皇子不在名單之列。聖旨明日便要下,好巧不巧,衛家便對外宣布喜事,這下子衛家可謂是雙喜臨門。”

他嘴裏同楚若英說着,眼角往長公主下手邊的楚長寧臉上瞄去,見她面上平靜,一如前世聽聞衛青雲娶妻時的神色。

前世,她與衛青雲已走完三禮五節,只待最後迎娶的吉日,乍然聽聞未婚夫另娶她人,尚且跟個沒事人一般,這世早早撇開了衛青雲,想來她心裏果真沒有衛青雲。

那就只有八弟。

“如此,太好了。”怪不得楚若英驚訝,本以為自己還需從長計議,沒想到大皇子被定罪的事,順利得出乎意料。

白雲觀途中,大皇子唆使賊人意圖損毀楚長寧名聲,又殘害夏竹堂叔這條無辜性命,若不是皇帝昏聩胡塗護着,大皇子早該被問罪斬首。

埋在心底的一根刺,眼看要被拔掉,楚若英去看程玄,那日幸而得程玄搭救楚長寧。

也是那日,程玄受了極重的傷,想來程玄亦是想要大皇子認罪伏法。

又說了一會兒子話,程玄才告辭。

楚長寧帶着婢女回拂月閣,夏竹一路上心情高昂:“縣主,奴婢剛才聽見大皇子不會被赦免,能确定嗎,會不會中途臨時生出什麽變故?”

她心不在焉,拍了拍夏竹的小腦袋:“太子殿下肯對我們透露,必是八.九不離十。”

夏竹吸吸鼻子:“太好了,等大皇子伏法那日,奴婢要去給堂叔燒紙錢。”

楚長寧哄着她:“好好好,都依你。”

夏竹這才破涕轉笑。

果不其然,大赦天下的聖旨很快下來,四皇子和八皇子皆被貶為庶民,然活罪難逃死罪難免,幽禁終生,不得踏出冷宮一步。

至于大皇子,私造兵器,貪污腐敗,數罪并罰,被判處死刑。

灰衣小太監捧着木質托盤進入地牢,笑吟吟:“毒酒和白绫,貴人選一個上路,也好走得體面些,莫要奴才們親自動手,那就不好看。”

大皇子一向膽小怕事,哪裏肯就犯,扯着嗓子幹嚎:“不是我,我沒有私造兵器,那都是別人栽贓陷害。我是冤枉的,我要見父皇,憑什麽四弟八弟舉兵造反,能得到赦免,兒臣只是貪了些金銀,什麽也沒做,憑什麽不赦免兒臣,兒臣不服啊,父皇!”

灰衣小太監意味深長一笑:“您招惹誰不好,偏偏招惹了那位金枝玉葉,您就安安心心等着上路,既然您不選,奴才鬥膽替您做主。”

那小太監招了招手,立時有兩名太監上前,一左一右駕着大皇子,小太監握起酒壺,單手捏開大皇子的嘴巴,壺嘴往他嘴裏倒灌。

一陣的抽搐後,大皇子倒在地上,沒了生氣。

小路子走出地牢,撞見了張峰和夏竹,沖她們點頭,表示事情已辦妥。

大仇得報,夏竹別提有多暢快,面上在笑,笑着笑着,大顆大顆淚珠子往下掉:“縣主特意給我放了一天假,我要回去告訴嬸子,還要給堂叔燒紙錢。”

張峰被她欺負慣了,從未見過她這樣哭哭啼啼,手足無措道:“你,你別哭啊,我陪你一起,一路護送你回去,只要你別哭。”

“就你那三腳貓功夫,連我都打不過。”夏竹擦了把眼淚,難得沒有對張峰拳腳相加,走了一段距離,頓住回頭:“喂,你不是說陪我一起嗎?”

張峰一怔,急忙追了出去。

過完冬至,進入臘月,到了梅花盛開的季節。

衛家過禮走得倉促,日子也定得倉促,就在臘月初五,向盛京有頭有臉的人家都派發了請帖。

楚長寧也收到請帖,因着從前的舊事,她并未打算前往。

不出門不惹事,難得低調。

可程玄并不叫她如意,一大早特意從皇宮繞道公主府,楚長寧怕他疑心病發作,只得捏着鼻子去一趟衛府。

記憶裏,衛府似乎有一叢梅花。

入了衛府,果然瞧見庭院角落裏幾枝梅花,在嚴寒冬日裏,悄然綻放,寒香徹骨。

見到梅花,偶然想起前世她與衛青雲城郊踏雪賞花,很是風雅。

偶然踩踏積雪落了空,風姿如青竹的男子匆匆過來扶她,青蔥歲月,也曾被煙霞輕染,也曾心弦撥動。

見她入了院,眼神便落到梅花上,程玄道:“喜歡?孤這就去幫你折幾枝。”

楚長寧一時頭腦發暈,開口制止:“殿下,這梅花養得極好,想來主人很是愛惜,我只是個俗人,不懂得賞梅。”

程玄把手往後一背:“孤開口,莫說只是幾枝梅花,就是把梅花樹挖了搬回去,衛家也得拱手相讓。”

楚長寧沒忍住翻個白眼兒,不想同這粗鄙之人一般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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