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熟悉的味道
楚珣頑強站起身,從地上拾了死人的槍,“噗”得從齒縫裏吐出一口帶血渣的唾沫。
他不敢沿街走,竄入一家店鋪,想從後門出去抄小路。剛摸到後門,門竟然“嘭”一聲從外面撞開。有人跟他心有靈犀似的選擇後門兒,黝黑高大手持長狙的墨鏡男人身形閃進眼眶楚珣沒敢直視槍手的面孔直接掉頭就走,心裏懊惱得快給對方跪了!
好不容易死裏逃生,這回還能指望再來一冷槍救他?
二爺是技術工種,你媽的最怕倒黴碰上硬點子,遭遇戰……
楚珣沒跑出一步,腰被人從後面一把勒住。一根結實的褐色手臂用幾乎将他小腹掐斷的力道把他提起來又拽了過去!冒着熱帶叢林特有潮濕熱辣氣息的寬闊胸膛壓住他後背,那種莫名奇異的強勢和壓迫感,讓楚珣在眩暈中掙紮粗喘頭一次在這種情形下不知所措。
“別動。”
身後人聲音低沉急促。
“啊?……”
楚珣回頭只瞥見對方遮住大半張臉的墨鏡,面容冷酷,長槍在手,周身散發染血的肅殺之氣。
“……”
雙方都是那麽一秒鐘的愣神,楚珣是腦袋裏盤算脫身之計,身後的男人莫名猶豫,恍惚無法确認,聲音低啞,用只有兩人聽得到的音量喊了一聲。
“……楚珣?”
口音陌生,像從遠古八荒未知無極之處閃過一道光,卻又分明在哪聽過,低啞,沉厚,帶着熟悉的汗氣與陽光原野下的青草味兒。楚珣後來回味,這人口音南不南北不北,像內陸人有意模仿東南亞華人腔調。
楚珣下意識“唔”了一聲。屋外槍聲再次作響,身後人勒着他的腰,“帶你走。”
楚珣再一次被人抛到一輛敞篷越野吉普的後座。
這回這人手法比他的保镖林俊更為粗魯,讓他挺直高貴的鼻梁重重砸在座椅上,血又流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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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手來不及照顧他的鼻子,皮靴腳踩着車幫躍進駕駛位,一踩油門,吉普車後輪甩出一道煙塵。
楚珣抹掉嘴角的血,他前方這男人黑發削得極短,兩鬓發跡處露出青色頭皮,後頸與手臂皮膚緊繃結實,曬成濃郁熱帶膚色,渾身仿佛裹了一層暗紅色鐵水,冷兵刃的質感光澤……
“嗳,你?……”
楚珣看不見這人的臉,一眼看到這人後脖頸的刺青。純黑太陽花圖案,花瓣豔麗詭異,分明是提薩拉女匪幫派的标志紋身。
“你是提薩拉的人?”
楚珣第一反應,難不成你小子就是江湖傳說那漂亮女人手底下養的大鴨子?轉過來給二爺瞧瞧,你們這夥人襯幾分姿色,能有多麽好看?
那男的仿佛知道楚少爺心裏琢磨盤算什麽。即使看不見臉,從後腦勺也看得出這人視線冷淡對楚珣哼了一聲,無心解釋。
楚珣的疑惑轉瞬就被瘋狂颠簸的車廂以及飛揚撲面的塵土攪散。男人将車子飛快通過大橋,開進山間土路,吉普四輪幾乎騰空在山地上躍動,像一頭強壯的野牛在林間開疆辟壤。
楚珣急促地問:“你帶我去哪?”
男人問:“你要去哪?”
楚珣說:“我要回去!金百勝的莊園。”
男人沒再答話,但是楚珣似乎能明白這惜字如金的人,不說話意思就是應了。這人會送他回去……
楚珣忽然想到:“我的司機小林,他剛才掉橋底下了,能回去看看嗎?”
男人答:“不能。”
楚珣說:“他連人帶車翻下去的!”
男人從容不迫,聲音不帶波瀾:“橋下面是條河,水夠深。他從車裏出來,就能游上岸。出不來,早淹死了。”
楚珣:“……”
楚珣不是第一次出任務,明白道理。關鍵時刻當舍則舍,這時候他也不應該冒着遭流彈掃射的危險再返身去救他的“保镖”。他只能保自己……
楚珣來不及跟這半道結識的救星讨價還價,密林一側有人影閃過。
車子猛颠,楚珣下意識壓低身子。他縮在車廂中保命,視線恰好由下至上,從對方的後腰臀部掃過,看到肌肉結實的顫動的肩胛骨。那男的脊背呈現完美的倒三角形,肩膀寬闊,腰胯健美,穿一條暗綠色迷彩軍褲……
這時,男子突然單手把住方向盤,右手從後腰“唰”得抽出槍,側過頭擡槍便射,兩枚子彈炸響之處,叢林中的黑影傳出兩聲哀嚎慘叫。
槍子兒在頭頂亂飛,楚珣在這條驚心動魄的崎岖山路上随車前行。
他的臨時保镖一直左手驅車,右手握槍不斷快速瞄準林間和身後追逐的人影,一槍一個,專打頭顱,幾乎槍槍不走空。
楚珣自己手腳功夫并不精深,是個文職,但他見過世面,熟知他們總參二部特使處一衆高手的本事。不提別人,單就他身邊的林俊,有資格派給楚大校作為貼身護衛,自然不是一般人,也是經驗豐富能夠以一敵五六的高手。
而眼前這人,身手絕不比小林差,扣扳機幹脆利落,爆掉對手頭顱的瞬間不給自己預留瞄準機會,粗糙的下巴透着寒光,身形肅穆,斃命對手時狀态平靜……
槍裏子彈打光,這人手指一撥一磕,空彈夾應聲掉落,持槍手抓起一只新彈夾,對準了在大腿上一磕,單手換彈夾一整套動作熟練從容,然後再次擡槍射擊,讓楚珣看得呆了……
擺脫大隊追兵糾纏,楚珣從車廂中擡頭,難以置信,眼前這男人給他一種無法用語言揣摩形容的強烈的安全感,那種感覺鋪天蓋地。
車子在林間呼嘯,參天茂密的熱帶樹木在頭頂眼前身側劃過,枝條在幾乎碰觸到他的一剎那抽身,眼前豁然開朗,林梢間仿佛閃耀匆匆流逝的時光……
周身才一靜下來,有短暫的瞬間,楚珣心神恍惚,車廂裏的氣味讓他無比熟悉,那是一個人身體最深處散發出來的味道。一個人臉可以改變,身體裏固有的與生俱來的味道變不了,無論裹哪層皮都無法掩飾,除非将皮囊裏五髒六腑掏空,把心換掉。
接近金家莊園,前方樹林突然顯現一排車隊,是金百勝的私家護衛隊。有人拉槍開栓,有人喊話。
開車的男子猛打方向盤,越野車一個神龍擺尾,車胎揚起一片氣勢恢宏的煙塵,遮天蔽日。
男人沒回頭,低聲道:“下車。”
楚珣兩眼直勾勾盯着對方的後腦,突然問:“你什麽人?”
男人冷冷地:“你下車。”
楚珣:“……”
這人慢慢側過臉,喉結抖動,遮面的墨鏡下露出一道深刻駭人的傷疤。那道疤似乎從鼻梁一側起始,橫貫半張臉,一直連到右耳,暗紅色的。
楚珣還沒反應過來,下一秒,那男的突然踩着座椅站起來一把薅起他衣領,拎起來,再擲出去,毫不客氣将他抛到土路上,抛還給金家侍衛隊。
“哎呦——”
“你怎麽這樣……”
楚珣吃了一嘴土,想罵人,委屈地擡頭,遽然愣住。
神秘的槍手一踩油門,絕塵而去,臨走時,回頭看了他最後一眼。
就那一眼,墨鏡下一張瘦長冷峻的臉映上楚珣的瞳膜,頗有棱角的下巴,橫貫的傷痕,迫人的氣質……這張臉嵌在一具無比熟悉的身形上,令楚珣吃驚,目瞪口呆。
兩人終于面對面看着,卻只有那麽一眼,楚珣甚至來不及、沒有機會透視墨鏡看清對方的眼。
提薩拉的槍手神情漠然,似乎同樣沉浸在震驚與無盡的回憶中,喉頭抖動,欲言又止,很想說話,又可能是太久沒找到個能說話的人,口齒笨拙發哽,最終什麽也沒說出口,掉頭驅車沒入叢林……
楚珣當天狼狽回到金家別墅,是由幾名家丁用類似滑竿的座辇将他從路上擡進屋的。
進了屋,在金老板一夥人面前,自然是一陣痛叫打滾罵娘。楚珣在外人面前一貫不吝惜示弱,不在意丢醜,嗷嗷地捂着血鼻子狂罵街上兩夥匪徒。
你二大爺的。
你三大爺的。
你媽個不開眼的,敢欺負你楚二爺!
你三姑奶奶的七舅姥爺!
金家醫生給楚珣包了傷口,手腳有幾處磕破,鼻子堵上藥棉花。
金百勝拍拍他的肩膀:“是提薩拉的人跟另一夥軍火販子交火,楚老弟,你今天不走運,趕上了。”
楚珣吸着鼻孔裏的棉花,神經質地嘟囔:“在玉石鋪門口把人一槍爆頭的,就是提薩拉的殺手?真他媽利索。”
“爆人腦袋忒麽就像爆個大西瓜,啪,紅瓤子嘩啦洩了一地,都吓死我啦!”
他心裏盤桓的是,開第一槍将目标狙殺的,就是開車将他送回莊園的神秘男子。
一定是那個人。
于硝煙火海中從容不迫手起槍響取對方上将首級的槍手氣場,帶着殘酷血腥的優雅美感。
金百勝問:“我的人說,開車把你扔回來的,是提薩拉手下?”
楚珣道:“不知道,我又不認識他。”
可對方叫出他的名字。
金百勝眯着精明的小眼睛:“如果我的人沒認錯、沒看走眼,那人是那騷娘們兒手下四大金剛之一,非常厲害,千米狙殺,殺人從不補第二槍。”
楚珣不知為何心不在焉,關注的側重點嚴重偏移,若有所思:“不用補第二槍?提薩拉養的都這麽厲害,我聽說都是她相好,撒出去上得戰場,領回來進得卧房?”
金百勝邪不正經地笑:“哈哈哈哈,下了床一杆神槍,上了床一條金槍,這才是克欽爺們兒過的日子!”
金老板仿佛意猶未盡,提到女人淫性猥瑣心态大發,講得繪聲繪色:“你知道那女人怎麽玩兒男人?風韻少婦,有姿色本錢,對男人很有一套,要不然身邊那麽多人對她死心塌地?據說她讓手下幾名高手全部脫光衣服,赤條條袒着那玩意兒,硬着,蒙上眼睛打靶,誰打中了,她就騎到哪個身上……哈哈哈哈!!!”
楚珣嘴角抽動:“……呵呵,夠勁兒。”
金老板一拍大腿:“夠野性哈哈,命中十環的,她當場騎了,打不中的蒙着眼睛聽着幹着急!一邊兒幹着一邊兒再打,連中十發十環的絕頂高手,就來個痛快的天地同春!”
楚珣臉色驀地變了,說不出的反胃,那個人……不可能的……自己眼花認錯了,狗娘養的,簡直是“玷污”……
金百勝仰起肉脖子大笑,伸手把楚公子摟過來,又在額頭上狠狠吧唧了一口。
金老板說:“她手下救了咱們楚老弟,我改天得還她個人情。楚珣老弟,咱們親自會一會她?”
楚珣聳肩,僞裝癡傻呆,不動聲色。他也想會會對方,以及對方手下的神秘人……
也是當夜,林俊跑回來了,身形落魄狼狽,好在沒有大礙。
車子沖出護欄,從很高的水泥大橋上墜落,砸進水面。好在這河很寬,水很深,林俊墜河第一時間就脫出車子,水性極佳,屏息摸向岸邊。岸上有人朝河裏掃了一串槍子兒取樂,沒打到人,林俊早已憑借岸邊灌木掩護,逃入樹林。他沒車開,因此耽擱了時間,一路潛伏用兩條腿走回莊園。
林俊沒敢驚動金家醫生,在楚珣房裏包紮傷處。他躺在長沙發裏,剝掉衣服,胸前和頸部有墜橋時被方向盤硌出的紅痕,腫脹。
楚珣取了藥棉,熟練地擦拭,敷藥。這樣的活計,倆人都為對方做過許多次,輕車熟路。
楚珣一拍對方褲腰:“褲子。”
林俊輕籲一口氣,解開皮帶,慢慢褪下長褲,大腿膝蓋有些輕微劃傷磕傷,新傷摞着淺白色舊痕,這些年在楚珣身邊留下的痕跡。
楚珣斜靠在沙發上,垂着眼,睫毛簌簌:“辛苦了。我挺擔心你的,好在安全回來,休整幾天。”
他腰壓在林俊小腿處,簡單敷了藥。林俊仰躺,喉結微微顫動,自下而上描摹楚珣的臉。
林俊雖然三十小幾歲了,身材保持很好,跟二十多歲小夥子也沒大區別。他是基層特工出身,在國關念書時由上級相中,具備安全人員的一切素養,背景毫不顯山露水,性情低調穩重,身手好,而且相貌平常,絕不醜,也不漂亮,在人堆裏不紮眼,讓人看過一眼再回想起來,想不起這人長什麽樣,而後每看一次,覺着這人每次都長得不太一樣,難以描繪。
楚珣給這人大腿處擦藥,偶然劃過大腿內側軟肉。林俊不由自主抖了一下,緊身內褲猛地激凸顯形,在楚珣指尖的揉弄下勃起,褲裆撐起陡峭的坡型。
林俊咬着嘴唇,別過臉去,掩飾欲望沖動。
楚珣也不看對方眼睛,似乎對眼前一幕習以為常,早看慣了,太熟悉了,互相都知道對方全部底細!
楚珣冷笑道:“從那麽高的橋上拍到水裏,沒把骨頭震斷了,看來小傷不重,還有那份心思?”
林俊臉色微紅,回敬道:“我又沒傷到那兒。”
楚珣洗完澡,換好睡袍出來,随口道:“你就睡這?”
林俊點頭:“嗯,今晚我守一晚,保證安全。”
林俊漆黑的眼珠盯着楚珣,問:“今天……到底誰救你?”
楚珣挑眉,故作不在意:“不知道,我真沒看出來……”
林俊心存強烈愧疚,又不知如何表達,自己關鍵時刻把楚珣從車上甩了出去,楚珣差點兒丢掉脆弱的小命。原本應該他這個貼身保镖幹的髒活累活,最後竟是仰仗那夥黑幫匪徒裏莫名其妙的某個家夥将楚公子安全護送回來。楚珣是什麽人物?要是出個三長兩短,真是要了命了……
楚珣當晚在床上翻來覆去,瞳膜上總有一枚黢黑的人影浮動,帶着硝煙與修利的氣勢。
熱帶的風吹起窗簾,窗外林中有一絲幽暗的火苗,一閃而滅。有人點起一顆煙,在寂寞潮濕的夜晚,靜靜凝視楚珣卧房的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