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葫蘆娃

第二天上午,301醫院的外科手術室,神刀張家的傳人給小霍和小湯動手術。

張文喜那瘦猴似的身板,一襲窄肩掐腰白大褂,袖口依舊是挽起到手肘處,戴上消毒帽、口罩,只露出一雙窄眯縫眼兒,像模像樣的。

張文喜舉着洗淨消毒過的兩只手,在手術室門口,跟護士一擺頭:“推進來吧。”

楚珣是心裏緊張牽挂,抻着脖子站在門口張望。

楚珣問:“文喜兒,你先做哪個?”

張文喜是身經百戰,手裏一把刀開過的膛可多了,面無表情:“血塊在腦袋裏兩年了吧,那家夥不急呢,先做腿上那個。”

楚珣于是更加緊張,雙手插兜,在手術室門口颠過來、走過去,就快要爬到天花板上伸出兩只貓爪子撓牆。

“神刀張”做手術,不用無影燈,不消毒,不打麻醉,而且讓病人無痛無癢,不見一滴血。

這人身邊連護士助手都不帶,就一個醫生,一個病人,把門一關,閑雜人等拒之門外,祖傳藥膏不見外人。

屋裏靜悄悄,天花板和牆壁泛白。霍傳武安靜躺在手術臺上,白床單一蒙,人是醒着的,斜斜地瞟着文喜兒。倆人目光一對,迅速移開,各懷心思,也不廢話。

張文喜把一瓶藥“啪”得往地上一摔。

小瓶摔碎。

一股淡淡的帶了鄉野氣息的草藥味道溢出來,藥味慢慢充滿整個房間,沁入鼻息、各處神經,朦胧的異樣。

張文喜慢條斯理兒剪開一塊床單,露出霍二爺受傷的部位。

張文喜一瞧,口罩掩着,嗤了一聲,眼睛笑眯成月牙形狀,透一股子壞樣兒。

霍傳武板着長臉,一本正經,不笑,然而這場面着實有兩分尴尬。他上半身穿着衣服,下身剝光洗淨,露出一段結實的胯骨,健碩的大腿。最凸顯男人雄偉陽剛氣息的部位,俊美粗壯的一條長物,近距離暴露無遺。

張文喜喃喃地,哼了一聲:“餓滴娘咧……”

都是成年的爺們兒,知道這句話暗含着啥意思,眼紅,驚嘆,甚至透着丁點兒羨慕嫉妒的酸意。

霍傳武沉默地聳肩,算是接受了姓張小子的“贊美”。

張文喜意味深長又來了一句:“真可以啊。”

傳武“嗯”了一聲。

張文喜嘆了一句:“小珣特別愛你吧。”

傳武:“……”

傳武淡漠的臉上慢慢浮出一絲細微的表情,像是笑意,又像是得意。文喜兒一句擠兌的話,讓兩個男人之間先前存的芥蒂嫌隙,也就煙消雲散了。上回倆人當街嗆起來、撞車,說到底,都是護着一個人。

傳武如今回憶自個兒吃飽太閑了亂吃醋的糗事兒,霍爺也是不走運,每一回都栽在對頭的手心兒裏。可是倘若沒有那一回,他也不會知道楚珣半昏迷渾身滾燙柔軟、腚裏都是濕的,幹那事兒能有多舒服……小珣什麽時候能再濕漉漉地暈一次?

張文喜窄窄的眼皮下目光閃爍不定,心口蕩起一叢小小的漩渦,微微的惆悵與失落。

小珣那時只給餓變戲法陪餓玩兒的,只跟餓一個人分享棒棒糖,每回來北京都讓餓上他家跟他睡一張床,什麽貼心話都跟餓說。小珣當年那麽漂亮、可愛……誰說男人都是大大咧咧沒心沒肺,誰說好兄弟之間有一個“嫁”出去了,另一個就不會小心眼兒吃醋?

張文喜眯起眼,眼小卻極有神,持刀的手勢像握筆。這刀的刃口似乎與平常的手術刀不同,尖細鋒利,蘸了藥汁,閃着細膩的寒光,在傳武完全清醒卻又無從察覺的狀态下,一刀劃開胯骨凸起處,皮肉被尖銳的刃口割開,沒有血……

這天,兩臺手術,一共做了不到一小時。

楚珣在外面都看得眼花缭亂,膽顫心驚,平白攥了兩手汗。二十多分鐘,他家小霍蒙着白布給推出來了,換成小湯剃了光瓢被推進去。

這回竟然連十五分鐘都沒有,小湯再被推出來的時候,腦瓢完全沒有手術痕跡,只在後腦勺腦幹位置貼一塊醫用膠布。

張文喜顯然有些疲憊,躺在沙發裏,白大褂領口敞開,口罩摘下來,挂在一只耳朵上。

楚珣給文喜兒揉肩、捶腿,低聲問道:“做完了?”

張文喜閉目養神:“完了。”

楚珣喃喃地:“操,我們家二武那腿好歹做二十分鐘,小湯的腦袋,也太快了,十五分鐘有嗎?這可是開顱!”

張文喜:“我跟你男朋友多聊了兩句,耽誤了,他的腚,餓五分鐘就豁開再給合上了。”

楚珣斜拉白眼瞪着人:“張文喜你是我祖宗。”

張文喜渾不在意地,話音裏帶着痞氣:“三分鐘能完的事兒,你非要讓餓在手術臺上戳仨小時,累不累啊?俺爹的刀更快,最高紀錄一小時做十八個手術,餓比他老人家的水準差遠的嘞。”

楚珣:“……”

楚珣不甘心,本來就強迫症,龜毛,事兒媽似的,這時候竄上沙發,騎到文喜兒腰上,不依不饒地搖晃:“文喜兒,你可把二武給我治好了,你用心治,能恢複得完好如初?踢腿還能像原來那麽帥?”

張文喜被晃得頭暈:“我的刀沒問題,能不能完好如初,那看他造化了。”

倆人頭湊着頭,楚珣逼近,眼裏突然閃過一絲威懾的光芒,像是變了個人,面色冷然,毫不客氣:“你要是把我的心肝寶貝治壞了,我可跟你沒完,二爺放電燒了你的腦瓤子。”

楚珣伸出兩手,兇惡地在文喜兒眼眉前比劃。

張文喜伸腳踹他:“賊你媽的,老子給你的人治病,你還威脅餓嘞?你敢!”

楚珣半開玩笑半認真地,細長的眼眯起:“你看我敢不敢。”

傳武對他有多重要?

楚珣在人前一千張面孔,人後就是一張臉,一顆心,也小氣着呢。他家二武倘若真是沒救了,殘了,他真得發瘋咬人。

張文喜一腳踹開人,反身騎了上去,解衣服撸袖子,作勢要收拾楚珣。

楚珣哈哈哈大笑,表情神色驀地又是一變,笑嘻嘻地黏上對方肩膀,賴皮地抱住,揉了揉:“文喜兒……”

張文喜實在受不了了:“滾,滾蛋,別你媽的跟餓膩歪。”

“比小時候還讨厭,忒煩人了。”

“趕緊滾吧,回家找姓霍的去。”

……

回家找姓霍的?

楚小二如今就幹脆改姓霍算了,又癡,又瘋,又婆媽的……張文喜算是看出來了。

——

再說楚霍二人這次赴美歷經艱險,前後半月有餘,返京後治療養傷,休養生息,一段時間裏沒有抛頭露面。這期間,四九城內風起雲湧,大事頻傳,遮天換日……

上層一系列地震,侯家徹底失勢,侯先進叛逃坐實罪行,這回連複雜的過程都免了,正好一網打盡。侯一群被捕,附帶殘餘的黨羽勢力紛紛垮臺。當年附着侯家攀爬上來的這一系人馬,大多遭到撤換、調離。

風燭殘年遭遇覆滅抄家之禍,是天命,也是人為。據說,侯家老爺子孤零零一人兒躺在301醫院重症病房裏,耳聽喪鐘,知曉家族氣數已盡,一生功業毀于不肖子孫之手,悲憤難抑,自己親手拔了管子……上面終究體恤這人解放前老革命的資歷功業,在八寶山為其舉辦了一場體面的追悼會。媒體對外措辭,老爺子是“最終醫治無效,不幸逝世”。

人死燈滅,人走茶涼,上層建築重新整合,各方勢力縱橫捭阖,一代新人換舊人。打江山的那代人眼瞅着都已經作古入土,留下身後一代守江山的徒子徒孫,慢慢蠶食享用父輩留下的資本。

總參三部原先侯一群手下機要位置的人員,全部整治撤換,上邊兒大樹一倒,樹底下庇蔭的猢狲哪還能保安然無虞。二部三部的特工暗中潛伏、盯梢,慢慢着手動作,針對的是馮家一派。馮家涉及嚴重經濟問題,出事也就早一天晚一天了,顯然又是一場惡戰。

與此同時,京城六十五年大慶,盛會召開,香山碧雲寺山巅傳來槍聲,白玉塔林上空驚鳥盤旋,山門喋血,鐘聲悠悠回蕩……

有人多年寒窯苦熬得償所願。

有人終于混出獄了。

陽光斜斜地照在大床上,一覺睡到上午,被窩裏氣息溫暖。

楚珣睜眼,傳武靠在他懷裏。兩人面對面側卧,習慣的姿勢,二武人高馬大的,每回鑽到被窩裏,偏就喜歡把頭枕到楚珣胸口上,讓楚珣摟着睡,下意識地,仍然停留在二十年前的舊時光。

傳武其實醒很久了,睡懶覺真不太習慣,從六點鐘生物鐘敲響,腦袋瓜裏開始嘟嘟地吹起床號,疊被鋪床出早操了。

傳武就一動不動,睜着眼睛,感受着楚珣均勻的鼻息吹到他腦門上,沐浴在陽光裏。

楚珣一低頭,咧嘴一樂。

傳武不吭聲,一頭鑽到楚珣懷裏,抱緊了,那架勢恨不得鑽進去,剖開楚珣的胸膛,兩個人整個兒融在一處。

楚珣聲音帶着迷蒙和沙啞:“幹什麽呢,吃奶啊。”

傳武張嘴叼上去,狠狠吮了一口。

楚珣:“哎呦……”

倆人抱着鬧了一會兒。楚珣睡覺穿戴整齊,罩一件光滑的絲綢睡袍,特講究。傳武把睡袍扯開,吻楚珣的肩膀,那裏面明明比綢子還要滑。傳武睡得豪放随意,裸着一身漂亮肌肉,內褲上的小黃雞因為晨勃而凸顯,身形肥了一圈,搖頭晃腦,蠢蠢欲動。

霍傳武從被窩裏起身,緩緩走向浴室。楚小二已經霸占洗手間半小時以上,對着鏡子捯饬。

傳武往鏡子裏瞟一眼:“不要摳饬臉了,恁長得可俊的。”

楚珣斜眼一瞟,某人正背對着他,面對馬桶,脊背上的肌肉寬闊舒緩,掀開褲裆,拎出大鳥。傳武胸腔裏籲出沉沉的一聲,很舒服似的。

楚珣從後面出手,一把扯掉這人褲頭,露出渾圓漂亮的臀部……

傳武也不在乎,痛快完了提上褲頭轉過身,一把抱住人勒在懷裏:“昨晚去哪了?”

楚珣抹爽膚水:“跟陳煥和他們國安領導吃個飯。”

傳武:“揍剩麽跟他吃飯呢?”

楚珣塗精華素:“談事麽,談內誰他們家那口子的事兒,能遞上話就幫人說一句。小鈞兒那傻孩子,熬這麽多年怪不容易的,可算把人弄出監獄了,争取做成假釋或者保外吧。”

傳武:“哦。”

楚珣抹面霜,斜眼:“查崗啊?”

傳武嘴角的酒窩若隐若現,特男人地一哼:“莫油的。”

楚珣可算逮着了,立刻拿手上東西招呼:“爽膚水……精華素沒抹呢……面霜再來一層……有種兒你丫別他媽跑啊!還有防曬呢,回來,給老子滾回來繼續查崗啊,審我啊!”

霍二爺撒丫子,頭也不回……

張文喜一把神刀,确實是家傳絕學,手到病除,術後第二天,傳武把拐杖扔了,正常行走。然而若想恢複腿上那套霍家十八招,還需要康複訓練。

過一會兒,小霍同志拎着幹淨內褲回來,洗澡換裝。

楚珣眯眼一瞄:“拿的哪條內褲?”

傳武拎起來看看:“超人總動員。”

楚珣:“今天星期幾?”

傳武:“星期六麽。”

楚珣伸手一指,傳武怔怔地,被那根指頭定住似的。

霍二爺憋屈着,撅起嘴巴,默默地掉轉身,星期六不是超人總動員,星期六是葫蘆娃……

大約半月之後,京城高層各系人馬又是一役正面惡戰,總參特工與國安局聯手實施抓捕。

長安街畔的玉蘭在街燈下綻放清冷的光芒,會所門前兩枚大紅燈籠光芒幽暗,透着大戰前的緊迫驚心。街角各處可見形跡謹慎戴着墨鏡的酷帥男人,按着耳機,低聲聯絡……

楚珣坐在指揮車內,車子在城牆陰影下靜待。

楚珣戴着金邊眼鏡,埋頭在電腦內察看監控,讀取數據,不時通過微型話筒與各路人手通話,确認行動路線。

車後座正中坐着霍傳武,一身黑衣,伸開兩腿,褲子繃在大腿上,神情嚴肅。

傳武細心擦拭他的長槍,壓好子彈。

楚珣沒有回頭,輕聲問:“行嗎?”

傳武:“沒問題。”

楚珣從後視鏡裏看人:“腿行嗎?”

傳武目光平靜,帶着這人特有的沉穩和一股倔勁兒:“眼睛和槍都好使着。”

楚珣微微一閉眼:“同樣的錯誤咱們不犯第二回,這次不能讓那家夥從眼皮底下跑了。”

楚珣輕敲話筒:“小陳,你的人到位了?”

對面的人聲音自信輕佻:“早都到了。”

楚珣的電腦地形圖裏閃爍着一衆人員部署的位置,眼光落在追蹤器顯示的其中一枚小紅燈上,下意識多看一眼,嘴角現出弧度,久聞不如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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