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四章
沒什麽是一毛錢解決不了的事, 如果有,那就再來幾毛 客人們說是這麽說,排在售票處眼裏充滿了期待。那神情根本就不是來學習的, 就是想來聽老師講好玩的故事……被臨時調來售票的麻一瞅了一眼客人, 非常無語:“還自帶甜果入場啊?怎麽不帶酒水呢?”
客人們讪讪嬉笑:“這不是茶社裏的醴泉更好喝麽!還有猴兒酒。”
麻一:“……”
喝酒聽道, 心不誠實錘了。
不過謝聖倒是挺歡喜,本身相聲就該是這樣一個輕松自在的氛圍嘛,搞得像學習會、上補習班一樣, 那還是聽相聲麽?
可能是學生的天性吧,就是更喜歡縱容放任他們的老師一點, 時間久了, 想來山海茶社二次、甚至三次聽道的更多了,不知不覺間,山海茶社在洪荒已成了不亞于昆侖山的标志性地點。
不過,人紅是非也多,客人來的多了, 偶爾也會有幾個不大信任茶社的,圍坐在一桌,狐疑地嘀咕讨論:
“真的假的,聽說那龍族和鳳族都是拜了謝聖為師。”
“雖說謝聖是大羅金仙的修為, 但龍族、鳳族天性何等高傲, 怎麽可能真心拜服?單是讓他們和睦相處,只怕也不容易。”
“怕是謝聖野心太大,早晚有一日,會被自己養的猛獸反噬……”
外頭的人這麽小聲編排着謝聖,茶社的員工宿舍樓裏,謝聖卻在憂郁地喂兩只“橘貓”吃飯:“這都是今天第多少頓了, 你們才是白胡子老頭吧!這頓吃完,下頓就等——”
“師父!”
窗外冷不丁傳來龍二震驚到破音的聲音。
謝聖差點沒從床上滾下去,驚慌失措:“啊!徒弟!”
鳳一居然也站在窗邊,一向清冷的面龐上充滿了不敢置信、深深受傷、十分痛苦等等複雜的情感,一下就讓謝聖十萬分內疚了:“聽……聽我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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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二一下就從窗外沖進來了,手化成爪,就要撕向那兩只小麒麟崽子:“這是什麽!!”
“……”謝聖挺想說這是你們師弟的,沒敢,只好支支吾吾道,“我,我就養養……”
啊!這是什麽渣師父語錄!
龍二眼睛都紅了,瞪着謝聖:“為什麽!養我們還不夠嗎?”
謝聖小聲在心裏說:不夠!老話說天下桃李,悉在公門矣。桃李滿門桃李滿門,他就倆徒弟呢!湊個群口都使不過來。
謝聖:“嗯,嗯。”
鳳一沒有龍二那樣怒吼,不過捂住嘴聲音沙啞的樣子,更加讓人能體會到他的悲傷一些:“師父,你嗯是什麽意思,難道當真不夠嗎?”
失策了!!!!鳳一在內心瘋狂唳鳴,精神的小鳳凰已然氣到鳳鳴九天:他單單知道要防着龍二,卻不知道師父還會招來更多的師弟!!!!
兩只鬼麒麟很懂察言觀色,知道龍鳳二徒對他們不可能像謝聖那麽溫柔,都瑟瑟縮縮團成球,躲到謝聖身後。
龍二氣到吐血:“師父你還護着他們!!”
謝聖也不禁冤枉:“沒有啊!是他們自己躲後面的。”
前院茶社中,閑聊的還在閑聊,編排的還在編排,下一瞬,只聽後院一聲暴怒的龍嘯,幾乎震動山岳,鳳吟之聲也格外凄厲,仿佛要劃破天際一般。
專心等相聲的客人們都吓了一跳,那些本就懷疑的人卻突然精神了:“我就說,謝聖早晚會擒不住那龍鳳!只怕今日山海茶社便要牆倒猢狲撒,謝聖将身隕無名山!”
客人們頓時人心惶惶,那些道行比較高、純粹來聽道的就罷了,還有不少是道行低微的小妖怪,登時倉皇失措。就連正在幹活的蛙精和麻雀精也都吓了一跳: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見到兩位大人發怒,還是在後山謝老爺的居所方向,難道當真是出了什麽事?
正滿室不安,只聽那龍殷雷般暴喝:“為什麽要給我找師弟!!”
龍二十分委屈,大聲質問師父:“難道我日日早起練功,還不夠勤勞嗎?”
謝聖追出來:“勤勞勤勞……”
龍二憋着眼淚:“難道我天天忍着和這小扁毛說相聲,我還不夠懂事嗎?”
謝聖一路追到前院茶社,迎着客人們一下變得木讷的眼神,都要尴尬了:“懂事懂事……”
龍二狂扭龍身,一聲暴喝,悲痛不已:“敷衍!”
鳳一也跟着聲讨:“難道我日日替師父端茶送水,還不夠貼心嗎?以鳳族之尊,為您修建這茶樓,還不夠體貼嗎?”
龍二好傷心,眼淚都化成滂沱的雨砸下來了,嗚嗚道:“學貫口好苦的……早起好困的……吊嗓子好累的……”
謝聖:“對啊,所以給你們找兩個師弟,以後你們監督他們苦、監督他們困、監督他們累,難道不好嗎?”
鳳一:“……”
龍二:“……”
龍二:“……嗯?”
謝聖掰着手指細數:“有了師弟,端茶倒水這活不都可以交給他們幹了?他們還得給你們端茶倒水。曾經你們受過的苦,他們也要受,吃過的教訓,他們也要吃,都說長兄如父,你們作為師兄,也算是他們的半個父親嘛,自然可以嚴格教育……”
龍二忖了一會,龍鬓居然慢慢順了,越降越低,最後落在地上化為人形沉思:聽起來像是多了一個可壓迫對象。
鳳一則是被謝聖那句“長兄如父”點醒,甭管來多少徒弟,他永遠都是首徒,大師兄,也算是給鳳族大大的增光了啊。不丢人。
謝聖:“哎,這就對了嘛。快和我回後院去,還叫客人們看笑話。”
一龍一鳳,兩個洪荒大陸上最驕橫跋扈的種族,就這麽低着頭被謝聖一手一個牽着走了。
之前還說什麽牆倒猢狲撒的客人:“……”
……就這?就這??
一旁的麻雀精木着臉詢問:“加水嗎客人?”還想看熱鬧,嗤。
客人:“……”
客人灰溜溜:“加……”
·
鳳一、龍二發現兩個師弟的時候情況比較驚險,真正相處起來,其實還蠻讓謝聖省心。就是麒三、麒四比較慘,不過這倆純屬橘貓轉世,每天只要夠吃飽,啥都能樂呵呵的。
謝聖現在也開始教徒弟們練“學”功了,先從最簡單的叫果子——也就是叫賣聲開始。山海茶社本身也算是為廣大洪荒道友提供了一個社交、交易的平臺,穿過茶社,往後山去,就是一個比較小型的以物易物廣場,這類的叫賣聲非常之多。一些比較經典的,謝聖就會提出來,教徒弟們學習。再往後,就是比較困難的,模仿動物的聲音,乃至于自然的聲音。
對于學生來說,只有一件事能夠讓他們短暫的同仇敵忾了,就是學習。謝聖抓緊了徒弟的每日功課,也側面增進了師兄弟之間的友誼……至少現在龍二不會一見到鬼麒麟,就化成原型,滿臉猙獰地表示要戲麒麟珠了。
“……不是我說啊,你們師弟确實體型小了點兒,團起來也挺像球的。但也不能真把他們當球玩兒啊……”某天傍晚,結束一天的工作後,謝聖有一搭沒一搭的指責兩個大徒弟,正準備再說點警世真言,天邊突然劃過一顆巨大的、劈啪作響的焦黑火團。
那火團自天而降,直砸在山海茶社的招牌邊,一下散開。謝聖帶着徒弟匆匆趕去,竟是一團……不,一群麒麟。
這些麒麟身上都有極深的爪痕,以及被叼啄、撕咬的痕跡,深可見骨,血肉模糊,都傷得極重,氣息奄奄。不過少頃,自麒麟砸下的方向,又飛來了兩隊龍鳳,在無名山頭上盤繞片刻,最終還是退卻。
鬼麒麟也不顧在謝聖身後賣可憐了,一下沖到曾經的同伴們身邊,焦急地嗚嗚叫。
領頭的那個強撐着擡起腦袋:“謝、謝聖大德,我與兄弟們被龍鳳二族伏擊,如今活下的只剩這些,拜請謝聖收留!”
鳳一搶在謝聖前面開口:“說什麽伏擊,那又和我師父有何幹系?為何偏偏逃來山海茶社。”
領頭:“始麒麟大人說,當初麒玄和麒甲前來無名山潛伏,為龍鳳二族所擒,魂燈将熄未熄之時,是謝聖救了他們。謝聖大德,若您願救下我等,我等願從此不出無名山,退出三族之戰,甘為謝聖驅使!”
“唉,都說了我是姓謝名聖,不是那個謝聖人的謝聖……”謝聖撓撓頭,果不其然,看見鴻鈞也徐徐走來了,似乎想看他如何處理此事。
鳳一眉頭緊皺:“師父不可。始麒麟為何會有此吩咐?只怕這是陽謀,要拖師父下水!”
謝聖卻是将手一揮:“我早在池中!來!”
…………
逃至無名山的麒麟兵們,謝聖将他們一氣兒都收容了。有些重傷瀕死,無法救治的,直接上了《山海經》,謝聖又托鴻鈞幫忙,帶他去了潛淵一趟,将那些戰死的冤魂們一一收納入《山海經》,其中也不光只是麒麟,也有伏擊的龍族、鳳族,被麒麟反殺而死。
“別這麽看我,你得這麽想,我是幫你啊!萬一羅睺真的靠煉怨魂成聖,那你是不是還得再和他打一場啊?洪荒受得了嗎!”謝聖嘴叭叭的,說得鴻鈞又開始自閉,當悶嘴葫蘆。
這還不算,回到了茶社,謝聖又讓鳳一拟了一則“通告”,托麻雀一族傳出去:今日起,山海茶社将收留因龍、鳳、麒麟三族流離失所的洪荒生靈。
這也算是謝聖頭一次,非常明确地對外表達山海茶社、也是他自己的站位:他不站任何一族,而是站在洪荒大陸萬萬受難生靈這一邊。
最開始的幾日,還沒什麽反應,大約等了七八日,無名山終于迎來了難民們的大遷徙。
在面帶輕松、快快樂樂準備來享受相聲的客人之中,那些神色麻木、游魂般凄慘可憐的投奔者們,就更顯得狼狽、卑微。他們大多是在山腳下徘徊,不敢進入,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氣踏入無名山中,垂着頭都不敢直視身邊的人。終于有驚無險地登上山頂,謝聖來迎接他們的第一時刻,這些投奔者們就幾乎不約而同地伏地叩拜,痛哭之聲自胸腔悲恸而出,周圍的人都不禁為之觸動。
這些都是因為三族零零碎碎的鬥争而被波及,或是失去家鄉,或是家破人亡,上山時空洞的眼神,以及被迎接後嚎啕的大哭聲,都讓人無比真實地直面洪荒的殘酷。
謝聖拉了他們好幾次,也沒法叫他們起來,索性也席地坐下,陪他們慢慢發洩胸中郁懑的情緒。
四位徒弟與新來的麒麟們見此情景,也是紛紛默然。
他們生來根腳便高人一等,從前也從未在意過這些生靈的哀樂。就連鳳一和龍二,當初不願參與戰争,選擇離族出走,也不過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不想踏入戰局,卻不曾想過,在這場三族對立之下,還有多少弱小的生靈正在掙紮求生,家破人亡。
及至此時,他們再回想起謝聖這些日來每每表演的《勸打架》,突然就覺胸口一恸。
在那看似驚險、歡笑的劇情之下,實則隐喻了多少生靈的悲劇!
原本還想勸說謝聖的話頓時就堵在嗓子眼,說不出了。徒弟們和勞功們都默默出手,幫忙開拓土地,另辟山頭,把這些可憐的投奔者們安頓下來。
鴻鈞全程一直沉默着,一直到謝聖送走最後一位可憐人,才低聲說:“此舉雖善,卻會叫羅睺盯上你。”
羅睺辛苦籌謀,便是期待着洪荒生靈塗炭,他才好趁機成聖。謝聖之舉,等于是釜底抽薪,羅睺肯定會來找麻煩。
謝聖看起來卻全然不怕,一身輕松地轉過來,對着鴻鈞一笑:“我怕什麽——”豪爽而大義凜然地說完,下一秒謝聖笑容突變狗腿,搓着手蹭過來,伸出兩根手指,捉住鴻鈞的衣角,嘿嘿一笑:“爸爸你不還在這兒嘛!爸爸你會讓羅睺在你眼皮子底下殺兒子嘛?”
才有了些許觸動的鴻鈞:“…………”
“世上只有爸爸好,有爸的孩子像塊寶,投進爸爸的懷抱,幸福享不了……”謝聖還唱起來了,不光如此,他拽着鴻鈞的袖子,想了想,認為自己有爸爸在完全可以再大膽一點,“他要是來——爸爸,實不相瞞,我還缺一個捧哏。”
謝聖光顧着盯泉裏的魚:“你別玩兒了,魚都給你弄死了。”
何羅魚的肉質極為鮮美,又嫩。謝聖怕二徒弟這皮糙鱗厚的啊,把魚剌到哪兒了,那味道就不新鮮了。
龍二氣得在水裏頭打滾。感情在謝聖眼裏,他還不如一條何羅魚!
謝聖不為所動:“弄死了你就吃死魚。我和你大師兄吃活的。”
龍二在水裏僵了片刻,罵罵咧咧地化為人身,兜着魚爬上岸。
梧桐林地域寬廣,平日裏龍鳳不來,就有許多小動物在這裏栖息,一來二去便撒下不少外來的種子,故而調味的香料半點不缺。只是鳳凰一般不食竹實以外的食物,龍族也不會去啃地上的青草,才一直被忽略,沒被發現它們的價值。謝聖平日為了編段子,看得雜、懂得雜,這才曉得這些稀奇古怪的知識。
謝聖已經是第二次架鍋煮粥、串魚燒烤了,熟練地做完準備後,将兩個徒弟招來,挺嚴肅地問:“你們當真想拜我為師?話說在前頭,那什麽道法……我講不出,還得你們自個兒悟,我就只能教你們相聲……”
“師父只管教,學的好壞都只賴我們自己的天賦。”龍二立馬搶話。鳳一沒吱聲,但看表情,也是這個意思。
謝聖:“欸,那好,粥煮好之前,我先教你們一段兒繞口令……”
…………
相聲是門語言藝術,對口語表達能力要求很高。單說一句“要求口齒伶俐”,那就太簡單了。像老一輩的相聲藝術家們,還會“練窗戶紙”,要求說完一段貫口、繞口令,窗戶紙都不能濕。這就要求唇、齒、舌、喉等各部位都發音恰當。
不光如此,相聲在節奏,甚至高低音上都有講究。在“說”的基本功裏頭,比起大段的貫口,繞口令已算是最最基礎的訓練,就這還要有針對性地細分四個門類:練唇音的、齒音的、舌音的、鼻音的。
禽族擅鳴,在語言方面本就有先天的優勢,龍族就不一樣了,舌頭長,又寬,正常講話還好,要龍二說繞口令,死了他也說不了啊!——龍二這麽號喪了一番,還沒練出什麽名堂呢,粥與烤魚都已經差不多了。
經過調味的何羅魚,經由炭火炙烤,表皮焦黃,附着一層晶亮的油。有幾條是被龍二的鱗片劃傷表皮,才被撈上來的,此時內裏鮮嫩瑩白的肉,浸潤着透亮的油,看起來極富彈性,香味更是撲鼻,饞得龍二眼淚都從嘴裏出來了。
“搞快點搞快點!”龍二猴急地催,還吐出舌頭對謝聖賣慘,“我舌頭長,剛剛練得都發酸了!師父,魚好了先給我! ”
謝聖宛如教導主任一般,鐵石心腸:“我看你吐着舌頭說話很清楚麽,沒練好就是沒用心。還哭喪什麽‘死了也說不了’……邊上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