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蠱中夢(2)
“儲夢圖書館”二層,某個房間內。
“說吧,你到底要怎樣才肯出手?”這是葉羅的聲音。
“你上次不是也碰到過這樣的夢魂,而且收拾得很利落!”語氣稍顯誇張的男聲。
“你明知道,這一次并不一樣。”
男聲答得理所當然,“知道,他們糾纏的根源不在這裏。”
“我看過鐘銘曾經的夢,但是我無法讓夢魂現身。”
“所以呢?你打算怎麽做?”
“那個夢魂控制着鐘銘的夢,因此,鐘銘的夢裏,除了他自己,幾乎只剩一片灰暗。”
“顯然,你的打算是——”男聲似乎已經明白了葉羅真正的打算。
“無明。”
“無明天生無感,如果是她,她的情緒的确不會影響到那個夢魂。”
“但我還需要一個人幫我守在外面。”
“行,那我來吧。反正我早就料到,這次被你叫來,肯定不會讓我那麽輕易就離開。無明——”男聲的話還未說完,突然“咦”了一聲,接着,有一個人很快地走到門邊,打開了門。
韓霁就這樣出現在了房內兩人的視線中。
千槲大眼瞪小眼地看了韓霁片刻,突然笑嘻嘻地問:“葉羅,他是誰?”
“韓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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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霁主動伸出了手,“我是韓霁,你好。”
千槲眼珠一轉,仿佛明白了什麽,立即笑着握住了韓霁伸出的手,“千槲,你好。”
眼前的年輕男子居然就是夢千界的主人?
這麽快就出現了?
韓霁楞了楞,似乎仍然有點不敢相信。
葉羅卻道:“進來吧。“
千槲的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一個來回,然後笑了笑,輕輕關上了門。
“葉羅,我只是有些問題想問你,所以就來了。希望沒有打擾到你們。”韓霁道。
千槲自顧自走到一旁坐下,眼中依然笑得別有深意,“你們有話盡管說,完全可以當我不存在。”
葉羅根本不理會他,直接問韓霁:“什麽問題?”
“我記得你說過,鐘銘可能還會來到這裏。第一次,加上不久前的第二次,你已經兩次驅逐了那個夢魂,為什麽那個夢魂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糾纏鐘銘?”
“你的這個問題問得真好。”千槲搶在葉羅前面說道。
“的确問得好。”葉羅注視着韓霁,目光中很快閃過一抹複雜,道:“但是,我只能告訴你,他們糾葛很深。”
千槲很快接着道:“他們的糾葛的确深,但是那個夢魂會一再出現,卻并不是完全因為這個原因,而是因為前生蠱。”
“前生蠱,憶前生?”韓霁略帶驚訝地問。
“你居然知道?”千槲問的是韓霁,然而目光卻看向了葉羅。
“我聽人提起過。”韓霁沒有注意到千槲的目光,也沒有留意葉羅淡淡搖頭的動作,他似乎正在竭力調動腦中所有關于“前生蠱”的記憶,“據說這種蠱能喚起人前生的記憶。”
“非常對!”千槲作了一個十分誇張的鼓勵手勢,“鐘銘中的就是前生蠱。有人給他種下了前生蠱後,喚醒了他前世的記憶,也同樣喚醒了他對前世的恐懼。因為在前世,他曾經深深地傷害過一個人。或許他自己并未意識到,然而他的內心其實充滿了對于那個人的複雜情緒。那些情緒衍化于心,在他夢中形成了夢魂。換言之,那個夢魂其實是他內心的具象化,也是他心底真正不敢面對卻又放不下的東西。”
“也就是說,”韓霁遲疑地看着千槲,“因為前生蠱,鐘銘無法擺脫對前世的恐懼。所以,那個夢魂才一直不放過他。因為,那個夢魂代表的是鐘銘在前世曾經傷害過的人,她在向鐘銘複仇。”
“不錯。”千槲十分高興地拍了拍手。
“那麽,這是不是意味着,只要幫助鐘銘去除前生蠱,那個夢魂就不會再糾纏他?”
千槲湊近韓霁,眼神裏興味漸消,“你似乎很在意這件事?”
韓霁也不懼他的打量,直接道:“我想幫助鐘銘。”
“為什麽?”
“因為葉羅。”韓霁看了看葉羅,“因為我想幫助她。”
千槲沉吟片刻,笑了笑,道:“不錯的答案。意料之外,卻在情理之中。”
“謝謝。”
韓霁真心做出回應。
千槲眼裏忽地閃過一抹奇異的光,目光悠悠在葉羅身上停了停,然後再轉向韓霁,“你的話看似沒錯。但是,即便此時幫助鐘銘去除了前生蠱,關于他前生的記憶卻不會消失,那些情緒也會依然存在。所以,這個辦法并不可行。”
韓霁低頭想了想,“剛才你們似乎提到了無明?”
“看來你聽到了。”千槲笑着答道。
韓霁再問:“關鍵在她嗎?”
“想知道?那就一起來吧!”
伴随着回廊上傳來的風鈴聲聲,鐘銘再度出現在了“儲夢圖書館。”
“鐘銘。”
葉羅看着眼前有些茫然無措的年輕男子,道:“還記得這裏嗎?”
“這是夢裏嗎?我昨天做夢似乎夢見過這裏。”
“請站到那裏。”葉羅指了指屋子中央,然後道:“無明,你也過去。”
無明沒有問為什麽,直接走到中間站好,接着,還帶着一絲茫然的鐘銘也走了過去。葉羅看了一眼千槲,然後,也走了過去,牽住了無明的手。
屋子中央很快升起了一個透明的環形,将三個人完全包裹在其中。如同上次須覓進入韓霁的夢一樣。
韓霁楞楞地看着這一切。只聽身旁一聲輕響,透明的環迅速消失不見,而環內的三個人仿佛已經進入了睡眠狀态。
“姐姐,這便是鐘銘的夢嗎?”
無明平靜地環顧四周,似乎只是為了确認一下自己到底身處何地,對于周圍的灰暗,她依舊仿若視而未見。盡管此時此刻,她已完全被灰暗包圍,而且這個空間仿佛十分不穩定。
頭頂飛速地劃過一道類似閃電的光。
鐘銘一驚,躲閃地看了看四周,立即顫聲問:“你們帶我來這裏,到底是為了什麽?”
葉羅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後在他額頭輕輕一點。
鐘銘似乎渾身一震,很多原本已被遺忘的記憶片斷漸漸在他腦中複蘇。他喃喃道:“這,這裏是……”
“這裏是你的夢。”
“她,她又來找我了嗎?”鐘銘小心翼翼地看着葉羅,神情一時恍惚一時恐懼,“她到底是誰?為什麽一直纏着我不放?你告訴我,好不好?”
“你不知道嗎?她就是你前世傷害過的那個人……的化身。”
“前世?什麽前世?我不——”鐘銘突然頓住,不可置信地看向葉羅,“不可能!不可能!那些突然湧出的記憶片斷,怎麽可能是我的前世!那只是夢,只是一個虛幻的夢而已!”
“那顯然不是。”
無明的聲音雖輕,然而卻仿佛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聽見這五個字,鐘銘不由連連直往後退。
“姐姐,鐘銘跑了。”
無明看着那個似乎不堪忍受、倉皇逃脫的身影漸漸沒入了周圍的灰暗中。
“他跑不了的。或許——”
一直凝神搜索夢魂的葉羅突然目光一閃,“夢魂追着他去了。”
“哈哈哈,你說得沒錯!我又回來了!我終于又能向他複仇了!這一次,你依然阻止不了我!哈哈哈……”
癫狂尖利的笑聲自二人頭頂呼嘯而過。
葉羅再不遲疑,抓住無明的手,直接一個瞬移,很快攔在了奔跑着的鐘銘前面。
鐘銘因二人突然出現,一個踉跄,沒有站穩,神思不屬地跌到在了地上。
“鐘銘,你不能逃避。你要知道,世界上任何一件事都有兩面。不論是一個人,一件事,或是一段感情,從來都不是一個人單獨的事,其中會受到很多內在或外在因素的影響,有些事,或許是人為造成;然而有時候,或許是周圍的一切才造就了一個人。你憶起前世,充滿恐懼,是因為你覺得有愧,但是,最終形成悲劇的原因,難道僅僅只是你一個人的錯嗎?焉知沒有其他的原因,抑或者沒有她的原因?”葉羅看着鐘銘慢慢從地上站起,“你知道,我說的‘她’是誰,因為你腦中的那段記憶會告訴你。你們的悲劇需要面對,而不是一直逃避。那樣,你們才都能得到解脫。”
無明放開葉羅牽着她的手,走到沉默的鐘銘身邊,“你在猶疑什麽?姐姐說的是最快最有效的解決方法。”
“你說什麽?”鐘銘倏地擡起頭,直楞楞地看着無明。
“如果你不想被她一直糾纏。”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似乎緣于寧琅離開他的那一天。那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然後,那個聲音就出現在他的夢中了。那個聲音像幽靈,他雖然看不見她,也摸不到她,然而他卻能感受到她就在他身邊,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她的拖拽、她的碰觸、她的動作,無形無聲,狠狠地揪扯着他每一根神經,讓他在夢中顫栗不已。他開始恐懼睡覺,但是她顯然不允許。她将他拉入夢中,而且讓他一直深陷在夢裏。然後,她盡情地折磨他,使出各種手段來報複他,她将他的生活攪得天翻地覆,不僅在夢裏,而且在現實生活中。
然後呢?
某次,他懷着劇烈的不安剛一閉上眼,卻突然發現自己出現在一個奇怪的地方,面前站着兩個神情冷漠的年輕女子。
“我該怎麽做?”或許是被無明眼中的渾然無波所吸引,鐘銘仿佛被蠱惑似的問。
“大聲呼喊她,然後激怒她,讓她恨不得此刻完全掐死你!”葉羅的聲音冷靜卻殘忍。
然而,鐘銘卻沒有再多說什麽,也沒有再多問什麽,他只是低低地說了一個字,“好。”
之後,鐘銘霍然擡起頭,朝四周大聲嚷道:“你不是不想放過我嗎?出來啊,現在我不跑了,我再也不想跑了,你出來啊!我就在這裏等着你,等着你将我徹底淩遲!”
“哈哈哈,我終于也能夠在夢裏放聲大笑了。你居然不敢出來!你居然不敢出來!”鐘銘真正在癫狂大笑,臉上也扭曲到了極致,“你不是要讓我至死方休嗎?我還沒死,你卻龜縮起來了?哈哈哈……”
鐘銘大笑的樣子十分難看,然而或許每個人又哭又笑的樣子都不會好看。突然,鐘銘捂住自己的臉,慢慢彎下了腰,他将頭完全埋在自己掌中,就那樣半蹲着,繼續道:“原來,一切竟然是因為前世。真是見鬼的前世!那到底跟我有什麽關系?是誰?到底是誰?偏偏要讓我在此時想起這些事?司樂,是你嗎?”
“司樂……我處心積慮地算計了你,所以你終于回來向我複仇了嗎?”鐘銘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近乎呢喃,“你一定一直在怨恨我,所以,才會讓我想起這一切,是不是?其實,我不應該忘,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忘……不,或許是我不該記起,不該……因為不一樣了,早就不一樣了……”
“你掐死我吧!如果是你,肯定會想掐死我,是不是?”鐘銘猛地站直身子,雙手高高向上舉起,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高聲道:“那是我們的約定,不是嗎?來吧,來掐死我!來掐死我!”鐘銘情緒暴躁地不停地重複這句話。
“如你所願!”
當感覺到有一只手真正掐住他脖子的時候,鐘銘幾乎立即睜開了眼,然而眼前站立的人卻讓他瞬間瞪大了眼。
“怎麽是你?”
“就是我!”
正掐住他脖子的人竟是“無明”。鐘銘越過“無明”的肩,看向她身後的葉羅,“這,這是怎麽回事?”
“從這一刻起,她既是無明,卻也不單單是‘無明’。或許你也可以稱她為‘司樂’。”
“‘司樂’,不…可能,怎麽……可能……”此時,鐘銘說話已十分困難,因為‘司樂’掐住他脖子的力道,讓他幾乎難以呼吸。
然而,葉羅并沒有看鐘銘,她的目光一直落在無明身上,不曾移開。這樣情緒外放、赤紅雙眸的無明,是她從來沒見過的。
“你們的事不應該在這裏了斷,所以,我需要有人能夠将她徹底帶過去。無明是最佳的人選,此刻也是最好的時機,鐘銘,請把握好這一次機會。”
葉羅話到即止,她已盡力而為。接下來的一切,只有靠鐘銘了。
四周忽地變得很暗很暗,就像是有一個完全遮光的罩子一下子從天罩下,将他們三個人完全罩在了其中。
“無明”的手仍死死地掐在鐘銘的脖子上,然而奇怪的是,她卻一直沒有再出聲。而鐘銘雖然一直能清晰地感覺到脖子上的疼痛,甚至自心底由然而生的深深的窒息感,但是同樣令他覺得奇異的是,他的意識似乎從未有過的清明,特別是在四周完全被黑暗所包圍的時候。
“我想,所有的一切應該都是從這裏開始的。”
伴随着葉羅的聲音,一瞬間,黑暗完全退去,他們站在了某個海灘旁。
“這裏是……”鐘銘的聲音似乎變得格外小心翼翼,仿佛不忍驚擾記憶中最初的美好。
“她最初救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