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銷魂冷槍
車子一路開至西山,林間某處靜谧的茶室,無人打擾,坐看一山郁郁蔥蔥的春情。
楚珣面見幾位老上司,布置計劃下一步工作。這一年對湯氏盛基監聽取得進展,不僅是這家財團與對岸軍方存在業務合作,而是赫然發現盛基與大陸官方某些高層可能牽涉走私與信息交易。兩岸諜戰這些年互有攻守,明槍暗箭,采取各種手段互相滲透,或重金收買,或設計構陷,無所不用其極。盛基倘若真與高層來往,很有可能牽涉內部違規洩密,走漏情報。
楚珣提起紫砂吊嘴小壺,從容地斟水,淨碗,洗茶,泡茶,将淡綠色清香沁人的茶水斟到四只茶碗中,舉止經過千錘百煉,滴水都不漏。
面前品茶的是他賀誠叔叔,總參的副總長,以及總參總長也就是他親爸。
楚珣接受任務,前往緬甸邊境地帶暗查走私途徑。他旗下的貿易公司與孟拱當地財閥大亨合作采礦生意,交易數額巨大獲利豐厚,雙方時常來往,路子很熟,身份隐蔽。
賀誠叮囑道:“小珣,你這次見金百勝,可以由他引見,多見當地一些人,摸清情況。我只怕咱們家裏鬧耗子,有‘鼹鼠’。能源人口走私是小,倘若涉及情報機密,家裏損失就大了。”
楚珣平靜點頭:“明白。”
賀誠狀似随意地提到:“孟拱當地有個叫提薩拉的黑道軍火大販子,是一號人物,必要時候你可以設法接近。”
楚珣:“那個跟緬甸軍隊交火炸死幾百人的提薩拉?”
賀誠:“對,而且她是個女的。”
楚珣問:“女的?女的我不成,換別人吧。”
楚總長簡單插嘴:“當成個任務,怎麽就不成?”
楚珣說話随意,對着幾個老家夥極其開放,嘴角一聳,笑道:“女人我搞不下來。您幾位早都知道,我喜歡男人,對着女的我硬不起來。”
其實對着男人他基本也不太好使,湊合使。
一間鬥大的茶室,鴉雀無聲,就剩下電水壺發出的聲音,噗噗冒着蒸汽。
幾個人大眼瞪小眼,愣是半天沒接上話,尴尬,都不知道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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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誠在心裏說,老子也沒讓你非要跟那個女的搞到床上去!
楚珣表情極其平靜,臉上一絲波瀾都沒有,說出“我喜歡男人”簡直就跟說“我餓了要吃飯”一樣雲淡風輕。他表情神态分明帶有一絲報複性質的促狹與玩世不恭,認準了面前幾位爺壓根兒拿他沒有辦法。你二爺就是這麽一號人了,怎麽着吧?
副總長斜眼瞄賀部長,賀部長無語,再斜眼瞄楚懷智:這就是咱家天才的二侄子!
楚懷智讓楚珣一句話噎得,差點兒噴出一口血。
他兒子性格冷淡刁鑽,時常抑郁情緒發作,大喜大悲,說話喜歡噎人,渾身是逆鱗,這他都領教了。有些事兒,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擱在心裏計較就行了,你別直白了當地說出來讓你親爹尴尬!楚懷智麥黃色的面孔泛紅,印堂發黑,肌肉微微抽搐,無話可說。
楚珣十二歲由軍方秘密培養,十七歲正式宣誓入伍,他一舉一動24小時全天候在周圍人監控之下,完全沒有人身自由可言,性取向這玩意兒也瞞不住。二爺哪怕整天宅在家裏用五哥撸,難免要看畫報和電影撸。既然瞞不住,他都懶得跟這幾個老家夥裝蒜。
事實上,身份級別到達一定高度,普通人承受的社會枷鎖家庭壓力,在楚珣這裏反而不存在。他還真不在乎。
哪個上級首長敢說,你楚珣大校是同性戀,喜歡男人,工作不準你做下去了?沒人敢說這話,求着供着這人還來不及,管他戀的是同性異性,國家利益至上。
楚懷智重重咳一嗓子。賀誠無奈搖頭,沉聲道:“好,提薩拉我交給別人做,金百勝你給我把握住。”
楚珣哼了一聲,撅起嘴巴,對他賀叔叔一聳肩,表情無辜又無賴。金百勝?那老家夥都他媽快五張了吧。
幾位上司起身準備離開,楚總長壓抑住澎湃的情緒,捏捏兒子肩膀:“出門注意安全。”
楚珣用皮鞋後跟相磕,敬了一個很帥的軍禮,脆聲道:“總長放心,完成任務。”
楚懷智默默地,輕嘆一口氣,沒再說什麽,父子從十多年前就隔開一層,彼此之間就只剩一句“完成任務”,令人心寒。
幾人先後開車離去,避人耳目,賀誠臨走時,湊過頭低聲說了一句:“小珣,邊境最近調查一起童工綁架走私案,案子比較嚴重,涉及一百多個中國小孩,邊境那面埋伏了咱們的人,你或許……能碰見一個兩個的。你心裏有數,別誤傷自家人。”
說者有心,聽者反而無意,楚珣沒當回事兒,當時沒明白賀誠為啥提這麽一句。
他賀叔叔是最了解他的一個,比他爸還熟知一切內情。
自從當年在西山別墅做實驗,他用手指燒出一幅少年肖像,賀誠拿到手裏,就知曉了。雙方絕口不提名字,彼此心知肚明,某人的影子從未被遺忘,幽靈一般,揮之不去。
楚珣在茶室裝潢精美的小洗手間裏駐足,看着龍頭下的清水流過指尖,鏡中映出皮相精致溫和的一張臉,一副漂亮的軀殼。
楚珣雙眼細長,目光平靜,右側眉頭那塊曾經充實了人生最甜蜜美好記憶的位置,如今空蕩蕩的,還有誰能再填滿了他?
——
數日之後,楚珣帶手下啓程前往孟拱。
楚總風衣裏穿一件大花襯衫,全身裹着熱帶火鶴蘭的豔麗圖案,穿緊身嘬腿牛仔褲,高幫皮靴,捯饬得風流又潇灑。他身後拖行李的是他司機林俊。
上飛機前一會兒工夫,湯家皓追打來幾通電話。
“珣哥,好珣哥,我到北京啦!我現在剛下停機坪,馬上就出機場,你在哪啊?我現在就飛撲過去找你!”
湯家皓在電話裏叽叽呱呱,連喊十好幾聲珣哥,心誠意切。
楚珣這時其實就在機場,随口敷衍:“我在上海,你先回去吧。”
湯家皓一聽,一顆熱騰騰的心就涼了:“你在上海,不提前告訴我,我推了公司的會來見你,你這樣對我……”
楚珣在心裏嘆了一句:“……小湯,對不起啊,最近忙,我回來找你,乖,聽話。”
他現在真顧不上哄小孩,挂了電話,上飛機,出任務。
孟拱是緬北克欽邦一處重鎮,以盛産上好玉石翡翠各類珍貴礦藏聞名。當地常年動蕩不安,各派軍閥財閥黑道勢力縱橫割據,黑幫槍戰交火乃家常便飯,緬甸軍政府與警察完全控制不住局面,基本類似無政府狀态,地方割據争地。
金老板派私人直升機,把楚珣從郊區機場直接接到他別墅莊園大門口,大手筆,大氣派。
地方財閥之地,崇山峻嶺之間,制空權都由不得政府管理轄制,幫派勢力帶火力加持的軍用直升機來去自由。
楚珣從直升機上蹦下來,草帽直接就被螺旋槳帶起的狂風掀翻。
他跳起來追他的草帽,蹦得像只大花猴子。
他的生意老夥計金百勝從莊園裏走出來,身材高壯肥碩,遠看如同一枚圓不溜丢巨型冬瓜滾了過來!這家夥張開雙臂,大笑着迎接。
金百勝先是對客人雙手合十,笑眯眯行佛家之禮,然後一把将楚公子摟進懷裏,十分親熱地揉了揉,習慣性的捧了楚珣的頭,不由分說,在額頭重重親了一口,啵!
“哎呦喂——”
“金老板,這什麽毛病啊——”
楚珣苦笑着抹掉腦門上的口水,這家夥就這操行,逮個帥哥就占便宜。
金老板是克欽邦數一數二華人勢力,緬甸四大華商之一,産業遍地,雇傭數千。這家夥穿着花襯衫,脖子上挂一尊小金佛,身旁攜兩名妖豔美女,身後站一圈荷槍實彈披挂子彈夾的保镖團。緬甸也是個神奇違和的國度,當地人能夠将對佛的虔誠信仰、色情産業以及暴力血腥黑幫毒品人口軍火交易毫無心理障礙地糅合進他們的文化,以此為業,引以為榮。
金老板熱情接待楚公子住進大莊園。随從住後院客房小樓,楚珣住金老板的奢華別墅。
當地最豪華酒店裏大擺筵席,各處流連閑逛數日,楚珣借着金百勝的引見與人脈,見過當地不少人,在酒桌與賭桌上與人交手,談生意,也暗摸當地情況。當然,每次會見都沒閑着,大到主人家的住所、座駕、手下人馬名單,小到對方貼身文件、一塊手表、一只香煙盒,不漏掉一處可能的蛛絲馬跡。
楚珣連金老板的別墅都仔仔細細搜檢過。他夜裏不能休息,悄悄潛出客房,金家所有房間摸排一遍,複制金老板的生意資料。
黑夜裏,一只裹着華麗環紋皮毛的“大貓”,悄無聲息踏過客廳奢華的地毯。
一雙天眼在書房角落裏映出瑩綠光澤,詭秘,危險,靈活的手指劃過一篇一篇充斥字跡的信箋、文件……
随後的一天,金老板派遣一名向導,數名保镖,帶楚總去城裏市集轉轉,領略民風。
敞篷吉普在塵土飛揚的道路上颠簸前進,楚珣一手壓着草帽,脖子上系一個絲巾圍嘴兒,擋着嘴巴,避免吃土。孟拱盛産緬甸玉、紅玉、琥珀、黃金,有全國最大的玉市。街道兩側商鋪雲集,小販客流嘈雜,電動三輪車突突地在人縫間穿梭。
也就是這天碰上了事兒,楚珣他們在街頭撞上一場黑幫交火,當街槍戰。
這種事在當地如同家常便飯,當然,事先誰也沒想到這麽寸。
楚珣在玉市一家最大鋪子逛了一圈,趁店主不備,偷拍了櫃臺裏的電話簿和賬目資料。他買了幾套紅玉小挂件,挂到脖子上,歪戴草帽,出門時被一個人撞了一下肩膀。那人目光陰沉,扭頭盯他一眼。
下一秒,臨街房頂發生異動,一記冷槍。
楚珣被槍聲一震,身旁“膨”得一聲。方才與他擦肩而過的家夥,後腦顯露狙擊彈孔洞穿的痕跡,從前額面頰處炸開一個血洞,腦袋爆了!
楚珣驚愕,條件反射般迅速抱頭尋找掩護,街頭形勢頃刻間大亂。
被偷襲的一夥人,與開槍狙殺的一夥,當街開戰,槍子兒橫掃街市。
楚珣踉跄着沿街跑,這種混亂最易遭到誤傷,真挨一槍可就不劃算。他身後早已有人趕上,金老板家的敞篷吉普一個急剎車橫在面前,後座上林俊喊道:“楚總,上車!”
楚珣抱頭如鼠竄,林俊把他拽上車,将他一掌摁在後座,護住要害。
開車的是金家向導,見多識廣,對槍戰的銷魂場面習以為常,口中念念有詞,高唱着什麽,嗚裏哇啦得,娴熟地操縱車子在人群中蛇行穿越。
他們在集市上驅車飛馳,後面竟然有車追趕。
混亂中越是跑得快的,目标愈發顯眼,引人注目。尤其當時被一槍斃命的人目測是華裔男子,楚珣估摸着,他們這一車很可能被誤認作幫派同夥。
楚珣被林俊壓着,喘不過氣,滿鼻子滿臉是車廂中的廢氣煙塵,草帽也飛了。
偏在這時,一記亂射的散槍襲來,悶悶的一聲。
駕駛位上高昂的歌聲戛然而止,向導的身子猛然一顫,頸動脈血液噴射,吉普車迅速失控沖向路邊!
林俊眼明手快從後座躍到前座,一把将死人像扔麻袋似的倒提着扔下車,換位置,把住方向盤,在失控撞進店鋪之前将車轉彎,繼續跑路。
一輛車從後面追過來,林俊從後視鏡裏瞥見,冷靜地掏槍,突然扭頭,“噗”、“噗”兩槍,後面的車子淩空翻滾着撞進人群……
楚珣隐蔽在後座處,低聲罵道:“他姥姥的,開打也不挑時候,回金家莊園。”
前方街道兩側突然各沖出一名槍手,同時舉起沖鋒槍,林俊擡手斃掉左邊一個,然而他只有一只手,無法同時兼顧兩個方向,楚珣心裏猛地一沉!
楚珣:“右邊!!!!!”
冰冷肅殺的狙殺槍聲再次響起,右側的槍手竟然應聲倒下。
楚珣:“……”
楚珣他們就這樣一路瘋狂逃竄,無形中仿佛有神兵護體,有人自暗處接連施放冷槍,将周身威脅他們的散兵游勇一個一個幹掉,一槍接着一槍,槍槍致命,彈無虛發……
吉普車駛出集市,躍上大橋,過了橋就是密林山路。
就在上橋一剎那,斜刺裏橫着又沖出一輛車,雙方皆猝不及防,林俊猛打方向盤,高速奔馳中車頭側前方遭遇撞擊,兩輛車全部失控。楚珣一個沒抓住,從後座直接飛了出去!
他的身體一路撞到街邊塑料大棚支架,木板,各種零碎,稀裏糊塗,重重栽落地上。
林俊駕駛的吉普翻過橋欄杆,自橋上墜下,連人帶車,轟然落入寬闊的河水中……
楚珣鼻子出血,捂着口鼻從地上爬起來,渾身骨頭都快搖晃散了。
一擡頭,一只黑洞洞的槍口頂住面門。
楚珣面無表情,緩慢舉起雙手,向對方示意:別開槍,爺沒武器。
對方皮膚黝黑身材不高,一看就是當地黑道武裝的雇傭兵,兇狠地盯着他。這些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家夥,殺掉一條人命,就是扣一下扳機半秒鐘的事。
對方哇啦哇啦問了一句。
楚珣不懂克欽當地少數民族語言,鎮定地用英文辯解:“別開槍,老子是游客,來買玉的,別、別、別崩我。”
對方用蹩腳的英語問:“你是提薩拉的人?!”
楚珣好歹聽懂“提薩拉”這名字,拼命搖晃腦袋:“No,No!No 提薩拉!我跟那娘們兒不是一夥!”
這雇傭兵也猶豫,看楚珣穿戴像個頗有身份的華商。
楚珣卻也不敢提金百勝的名字,誰他媽知道金大胖子在當地有多少仇家,究竟跟哪個一夥?
雇傭兵用英語吱哇白呼一通:“提薩拉手下有中國男人,花錢從中國雇來的,都長得很好看。”
“提薩拉那娘們兒,手下全是男人,而且專挑相貌英俊的。”
“我看你也長得不錯,你肯定跟那些中國男人是一夥,你一定是提薩拉的人!”
楚珣心想,誰跟誰啊?那女人八成喜好男色,手下養一群鴨子。二爺長得就這麽帥,怎麽着,我帥可我真不是她相好的。
楚珣與對方啰嗦的空擋,右手悄悄從耳後摸出暗器。
對方血紅兇厲的眼球凸出着,擡手對準他的頭顱,下一秒楚珣的身體突然90度夾角後仰,整個人腰部柔若無骨,右手悄無聲息劃過對方小腹,指尖暗藏致命的殺機。
槍響了。
暗處遙遙一聲悶響,似乎遠在天邊,又像近在眼前,楚珣在後仰瞬間聽到槍響,子彈卻不是朝他飛來。
面前的家夥脖頸向後一扯,頭顱綻開,奪命銷魂的子彈射穿兩側太陽穴。
這人身體僵直,緩緩向側面倒下去。數秒之後,小腹突然裂開一道水平線似的傷口,血水飛濺!
楚珣身體後仰着斜飛出去,摔倒在地,生死關頭,粗喘如牛。
他劇烈咳嗽了幾聲,口鼻流血。
等了幾秒鐘,沒有第二槍再打過來。
他盯着那人太陽穴上精準的彈痕,緊張地四下掃視,然後再看地上的人——剛才誰開槍救了他?
距此兩條街的一處制高點,隐蔽趴伏在陰影裏的槍手一動不動,只有脊背最細微的起伏能看出隐隐急促的呼吸,淩亂悸動的心房。
黃昏的光線在側面棱角上鍍出冷金屬的質感光澤,手指輕輕抖動。
冷酷銳利的目光與全副注意力彙聚在瞄準鏡中的影像,放大的視野裏是楚珣因為驚恐疼痛而蒼白的臉,臉上有擦痕,鼻孔裏有血……
躺地上的倒黴蛋小腹破膛,被利器劃開,竟是楚珣手中的暗器?一擊致命,幹淨利索。
十字準星仿佛在焦急地尋找什麽,在楚珣臉上,雙眼間,眉心處,反複地描摹。
怎麽會這樣。
找不到了。
沒有了。
……
黑影猛然起身,身形像一架高速運轉的機械,利落娴熟地收槍,單手撐欄杆飛身跳下二樓,鐵灰色風衣下擺從空中兜落,掀起濃重的硝煙。
獵豹樣強健的身軀敏捷穿越人流車流,曬成褐色的皮膚在陽光下閃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