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下線小叮當
這年五月,歐洲之夏,二人特戰小組出使西歐。
楚珣接受密令,在巴黎與幾位法國政商界高管見面,洽談公司生意,順便設法套取歐盟內部對華政策的機密資料。
楚珣與霍傳武仍然一明一暗。楚珣在明處,帶着自己公司的一個商業代表團,一路游玩,在巴黎酒店住了許多天,游說各路高層,相談甚歡。法國佬天性開朗浪漫,喜歡陽光沙灘,酷愛紅酒時尚,與楚公子簡直相見恨晚,酒逢知己。楚珣于是又攀上幾位地主的興致,由法國人陪他去逛了時裝會場,又參觀波爾多幾處世界聞名的酒莊,談紅酒生意,這一趟玩兒得不亦樂乎,賓主盡歡。
他的保镖霍傳武,潛在暗處,在楚珣精心設置的一處處圈套裏,暗中出手,掩人耳目,從巴黎部長辦公大樓裏竊回情報。傳武身份隐蔽,沒有上過外國情治機構的黑名單,沒人認識這張臉,他可以裝扮成任何人任何職業,悄然出入目标地點,神不知鬼不覺,任務完成極其順利。
楚珣當時也還沒料到,他們這趟法國之行日程豐富多彩,有機會碰見好幾撥熟人,行動遠沒有結束。
巴黎酒店豪華套房,壁燈在牆上打出旖旎的光暈,衛生間裏傳來水聲。
楚珣泡在浴缸裏,手邊一杯紅酒,聽着音樂閉目養神。
房門輕輕一磕,深灰色的影子閃進來,手提槍匣。楚珣用眼一掃,身體漂在泡沫裏沒動,露出笑容。
霍傳武也笑了,笑得平靜安穩,疲憊了一天,圓滿完成任務,該收工回家了。
傳武照例将楚珣的房間仔細檢查,排除隐患,門窗緊閉,厚實的雙層窗簾攏住一室暖風。他再次回到洗手間門口,高大的身形倚在門邊,不進去,也不退開,嘴角緊扣,目不轉睛凝視浴缸裏一條閃閃發光的大白魚。
楚珣斜眼哼道:“咋着,你也來泡一個?”
傳武搖頭。
楚珣故意逗這人:“進來,一起啊?”
霍爺很酷地拒絕:“不用。”
兩人在巴黎十天,每晚睡一間房,不發生過分親密的舉動,彼此之間仿佛拉起一條無形的界,保持恰當的分寸。執行任務,互不幹擾,不做不該做的事,不因為私情影響大局。
楚珣喝幹半杯紅酒,舒緩神經,治療他的失眠症。他伸出胳膊。傳武上前一步,攥住濕漉的手掌,蹲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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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人心有靈犀。楚珣臉上挂滿晶瑩的水珠,笑道:“回家的。”
傳武揉揉楚珣的濕發,迅速轉身離開。
楚珣穿着睡袍出來,擦頭發。傳武坐在沙發上,幫這人分類整理膠卷和存儲卡資料,敲定明天行程計劃。
套房茶幾上擺了幾樣零食。楚珣問:“喝茶嗎?吃爆米花嗎?”
房間裏有咖啡機,也有微波爐。楚珣沒有用那些耗電的機器。他給他家二武做爆米花,用得着微波爐?
楚珣把一小袋爆米花擺在茶幾上,兩只手掌攏上去,搭成個握球的手勢。他雙眼眯到最細,眼底射出炙熱光芒,指尖微微抖動。
霍傳武擡眼看着,不敢插話打斷這人。
紙袋在楚珣手心裏慢慢膨脹,裏面的空氣迅速變熱,撐開,漲滿口袋。玉米顆粒發出一陣“嘭”、“嘭”悶響,響聲愈發密集,噼噼啪啪響個不停。楚珣咬着嘴唇,手掌發熱,電波射線隔着紙袋讓玉米粒歡快地膨脹跳動,爆成白花花的米花。
楚珣也有炫耀之意,一大包爆米花抛給霍傳武:“吃。”
咱楚二爺玩兒一手小浪漫,讨好愛人的招數,自然非一般人能比,一般人也做不到。
傳武攥住楚珣的手,摸到手心的汗:“用微波爐轉兩分鐘就弄好了,這樣多累。”
楚珣反問:“用微波爐爆出來的,跟我爆出來的,吃進去能是一個味兒?”
傳武笑着搖頭,絕對不是一個味道。
楚珣小聲說:“我就給你做,別人我可不管。”
傳武臉上繃出一顆深邃的酒窩,用力攥楚珣的手。他嘴上不說,心裏有數,不管小珣臉變成什麽樣,人又變成什麽樣,他要得也就是楚珣對他這份與衆不同,這份情有獨鐘……
兩人當晚仍然是同房分居。
楚珣一人占據整張大床,四肢伸開,睡得舒坦而沉靜。霍傳武和衣而卧,手邊擺着長槍,後腰挂着手槍,側卧在楚珣床下地毯上,寸步不離,忠誠地守護。
倆人出任務,傳武絕不跟楚珣睡一張床,這是做活兒的原則。男人之間很容易擦槍走火,一時控制不住放縱發情容易暴露目标、讓對手有機可乘,将雙方都置于危險境地,傳武絕不允許自己犯這樣的錯誤。在楚珣身邊守着,他需要讓自己時刻保持神智清醒,心态上鎮定,生理欲望安靜收斂,各個感覺器官都保持敏銳随時應戰。
也是這天夜裏,楚珣接到上峰從國內發來的臨時指令。
電話打到他的保密號碼,賀頭兒在電話裏簡短急切:“先不要回國,有件重要任務,需要你走一趟。”
楚珣從床上坐起來,沒有遲疑:“您說。”
賀誠說:“你去一趟馬賽,與我們一名情報員接頭,掩護他撤退,并且把他手裏的貨一并帶回來。”
楚珣:“誰?”
賀誠:“你們二部的下線,小叮當。”
楚珣一聽就知道,這是他們二部特情處北非分部的密工,忙說:“‘小叮當’那條線不是我負責,他根本不知道我身份。”
賀誠說:“負責他的‘大兔子’出事了,不能去了……‘小叮當’處境很危險,被人盯上,撤不下來,你務必把人和貨都接回來,我信任你。”
楚珣肅然道:“保證完成任務。”
賀誠又囑咐說:“小霍跟着你。”
楚珣:“明白。”
……
楚珣第二天一早,臨時改機票,乘坐短途小飛機,最快速度抵達法國南部港口馬賽。
他身上的情報交予何小志保管。小何司機混在他們公司代表團的一行人裏,在機場穿着花襯衫,大短褲,手裏揮個小旗子跟導游似的,一路與公司裏一群妖男豔女打情罵俏嘻嘻哈哈,當天直接就回國了,路途穩妥,沒出絲毫差錯,外人誰也看不出這人身負國家機密。
馬賽是法國在地中海沿線第一大港,港口幅面寬闊,湛藍色的波濤與天空連成一片,沙灘潔白,海鷗展翅掠過。
楚珣一身背包客的行頭,穿着頗具地中海風情的寬松白色麻布襯衫,條紋大短褲,露趾涼鞋。他大半張臉遮在草帽下面,視線警覺而敏銳,陽光透過草編帽子在他臉上織出一片深淺細碎的光影。旅游城市沿街到處是賣紀念品的小店,這種南歐風格的寬檐大草帽随處可得。
石板路街道上走過三三兩兩的阿拉伯人,男女都穿長袍,男人包着頭,女人蒙着面巾。馬賽人種混雜,全城四分之一人口是北非過來的阿拉伯移民。
楚珣坐在街邊小酒館裏,吃着一盤海鮮攤雞蛋餅,當地風味小吃。他隔着窗子,盯梢他的目标任務,伺機接頭。
一個身量瘦小的中國男人,從小旅館裏出來,在旅館門廊處順手拿一份報紙,卷成紙筒在手裏敲打。這人衣着極其随意,看起來就像當地開店打工的華裔攤販,或者中餐館的跑堂。
楚珣注視着這人轉身進了一家小超市,一口氣買了七八瓶礦泉水,一大紙袋的三明治和餅幹,看起來像家裏斷炊沒存糧了,急需儲存食物。
瘦小的男子眼角視線一掃,低頭貓腰,走路還有些駝背,趿拉着鞋,姿勢很跩,抱着購物紙袋一轉身閃回旅館的小門臉。
楚珣唇邊綻露一絲動容,這小子,好歹混這麽多年了,走路架勢都他媽沒變樣,京城哪條胡同混出來的小地痞。
楚珣輕輕一彈耳釘,起身,悄悄跟上。
他知道在他身後某個角落,也有一雙眼睛,悄悄追尋着他,為他站崗盯梢,四面警戒,守護他的安全。
這是當地華人開的一處家庭旅店,沿街門臉很小,一樓二樓有幾間卧室,地下室也有房間,歐洲旅游旺季這種旅館很火,入住客滿。
楚珣壓低帽檐,與擦肩而過的店主點了下頭。
他步下通往地下室的狹窄幽暗的樓梯。鞋底踩在半舊的地毯上,腳步輕得像一只大貓,從樓梯轉角處的小窗能看到外面行人路過的行跡。
地下室房間的門就在盡頭。楚珣的手摸向牆壁,想要開燈,摸上開關的手突然被人壓住!
楚珣反手一把擰住對方手掌,捏住手腕。他一回頭,對方亦是手腳迅速,黑洞洞的槍口抵上他喉頭和下颌之間的要害。
雙方面對面,瞪大眼睛,同時沉默。
熟人,太熟了,穿開裆褲時代互相就認識。
楚珣低聲道:“別開槍。”
黑暗的走廊裏充斥粗重的喘息,心跳,片刻的沉靜,愣神兒。
持槍的人十分驚訝:“……楚珣?”
楚珣:“王欣欣,是我。”
王欣欣及其吃驚意外,槍口不敢輕易挪開,心懷疑慮:“你怎麽在這?”
楚珣:“找你。”
王欣欣:“你找我?……你找到這種地方?”
楚珣露出淡定笑容,聲音低沉:“小叮當同志,老子接你回家,咱進屋聊。”
王欣欣瞪大了眼,仍然保留小時候的口頭禪,低聲罵道:“我操。”
十米見方的地下室,房門緊閉。上下級接頭見面,一切過于匆忙,時間緊迫,争分奪秒。
王欣欣一開始還是無法相信,原本挺聰明機靈的腦瓜子,一時間繞不過來。他倘若以前不認識楚珣也無妨,關鍵是兩人太熟悉,他從來沒往這方面想過。
王欣欣就是他們玉泉路大院當年的小搗蛋之一,兩人也算發小一場,從小就是好哥們兒,在一個沙土堆上幹仗,一個菜站裏偷菜,拎着棍子一道出去跟別的大院孩子打群架。王欣欣在軍區子弟學校裏念完高中,跟随他爸爸調到沈陽,就遠離了他們這個小圈子,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消息。直到楚珣正式接手總參特情處,在電腦裏一幀一幀地浏覽內部情報員資料,非洲工作組名單裏看到王欣欣的檔案。
王欣欣明面兒上是總參派駐北非某國大使館的武官,屬于部隊從屬的外交人員,真實身份是軍方派遣特工,這幾年一直在地中海沿線活動。
上次見面是農歷新年,兩人都從外面回來,拎着煙酒,回大院看爺爺奶奶。
再上一回見面,大約是某一次小學同學聚會,昔日一群死黨難得都露了面,楚珣當時說自己留學鍍金回來開着公司,王欣欣說自個兒在沈陽當地搞娛樂業,開歌廳,搞個二人轉歌舞團。雙方當時都沒講實話,也沒想到今日在任務戰場上見面,被迫向老熟人暴露出真面目。
雙方也沒時間坐下敘舊,立刻投入工作。
王欣欣簡明扼要地報告:“我身份已經暴露了,不能再回當地,他們現在四處堵我。”
楚珣問:“那你留這兒不走?”
特工身份暴露,一旦被敵方情治機構抓捕,涉及國與國之間高層博弈,下場不會好。
王欣欣說:“守着這些貨,不能丢。”
王欣欣說着,奮力掀開屋角用帆船布壓蓋着的東西,數只沉重的大木箱子暴露出來,堆滿一面牆!
王欣欣撬開一只箱子。
楚珣吃驚地看着箱子裏狀似破銅爛鐵的零件,扭曲的殘片,發動機殘骸,殘骸內剝離出的芯片……他眼底緩緩露出興奮和難以置信的情緒:“這是、這他媽是一架‘全球鷹’?!被打下來的,殘骸?”
王欣欣說:“法國人從美國購進的一架‘全球鷹’,在利比亞突尼斯邊境中彈墜毀,被我們截到手。這玩意兒太重要了,一定要帶回去。”
機身遍布炮火痕跡,機翼泛着銀色金屬光芒。飛機即使已經失事,肢體殘破面目全非,楚珣腦海裏仍然能拼湊出RQ-170無人機的平展式機翼,機身線條流暢,形似電鳐,外殼是漂亮的銀灰色。
這是美國軍方最新型的無人偵察機,在雷達下隐形,可以在惡劣天氣狀态下拍攝地面捕捉信號,刺察別國軍事機密。而這種偵察機本身的內核技術,是比任何軍事機密都重要的機密。這玩意兒中國沒有,中國造不出來。不僅造不出,有錢買都買不到,人家根本不會賣給你。我們只能眼睜睜看着我們的鄰國驅動着‘全球鷹’在東北亞領土邊境上徘徊試探,在南海上空耀武揚威。
楚珣眼底反射着亮光,心情發抖,這時明白了他的戰友為什麽在暴露的危險下仍然堅守陣地,舍不得撒手跑路。這架飛機在北非被打下來,北非的同事一定是設法中途截獲,将殘骸切割成小塊,裝進集裝箱,千方百計躲過各方耳目,通過貨船運到馬賽港。“小叮當”明知暴露了行蹤,随時處于險境,千辛萬苦拿到的貨舍不得丢棄,一直在此地蹲守,等待支援。
王欣欣想起來,問:“頭兒為什麽派你來,‘大兔子’沒來?”
楚珣說:“‘大兔子’在突尼斯遇上汽車炸彈伏擊。”
王欣欣:“……犧牲了?”
楚珣說:“兩條腿炸斷了,現在大使館正跟美方交涉,兩邊兒扯皮呢。”
王欣欣默然,沒再追問。
國與國之間這種外事交涉,都是隔靴搔癢隔空打嘴仗。事關國家顏面,我們絕對不會承認向駐外使館派駐的武官是軍方間諜,對方也不會承認汽車炸彈襲擊是有針對性的殺人滅口,雙方都不會認賬。外交部發言人空談幾句“強烈譴責”、“針對我方外交官員的恐怖主義行為”,最後不了了之。
楚珣說:“貨太大太沉,我們無論如何沒辦法運走,只能擱下。”
王欣欣急得說:“那怎麽辦?就糟蹋了?”
楚珣緩緩搖頭:“當然不能白折騰一趟,我把需要的數據拷下來。”
楚珣接下來花了整整兩小時時間,用他的身體“拷貝”這架“全球鷹”殘骸。
王欣欣默不作聲,全程圍觀,目瞪口呆看着,确實從來沒見過楚珣這種狀态。這輩子才第一次認識楚珣的真面目,大院裏從小一起玩兒大的“楚司令”。
楚珣全身心投入工作時,像是進入某種入定的狀态,靜坐,身體慢慢抖動,渾身發熱。他兩只手掌覆蓋住機體最核心部分的殘骸,發動機殘片,以及寫滿各種字母數字的零件,用發熱的指紋研磨,用自己身體裏的記憶拷貝功能來複制他所能感知的信息。他的腦電波具有類似記憶射線的能量場,甚至能記錄下比相機存儲卡和電腦芯片更全面的信息。
楚珣心裏也明白了,這才是賀頭兒特意派他來馬賽聯絡“小叮當”的原委。貨不可能運回國,只能另尋他路。最先進的“全球鷹”的制造數據,價值無可估量,甚至可以說,比任何一名特工的命都值錢。如果只是一名下線同事被困在此,賀部掂量着輕重,恐怕不會讓楚大校冒險跑來接應……
時間急迫,楚珣一開始做得迅速,不一會兒汗就下來了,速度慢下來,做一會兒就需要休息。王欣欣緊張地蹲在一旁,遞毛巾,遞水。
王欣欣仍然沉浸在得知某些內情的興奮情緒裏,忍不住自言自語:“真沒想到,嗳,珣兒,咱們二部特情處的處長位置,據說常年空懸虛待着,我們一直琢磨處長到底誰啊,其實處長就是你吧!”
楚珣靠牆低喘,汗如雨下,還不忘了跟哥們兒瞎貧:“你才想明白?”
王欣欣晃着腦袋:“操,爺們兒幹了這麽多年,今天才弄明白,原來你是我上司。”
楚珣聲音有些虛弱,唇上帶汗:“老子二十年前就是你上司,跟着司令走,錯不了。”
王欣欣也樂了,眼底閃爍光彩……
王欣欣眉眼神氣仍然具有當年的影子,透着少年時代的痞氣,頭發剃得很短,露着青白頭皮,身材瘦小。
這種人走在京城的大街上,就像是哪個胡同口裏溜達出來的混混,部隊大院裏的小地頭蛇,斜叼一顆煙,後腰一把三棱刀。沒人會想得到,這個其貌不揚的小個子,是個軍人,是特工,也曾經身着軍裝,對着國徽立誓“絕對忠誠”,隐蔽戰線上深藏不露,肩負某一項使命,時刻經歷危險的考驗,為國家出生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