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血脈之因(1)
“你是誰?”這是葉羅問無明的第一句話。
非決暗暗沉下了眸子。
葉羅為什麽這麽問?如果她面前的人不是無明,那她會是誰?
“她是眛。葉羅,我慶幸你沒有将她認成無明。”
千槲突然出現在她們二人中間,擋住了彼此相互的凝視。
“無明不會有這樣的眼神,我想,即使是須覓,也不可能将她當成無明。”葉羅望向千槲,眼中的冷意讓人不寒而栗,“我把無明交給你,你也向我做出過保證。我沒有想過,我們再次相見時,她已不是無明。這一切,你準備如何向我解釋?”
“我可以解釋。”千槲歉意地道:“我也做好了向你說出一切的打算,包括你遺忘的過去。”
“我遺忘了什麽?”
這一點,非決承認,他也很想知道。
千槲瞟了非決一眼,“那就從‘儲夢圖書館’說起吧。”
轉瞬間,四人已經出現在“儲夢圖書館”。葉羅走向屬于她的座位,而非決選擇了倚門而立,千槲手裏拽着眛,将她扔到了沙發上。
“這個地方之所以會存在,就是因為她。”千槲的目光定在無明身上。
“眛,還是無明?”
葉羅定定地看着千槲。
“是她們。至少她們現在是一體的。”千槲不得已道:“很多年前,我将眛封印在了無明的體內,希望讓她永遠沉睡。但是,現在,她蘇醒了,她想占據無明的身體。”
“這就是你的解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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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羅眼中的質疑和失望是如此的清晰,千槲突然有些後悔,或許他應該早點将一切全部告訴她。
“不是。”千槲道:“這不是我的解釋。接下來,才是我想對你說的話。你七歲那年,我将你和無明帶回了夢千界。後來,你一直在昏睡,很少醒來。所以,我不得不親自撫養無明。然後這樣,過了很多年。直到無明十八歲,你突然醒了過來,我很高興,特地為你和無明準備了一場宴會,因為那天,也是無明的生日。但是,你卻不記得那天後來發生的任何事,是不是?”
葉羅不耐煩地打斷他,“你說過,我在宴會上又昏睡過去了,而無明的身體突然起了很奇怪的變化。然後,你帶着我們來到了這裏,所以,就有了‘儲夢圖書館’。”
“對,但這卻不是完全的事實。”千槲似是很不願提起那天的事,然而他卻不得不提起,“事實是,那一天,我和無明在忙着宴會,沒有注意到你偷偷離開了夢千界。所以,才有了後來發生的一切,也有了‘儲夢圖書館’的出現。”
“我去了哪裏?”葉羅問。
“你回到了你的家。”千槲眼中閃過一絲愧色,“對不起,我騙了你和無明。你們其實并不是流落在外的孤兒,而是你自己偷跑出來的。你帶着剛剛出生的無明從家裏跑了出來,四處流浪,我不忍心,所以才會将你們帶回夢千界。”
“那一天,你回到了家,然後看到了其樂融融的一家人。所以,後來你回到夢千界後,一直很沉默。但當時,我和無明都忽略了這一點。或許我們都因為你的蘇醒而太高興了,以為你只是有點不适應。”
“當你在宴會中途突然倒下的時候,我竟有點不知所措。無明将你扶回床上,然後她哭着求我的時候,我才似恍然大悟。我想,這一切,或許只有你才能親口告訴我答案。因此,我進入了你的夢。但是,你的夢卻讓我大吃一驚。你像個受驚過度的小孩一樣抱膝坐在地上,臉也埋進了雙腿之間,身子在不停顫抖。在你的周圍,鋪天蓋地的像紅色血液一樣的血色因子占據了你全部的夢境,将你完全包圍,叫嚣着像要吞噬你一般。只要我一靠近,那些血色因子就會更加逼近你。它們不畏懼我,仿佛也不畏懼任何事。而它們最終的目的,就是為了吞噬你。你見過浴血重生嗎?葉羅?”千槲突然走到了葉羅面前。
“那一天,在夢裏,你經歷了浴血,但是迎來的卻并不是重生。因為,夢中的你,在浴血過後,衍化出了眛。當那些血色因子全部沖向你,并且将你吞噬時,我終于也沖到了你身旁,然而卻已經晚了。你的身體被血色所浸透,你的雙眼變得赤紅,你在一瞬間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而那時的你,的确也已經不是你。你已經變成了眛。眛是因你而衍化誕生的,葉羅。”
“那她到底算什麽?”葉羅不願相信千槲所說,雖然事實似乎擺在眼前。
千槲答道:“不知道。我想,如果确切地說,她與你應該是完全不同。你們像同卵雙生,你的夢衍生出了另一個你。可惜,那時我沒能攔住她。眛走出了你的夢境,大肆地吸取夢千界的夢魂,同時也挾持了無明。”
“無明當時還以為是你,她不明白為什麽你還躺在床上,為什麽又多出了一個你?當她準備去問眛的時候,眛掐住了她的脖子。這時,我也從你的夢裏走了出來,眛為了躲避我,挾持着無明一起離開,我追她追了很久,她看出我不想傷害無明,所以總是讓無明擋在前面,我們僵持不下。”千槲突然開始躲避葉羅的目光。
“後來呢?”葉羅問。
“後來,他将我打進了無明的體內,然後将我封印了。”眛說道:“你肯定不知道,無明之所以天生無感,并不是因為所謂的詛咒,而是因為我。千槲封印了我,我封閉了無明的所有的感知,讓她成為了一個不懂人情牽系的空心人。”
這樣的反轉,的确出乎非決的預料。葉羅遺忘了這一切,無明被眛蒙蔽了所有,這就是“儲夢圖書館”存在的原因嗎?那麽,薛家的詛咒呢?為何她們兩人不受影響?還有,七歲之前,葉羅到底經歷了什麽?她為什麽會帶着無明離家?這些,千槲似乎都未提起。
而葉羅,會問嗎?
“千槲,她為什麽會蘇醒?” 葉羅的确從來沒有在無明臉上看到過這樣表情,她的目光一轉,很快從無明移到了千槲身上,“因為江蓠,是不是?”
江蓠不久前抓走了無明,不可能只等着她去救,她肯定還做了其他的手腳。葉羅後悔自己醒悟太晚,而且她是那麽放心地将無明交給了千槲,但是現在,無明真的回不來了嗎?
“不錯,果然還是我們彼此最為了解彼此。”
伴随着這句話,“儲夢圖書館”的大門被人強行推開,有兩個人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非決的目光落到跟在江蓠身後進來的人身上,一身西裝,身姿筆挺,周身氣度渾然天成,這個人為什麽會與韓霁如此相像?如果不是那微跛的右腳和那人右手拄着的拐杖,他幾乎就要認為,是真正的韓霁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這位是薛霧先生。”江蓠首先介紹了身後的人。
終于有一個姓薛的薛家人出現了嗎?
看來剛才的那些問題,今天他會得到答案。非決想,可惜韓霁現在不在這裏。
“葉羅,你說得很對,是我讓她蘇醒的。因為,要解決薛家的詛咒,必須喚醒她。千槲,你應該明白我說的意思,不是嗎?”
“什麽意思?”葉羅這句話既在問江蓠,也是在問千槲。
“什麽意思?這麽久,看來你從來沒有探查過無明的夢。也對,在這個地方,你們倆都不會做夢。”江蓠似乎十分高興葉羅問出這樣的問題,因為顯然她已經知道了,于是,她道:“千槲,你該講講你故事中真正的精彩篇章——血脈之因了。”
千槲本已預料到江蓠會出現,但他卻不知,她會與薛家人一起出現。
“葉羅,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第二件事,你七歲之前的經歷。”千槲看着葉羅,慢慢開始回憶,“你和無明出生在一個非常有名望的家族。你是家族的嫡長孫女,但是奈何,你從小似乎就得了一種十分奇怪的嗜睡症,所以,你的父母就将你單獨移到了一棟小樓裏居住。又因為你非常嗜睡,所以,你與我才會在夢中相識。那時,你大約五歲左右,非常任性且乖張,你強迫我必須在夢中陪着你,而且不準有任何異議。你說什麽,我就得做什麽;你不讓我做什麽,那我必須就不能做。你讓我當你的眼睛,去看外面的世界,然後毫無保留地告訴你;你還讓我教你入夢術,你說你想去看看你父母的夢,想去問問他們為什麽将你一個人抛在一邊,為什麽不找人治好你的嗜睡症,為什麽不經常來看你,為什麽也不讓其他的兄弟姐妹來看你?還有好多為什麽,你都想知道。你想通過夢,去了解你的家族,你的家人。因為,你睡着的時間比清醒的時候多太多。”
“我不知道你看到了什麽,我也不知道你到底知道了什麽,通過夢,你真的了解了他們嗎?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兩年後的一天,你住的那棟小樓突然失火了。而且就在同一天,你家裏剛出生的小妹也失蹤了。我以為你葬身火海了,所以我便沒有再探查過你的夢,也沒有試圖去尋找你。半年後,我與你在現實偶遇。你竟然一點也不驚訝,你抱着無明直接走到了我身邊,然後又一次強迫我必須收留你們。所以,我将你們帶回了夢千界。但是,一到夢千界,你又開始陷入了長久的昏睡。我察覺到你的夢也開始發生了變化。因為從那時起,你的夢竟然會自動防禦,它拒絕任何人進入。我一直找不到原因。就這樣,十八年很快過去。你突然自己醒了過來。事情就像我告訴你的那樣依次發生了,然後你的夢衍生出了眛,我追蹤眛,将她封印在無明體內。你醒來後,忘卻了一切。”
“千槲,你怎麽漏掉了最精彩的一段呢?薛家的詛咒明明就是因為她!”江蓠添油加醋地說道。
“不,你錯了。薛家的詛咒不是因為她,而是因為她!”千槲的目光準确告訴了所有人,那個人就是如今占據着無明身體的眛。
“對,那個詛咒的确是來源于我!”眛坦言不諱地站起,走到大廳中間,擲地有聲地道:“但是,你們為何不想想,有她才有我,如果她沒有那樣的想法,為什麽我會出現?她讨厭薛家人對她的冷漠,她厭棄來自于身上的薛家血脈,所以,她想抛棄薛家的血,但是她偏偏又不能夠,因為,如果她身上的薛家血沒有了,那麽她也就不存在了,那樣又有什麽意義!你們知道嗎?就是這些造就了我,滋養了我,讓我能夠浴薛家血而生!而且,既然她那麽憎恨那一切,我為什麽不成全她?所以,我成全了她,留下了那個詛咒。那就是,只要血液中含有一滴血的薛家人,世世代代不僅身有缺陷,而且會終身被噩夢所纏,不得善終!哈哈哈……”
“只不過那個詛咒幾乎耗費了我所有的力量,所以我不得不蟄伏,陷入沉睡。直到十八年後,我再次凝聚重生。”眛的笑聲中帶着無與倫比的瘋狂,在室內回蕩不息。
所有人似乎都陷入了沉默,或者說,所有人此時都在思索,思索着到底該如何解決今晚的事。
“這是不是意味着,如果要解除薛家的詛咒,殺掉你,就行了?”
看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由那個人口裏說出,卻好像存在一種莫名的牽引力,瞬間便将所有人的視線全部拉向了他。
薛霧,是與韓霁完全不同的人。這是此時非決心底唯一能明确的認知。
“你想殺我?”眛注視着角落裏那個拄拐的男人,“哦,我記得你姓薛。你們是不是已經找了我許多年,如今終于找到了,也終于有了盼頭,所以想立刻殺掉我,是不是?”
“是。”薛霧沉聲道。
“但是,事實會如你們所想象的那麽容易嗎?”眛似乎有恃無恐,“如果是,那麽當年他為何選擇将我封印,而沒有選擇殺掉我?你們當然可以認為,那是因為與他無關,反正葉羅與無明也不受這個詛咒影響,然而事實真的是如此簡單嗎?”
“千槲,為什麽?”江蓠急問。
“哈哈哈……”眛無所顧忌地笑道:“因為,只有我才可以殺死我。也就是說,只有如今坐在案後的那個人,才有可能殺得了我。但是,那時,她根本不可能與我抗衡。所以,千槲只能選擇将我封印。即便是如今,我看她,好像應該也對我下不了手。因為我手裏有她最重要的人質,她的親妹妹無明。”
“那我就逼她殺了你!”薛霧一字一句殘忍地說道。
“你忘了還有一個前提嗎?薛先生,那就是她到底能否與我抗衡。”
“大哥,你不能逼她!”
聽到這樣一句話,非決知道,韓霁終于還是出現了。
“我為什麽不能逼她?你難道忘了,這就是我一直的目的。我的目的就是要解除薛家的詛咒。如今所有的事實真相終于被揭開,所有的一切終于将要終結,韓霁,你難道忘了我最初讓你接近她的目的了嗎?”薛霧右手拐杖一伸,擋住韓霁,他慢慢踱到韓霁身前,質問道:“還是,你忘了,曾經在我和母親面前做出的承諾?我是你的大哥,今天這件事必須要有個了結!韓霁,今天無論你說什麽,你做什麽,我可以不管,但是到最後,你必須得聽我的!”
“大哥,我今天什麽都可以聽你的,但只有一條,我不希望你逼迫葉羅——”
“不可能!”薛霧的回答只有簡潔利落的三個字。
韓霁懇求地看着薛霧,“大哥,雖然我不想再次提起,但是我想我們都忘不了父親死時的場景,我們倆親眼看着父親一天天受折磨,一天天退化,直到最後……他死在我們面前,那樣錐心的疼痛,你我都感同身受……即便時間過去這麽久,那心上仿佛已經被刻下了一個印記,每次只要一想起,它就會再次刺痛我們的心……”
薛霧目光閃了閃,“你提起這些幹什麽?”
“大哥,我只是希望你不要逼迫葉羅。如果今晚你逼迫她,她将承受雙倍的痛苦。我不希望這樣,大哥!我希望你能讓葉羅自己選擇,或許——”
“韓霁!”
“那她又怎麽能體會到我們薛家人世代所受的痛苦?就是因為這個詛咒!”薛霧的眼神漸漸陷入瘋狂,“如果她僅僅因為自小受家族冷落,就能作出如此狠心的報複,我為什麽不能為了擺脫這個詛咒而逼一逼她?這是她種下的因,自然也該她承受這樣的果!我不管她是否承受雙倍的痛苦,我也不管她到底是否能夠對抗眛,但是,今天,我一定會逼她出手的!我要她将欠我們的一切都償還給我們!除非她死,我是不會放棄的!你走開!”
薛霧毫不客氣一拐杖打在韓霁左小腿上。
韓霁沒動。
薛霧又是一拐杖,這次打在了韓霁的右腿上。
韓霁還是沒有動。
薛霧再次伸出了拐杖,這一拐杖直接打在了韓霁的雙膝關節上。
韓霁雙膝一彎,拊掌一撐,單膝跪倒在地上,但是韓霁仍然沒有挪動一步。
“大哥,我只想問你最後一句,如果因為解除詛咒,今天必須要殺死的人是我呢?”韓霁低下的頭慢慢擡起,他仰望着自己的大哥,再一次重複着剛才的問話,“如果今天必須殺死的人是我呢?如果有人逼你,今天必須殺死我,才能解除詛咒,你會不會真的殺了我?”
薛霧拄着拐杖,慢慢蹲下身子,平視着韓霁,望着他的眼睛,仿佛面對一個陌生人,“會,我會毫不猶疑地殺死你!”
“真的嗎?大哥真的會親手殺了我嗎?”韓霁在薛霧的眼中看不到自己的影子。他知道,因為從小的分離,他們兩兄弟情意淺薄。而且身受詛咒折磨的大哥,眼中除了詛咒,早已看不到其他一切。他心中所想所念的,除了解除詛咒,還是解除詛咒。
“是。”薛霧的這個字,更是沒有絲毫的猶豫。
“好。無論如何,我原諒你。”韓霁低低地說道。然後,他雙腳一并,站起了身,默不做聲地走到了非決身邊。
似乎沒有人在意韓霁最後說的那四個字,只有江蓠在看到韓霁走到非決身邊後,略帶深意地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