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花火

三人組計劃周密,林俊走機場方向從空中入關,霍傳武走地鐵線路從羅湖口岸入關,而楚珣走客流量較少的沙頭角口岸,駕車入關。

霍傳武身手迅捷,仍然像他當年單人獨騎行走于緬甸山區那樣,在複雜的叢林丘陵地帶迅速判斷方位尋找最佳逃生路線。他從地鐵車廂裏沖出,一手撐住樓梯護欄,兩條長腿空中一剪,翻身躍下,風衣在身後張開飄逸的後擺……

楚珣車子泊在暗處,手指下意識摩挲方向盤,快要從方向盤上撸掉一層皮。指間出汗讓他指紋知覺變得模糊,卻又讓他的全副感官意識前所未有地清晰,敏感,絲絲縷縷纏繞牽挂着一個人!

他以往出任務從來沒這麽緊張!或許因為以往執行任務沒經歷過如此驚心動魄的狙擊逃亡,以往出任務身邊也沒帶着霍傳武、沒這份特殊的牽挂。

霍傳武剛一露頭,楚珣一眼瞧見這人。傳武腦瓜上頂着莫名其妙一叢鳥窩似的發型,穿着蹩手蹩腳的林俊的風衣,戴着不知道誰的一副墨鏡。這人從站臺躍上樓梯閃出地鐵出口一瞬間,豹一樣的身形,楚珣絕對認不錯這個人。

楚珣的車子同時殺到,急停身前。

霍傳武開門撞進車廂,楚珣一踩油門,車子流暢地滑入前方滾滾車流中,車廂裏一陣悸動喘息,空氣中流動着無言的默契,和想念。

楚珣在等待期間也跟另一位爺通了話,互報平安。

楚珣:“安全?”

那一頭傳來林俊一貫沉穩的調子,令人極其放心:“安全。”

楚珣叮囑:“我就快到口岸,你也盡快撤離。”

林俊溫存笑道:“明白,你放寬心。”

楚珣一路開着車,時不時扭頭瞟傳武。他鼻子太靈敏,立即聞出車廂裏一股輕微的血腥氣:“你傷哪了?”

霍傳武仰靠在椅子裏,兩腿伸開,小車的空間頓時顯得局促,都擺不開這人兩條結實的長腿。惡戰之後全身透着疲憊,傳武淡淡地說:“外傷,不要緊。”

傳武慢慢剝掉林俊的風衣,可憋壞了,渾身肌肉勒得透不過氣。他其實一路就在心裏嘀咕,娘的,霍爺明明生就一副武二郎的身板,硬套個宋江的衣服,俺能舒服嗎?

風衣裏淌出血,滴到車廂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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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珣一手拽開工具箱,掏出藥膏紗布給對方。

傳武用嘴咬着紗布,撕開一條,胡亂粗暴地包紮。楚珣皺眉道:“沒你那麽驢的,多疼啊。”

“我來給你弄……”

倆人趁着等交通燈的機會,迅速互換位置。傳武從副駕位挪腚,一屁股坐進駕駛座,楚珣翻過身,一條長腿從傳武身上探過去。

錯身的片刻工夫,楚珣幾乎坐在傳武大腿上。倆人胸膛貼了胸膛,四目相對,眼珠都是漆黑漆黑的,眼底不透光,模模糊糊漲滿的全是憂心牽挂。機場裏命懸一線的狙殺與反制,分兵與逃亡,歷歷在目,彼此都在拿命守護對方的安危,生死關頭誰也不可能抛下誰。

傳武喉結抖動,垂下睫毛,臉上有兩塊紅雲。這人每回與楚珣挨得太近,嘴角都抿出一絲與其人冷峻酷帥硬漢身形極不相稱的羞澀,特有意思。

皮膚相蹭,毛茸茸的,渾身像起電,雄性動物的生理本能作祟,血液暗湧……

大院梧桐樹樹蔭下,紅磚牆長城上,幾個小壞蛋湊一坨,看楚司令變戲法。

楚司令兩只手半握拳在衆人面前一晃,手法花裏胡哨,手指修長好看。

珣珣眼露狡黠笑意:“猜,哪只手有巧克力?猜對的吃糖,猜錯的吃糖紙!”

鈞鈞:“左手左手,肯定換左手了!”

二武默默地,一指:“右手。”

博文:“你怎麽老是猜右手?你個木頭瓤子!”

鈞鈞:“二武又猜錯了,罰他吃糖紙,每回都是他猜錯,他就沒蒙對過!”

二武嘴角一聳,摸摸頭,永遠都猜不透他的妞兒哪只手裏握着糖。

楚珣哈哈哈地笑話這人,臭美地抖着一身毛兒,然後手掌在暗處一閃,把巧克力悄悄塞到他的男孩兜裏……

楚珣坐進副駕位,側過身,小心翼翼解開傳武的襯衣,裏面是斑斑點點的血跡。

霍傳武兩眼平視前方,車速飛快,盡量不去低頭看人,一股溫熱滑膩的觸感在他腰間流動。小珣的手永遠是燙的……

楚珣包紮完畢,手掌覆蓋在傷口處:“疼嗎,給你焐焐。”

“辛苦了。”

楚珣嘴角抿出笑意,說出感謝。

二武又一次為他受傷。每一回他都默記在心,咱們來日方長。

……

前面口岸等待過關的車輛排成長隊,一寸一寸往前挪動。

楚珣還是不放心,記挂着小林,再一次接通頻道:“你在哪?”

林俊說:“上飛機了,三分鐘後起飛。”

楚珣擡眉道:“這麽順利?”

楚珣以為林俊這一路肯定不會平安。林俊穿着他的衣服,打扮成“楚公子”模樣一路引開殺手追兵。他腦海裏一遍遍回放機場內驚險的一幕,無辜的陌生男子被一槍爆頭,血肉模糊,紅的白的腦花四濺崩了一臉。

楚珣有潔癖,跑了這麽遠的路,擡手一聞,仍然覺着自己手上衣襟上全部沾染腦漿氣味,令他喉嚨不适。他一路懸着心,擔心有替補槍手、機場的一幕再重來一遍,小林在重重追兵包圍圈中如何脫身……

林俊聲音微喘,聽起來十分疲憊:“沒事兒,我在飛機上很安全,你放心吧。”

楚珣沒再追問,聽那話音他也聽得出,小林這一路跑得絕對不輕松,顯然經歷惡鬥,可能身上帶了傷。

楚珣沉聲道:“注意周圍警戒,一路當心,回家見。”

林俊點頭安慰:“你也保重,家裏見。”

楚珣心放下來,三人沿三條路線逃竄竟都能全身而退,這是他能設想到的最好結果。

林俊已經上了飛機,香港直飛北京的航班,只要順利起飛就沒有問題。空中其實比地面安穩,空間狹小,旅客空乘密集,對方很難在飛機上直接下手殺人越貨。等到落地,那就是自己人地盤,賀部長在那邊接應,帝都在向他們遙遙招手。

楚珣打開車窗,手指輕輕敲打窗沿,海岸線的風徐徐吹過來,吹亂發簾。緊迫壓抑了一整天,他這還是頭一次臉上綻露笑容。

他們正好開到一處海拔相對略高的坡上,回頭能遠遠望見林立的高樓,機場方向一片空曠的跑道,碧海藍天,飛鳥蕩空翺翔……

楚珣目力極好。一架飛機自跑道上緩緩滑行而過,逐漸加速,騰空,起落架收起。機身從他發亮的瞳膜上劃過,穩穩地斜入雲霄。

楚珣的視線略過傳武被夕陽鍍金的側面輪廓,望向天空,無意識地哼着歌,嘴角彎出美好的弧度。

他笑看壯闊的藍天,下一秒鐘,半空中發出一聲巨大的雷霆般的爆炸聲,金屬斷裂炸開的尖銳聲音響徹整個香港島上空!

楚珣仰起臉,木然望向天空。

白色的飛機在藍天做成的幕布上有片刻定格,像慢鏡頭,機身突然陷入一團豔麗的大火球。火球騰起一層一層焦黑的濃煙,機身從中間斷成兩截。

爆炸讓整個大地震顫,車輪颠簸,機場附近車輛的車窗都感覺到強烈震動。

人們從車子裏跑出來,震驚地仰望天空。

有人尖叫,有人捂着臉說不出話,有人撥打電話,有人舉手機拍攝火球在空中騰起的視頻。

楚珣半張着嘴,被爆炸聲震得精神恍惚,大腦一片空白。狹小的車廂空間裏只聽得到兩人劇烈的心跳喘息。

楚珣全身發抖,下意識抓住霍傳武的手,發現傳武同樣在發抖。傳武一把反握住他的手。

楚珣低頭摸通話器,手指痙攣,半天沒打開開關。

霍傳武眼神淩亂,幫他:“我來。”

楚珣:“我來……”

霍傳武:“你別急,不會有事兒,別急……”

楚珣突然吼道:“我來,別跟我搶!!!”

楚珣對着通話器叫:“小林?小林?”

霍傳武兩手緊緊攥着楚珣抖動的肩膀:“不會,可能不是那架飛機……”

楚珣吼:“小林?小林回答我?你在不在,在不在,在不在……”

楚珣吼得聲音嘶啞,眼神混亂而扭曲,兩手發抖,擡眼茫然四顧。兩人都有那麽一瞬間不知所措,耳畔人聲喧嚣、空響,歷經人性考驗的關頭,情緒上最本能最真實的反應。

霍傳武眼眶驟然紅了,捏着楚珣的胳膊:“不可能,不是那架飛機,絕對不是。”

楚珣聲音完全啞了,呆呆的:“那他為什麽不回複?為什麽不回應了?……”

橘紅色的大火球像傍晚天空騰起的一束禮花,色彩斑斓,映着夕陽從空中墜落,美得壯觀、壯烈,每一束花火都像一顆墜落的流星,劃出漂亮的軌跡,在最燦爛的瞬間消逝。世上絕大多數人平庸一生,都沒機會親眼目睹這樣的盛景。

海水是一泓幽深的藍,藍得透徹而深邃,大火球緩緩從空中墜落,映紅海面。

大洋波瀾壯闊,蕩漾着一層赤紅色波濤,海鷗從豔麗迷人的海面上展翅飛過,聲聲哀鳴。

楚珣丢下耳機,幾乎就要打開車門沖出去,外面公路上站滿了人。

霍傳武一把從後面勒住他的腰,低吼,“小珣!”

楚珣并沒開門,沒有出去。他直接捏碎了門把手,讓堅硬的塑料和金屬嵌進自己掌心,疼痛感撕心裂肺。

霍傳武眼眶紅腫着,發動車子:“快走,離開這。”

霍傳武幾乎是用雙層安全帶把楚珣捆在車座上,摁着人。楚珣兩手手指把他胳膊掐出血,指尖摳到他肉裏。

楚珣是職業特工。他經受了十五年的訓練成就今天這樣一個人。他太明白關鍵時刻不能心軟、不能動情、甚至不應該眨眼流淚,他的搭檔倒在眼前他看都不應該看一眼他應該踩着同伴的身體大步邁過去眼裏心裏只有目标和任務。

“快走……回家……我身上還藏着貨。”

楚珣雙眼直視前方,因為喉嚨肌肉痙攣而說不出完整句子。

傳武一手把握方向盤,在擁堵的車流中繞行前進,繞過所有停車看熱鬧的人,一路沖向關卡。他另只手緊緊握着楚珣的手不放開,兩個人身體血脈連在一起。入關的閘口就近在眼前,只差一步到家……

傳武強抑着翻湧的情緒,面孔堅毅。

“楚珣。”

“小珣。”

“撐着。”

“別怕,有我在,有我在,不怕……”

他能理解。他認識林俊三個月,楚珣認識林俊十五年。

楚珣蜷縮在椅子上,脊柱無法支撐這樣的沉重,身體慢慢仰過去,渾身仿佛陷入一團燃燒的火球,被火燒灼般痛楚,眼底一片猩紅,眼眶流出來的好像是血。他抱着傳武的一條胳膊,像情緒受到極度驚吓的孩子,死死攥住眼前唯一能留住的人不撒手。他現在身邊只有一個二武。十多年前的噩夢重現,生離的情景在腦海中回蕩,他哭喊着拼命追逐遠去的火車,追不上離人的腳步。只不過這次他失去的不是摯愛,而是十年至親,仿佛人生中有一些獲得注定要用失去來交換。

霍傳武一路開過口岸,瘋狂急駛在公路上,半邊身子懷裏緊緊摟着他的小珣。他眼前影影綽綽,一片模糊……

路的盡頭,軍方的秘密專機徐徐降落。賀部長帶幾名親信保镖來接楚珣,把楚珣從車裏抱出來,架上飛機。

短短幾分鐘後,事故新聞在各個媒體播出,輿論一片震驚與哀聲。一架香港飛往北京的小型客機在起飛後一分鐘爆炸,墜毀于港口附近水域,飛機載有大約一百名乘客和機組人員。香港方面立即在海面展開大規模搜救,機上人員生還希望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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