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Imagine(幻想)
茵蒂克絲人生中的前十幾年被迫在不斷的遺忘與重新開始中度過,那些本不必被強加在一個柔弱少女肩膀上的重擔成為了她生命的一部分。
直到那個少年的出現。
少年對于許多人來說有着非凡的意義,而對于她來說,是新生,是歸宿。
在離開學園都市回到倫敦的二十年中,她還時常會想起與那名少年度過的最溫暖的時光。
現在回憶起來,除了一些驚心動魄的冒險與戰鬥,大抵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細細數來卻仿佛每天都因此發着光。
而離別也到來得如此突然。
那天下着雨,紅發的神父在葬禮上為她撐起雨傘。
“來自塵土的要歸于塵土,願主的慈愛永遠與你相伴,因父及子及聖神之名,阿門。”
白玫瑰盛開在他的墓碑前,人、雨、花,是她記憶裏美到近乎殘酷的畫面。
在學園都市收留的小貓斯芬克斯也在前些年死去了,動物的生命如此短暫,一切的人與事也盡是如此。
茵蒂克絲将它埋在教堂後的小花園裏,偶爾不開心了會來和它說說話。
她偶爾會想,如果那天自己沒有掉落到少年的陽臺上,沒有和他相遇,沒有将他卷入學園都市與魔法師的戰争中,他是否就會成為一個普通人,慢慢成長,結婚生子,度過平淡卻安逸的一生。
但茵蒂克絲還是覺得,就算時光能夠倒流,盡管早已知悉今後的命格将會充滿坎坷,失憶、戰争、痛苦、別離,即便很自私,她還是會選擇與那名少年相遇。
敲門聲将茵蒂克絲從哀傷的回憶中喚醒,她拍拍臉頰,讓自己顯得精神一些:“請進。”
紅發神父嘴裏叼着沒有點燃的香煙,手裏拿着一個信封:“好像是你的信,我用魔法檢查過了,暫時沒什麽問題。”
“不用這麽對我過度保護也可以啦。”茵蒂克絲笑了笑,接過了對方手裏的東西。
盡管知道看別人的信件不太好,但為了防止意外,史提爾還是警惕地戒備着:“是學園都市寄來的。”
聞言,茵蒂克絲有些驚異地睜大了眼睛,用銀制的開信刀劃開了封口。
二十年前亞雷斯塔·克勞利下臺後,學園都市內就幾乎沒有了茵蒂克絲的舊識,有人遠走他鄉,杳無音訊;有人隐姓埋名,隐于市井;也有人只剩下一縷孤魂,再無名姓。
這個知曉她在倫敦并寫來信件的人究竟是誰?茵蒂克絲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
雖然新生的學園都市不再像以前一樣嚴格控制內外的交流,但想要向外界寄送信件也絕非易事。
信封內裝了三件東西:一份報紙,一頁信紙,和一張從倫敦到東京的機票。
茵蒂克絲首先打開了那封信,象牙白的信紙上只寫了一小段話,連整頁紙的四分之一都不到——「茵蒂克絲小姐謹啓:冒昧寫來信件打擾十分愧疚,自學園都市分別後已有二十年未見,不知您身體是否依舊康健,我的心中時常挂念,卻一直得不到消息。
最近恰逢空閑,想邀您來學園都市小聚,微末心願希望您能理解。
行程中一切都已準備妥當,我将于6月25日恭候您的到來。」見茵蒂克絲盯着手中的信紙半晌沒有說話,史提爾只能急躁地不停晃動嘴裏的香煙,卻沒辦法多做催促。
過了一會兒,茵蒂克絲終于将信紙折好,放回了信封裏:“寫信的人讓我回到學園都市,似乎想和我見一面。”
“什麽時候?”
“6月25日。”
“第二天不是……”
上條當麻的忌日。史提爾自知自己的後半句話并不委婉,于是說到一半便收了聲。
茵蒂克絲伸手拿起了機票,上面的航班起飛時間是24日。
“你要去嗎?”史提爾遲疑地問道:“我擔心這會是個陷阱。”
“不會的。”茵蒂克絲幾乎是立刻用果決的聲音回答道:“他認識當麻,應該是個我很熟悉的人。”
史提爾和她對視了一眼,困擾地別開了視線:“你不要這麽天真。”
“我也已經這個年紀了,不是小孩子。”
魔法師在機票和茵蒂克絲的臉之間來回看了幾次,最終無奈地點了頭:“好吧。我那段時間在澳大利亞有一個任務,你自己要去的話記得小心。”
“好。我答應你。”茵蒂克絲微笑着将機票和信紙放在一起,随後被那份一起寄來的報紙吸引了視線。
“為什麽會有份報紙?”史提爾也面露不解。
“看樣子是學園都市內部發行的,不過看起來并不像是錯裝進來的。”
茵蒂克絲将對折整齊的報紙打開,卻突然發出了一聲驚呼。
“怎麽了?!”史提爾下意識伸手去摸懷中放的符文卡片。
茵蒂克絲沒有說話,只是将報紙在桌面上攤開,指着頭版上的一張照片,指尖有些不易察覺地顫抖。
照片是彩色的,被拍攝的是一名坐着輪椅的男子,他容貌年輕,面帶微笑,常年不見光的皮膚略顯蒼白,雙手交疊放在自己膝上,若抱以愛戀的目光去看,那單薄脆弱的身形與暗藏陰郁的眉眼都讓人忍不住想要憐惜。
“我以為,他死了……”
許久,茵蒂克絲才吐出一句話。
“看标題。”史提爾說。
那裏以醒目的黑體字寫着——學園都市統括理事會理事長。
茵蒂克絲看着那幾個字,沒來由地感覺眼眶裏有溫熱的液體要洶湧而出。
她無法相信,卻又不得不相信。
二十年前,亞雷斯塔倒臺後學園都市戰敗,城外的叱責與城內的質疑仿佛海潮一般洶湧而來,學園都市所做的僅僅是吞下一切苦果,與魔法側簽署了戰敗協議、畏首畏尾地發出致歉聲明、默默修補着內部的損傷,沒有反抗,沒有掙紮,只是不斷妥協、退縮。
正是這樣的委曲求全,讓茵蒂克絲無法相信一切都是那個昔日裏無比高傲的少年所做出的決定。
他曾經那麽驕傲,即便被對手踩在腳底,挺直的脊背也不會彎曲一分一毫。
也許時間真的可以改變很多東西。
磨平了一個人的棱角,改變了一個人的性格,把那些狂狷與倨傲消耗殆盡,讓那些曾經最在乎的都變得無足輕重。
如此悲哀。
史提爾盯着照片上男子的眼睛,搖了搖頭。
史提爾知道這個人。
二十年前,他站在上條當麻身邊,那雙紅色的眼睛裏帶着顯而易見的傲氣和靈動,現在卻像被抽走了魂魄一樣死氣沉沉。
史提爾·馬格努斯雙手沾染過無數的鮮血,他見過很多種人,有已死的人,有将死的人,有還活着卻已死去的人,一方通行屬于最後一種,他活着,僅僅是因為他還活着。
“我去和教皇報告這件事。”史提爾取下了嘴裏的香煙,露出了相當認真的表情。
“為什麽?”茵蒂克絲不明白他為何要這樣做。
“魔法殺了他的英雄,我不信他不恨。”
神父這樣說道。
史提爾離開了房間。
茵蒂克絲疲憊地坐回椅子上,有些事是她無法去改變的,也許再過不久魔法師就又會與學園都市相互敵視,也許再過不久戰火又會點燃。
她的思緒飄到了遙遠的地方。
一旦閥門打開,那些半是痛苦半是甜蜜的回憶就會像洪水一樣蜂擁而至。
茵蒂克絲不知道那兩名少年究竟是何時相識的,也不知道他們從并肩戰鬥到十指相扣又經歷了什麽。
那兩個人之間似乎從來沒有類似于“我愛你”的誓言,相反的,記憶裏的他們總是吵架,經歷與思考方式決定了他們的處事準則總是背道而馳,甚至需要靠厮殺來決斷,但生死關頭,他們仍能相視一笑,坦然将背後托付給對方。
這種毫無保留的信任究竟是從何時開始的,沒有人知道,他們就像一株藤蔓上的兩生花,在迷惘時相互扶持,在絕望裏互相舔舐傷口,不需要誓言,也不需要承諾。
可能正因為如此,當一個離去,另一個才會如此痛徹心扉。
“史提爾,不是魔法殺了他的英雄,真的不是。”茵蒂克絲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是我們殺了他的英雄。是我們做的。”
不只是英雄,還連他都一起殺死了。
「惑星(Pl)」。
以此名字為代號,集結了超過十萬三千種數倍的魔法所形成的“行星”,亞雷斯塔的“最高傑作”。
那名大人物最終的夙願最終也無人知曉,因為一名少年破壞了魔法最重要的內核。
茵蒂克絲與一方通行身處北方最靠近最終決戰的戰線上,在挪威斯瓦爾巴群島可以完整看到魔法集結成的星雲,每處都閃耀着法陣奪目的光輝——能量将以此為中心輻射向全世界所有曾發動過魔法的痕跡,随後将其一一消滅。
龐大的行星仿佛月球一樣君臨于格陵蘭海上空,流動的光華讓一切有形的生命都黯然失色。
沒人知道少年經過怎樣艱辛的戰鬥最終才挫敗了魔法師的計劃,當魔法構築的行星被破壞的那一刻,與少年一同從高空墜落的,還有流星雨一般的上千萬光輝。
那是曠世難見的神跡。
茵蒂克絲楞楞地看着在空中瓦解的星雲,與抛下一切向戰鬥中心趕去的白發少年。
“我要救他。”
當一方通行将要掌握風的流向創造出羽翼時,從地面鑽出的大蛇卻咬住了他的右腿。
茵蒂克絲只來得及用強制詠唱将魔物第二次致命的攻擊偏轉,遭到介入而擡起的蛇頭被超能力壓成血肉模糊的碎片。
尖銳的蛇牙不足以一次将肢體從原本的軀幹上撕扯下來,但毒液已經從被刺穿的傷口迅速擴散。
人群因勝利而沸騰。
被毒液迅速麻痹全身的一方通行向那片流星飛墜的大海爬去,肉眼可見開始潰爛的右腿在地面上拖出一條長長的血跡。
周圍是不絕于耳的歡呼。
士兵們抛下武器、親吻大地、在劫後餘生的喜悅中與身邊的人擁抱、放聲大笑。
光芒在天空中逐漸消失,戰争結束了。
人們在歡呼。
但是茵蒂克絲看到了——只有一個人跪在海邊,任憑海浪拍打着他的身體,木讷地看着那片重歸沉寂的天空,然後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嚎。
人們仍舊毫無知覺地為勝利高聲喝彩。
那就像一場荒誕不經的黑白色默片,茵蒂克絲所見的一切都被拉長了十倍後慢慢播放,每個動作都緩慢到極致,也正因為如此,那些笑容後唯一一聲絕望的哭泣,才會如此令人心驚。
正是那些笑聲,謀殺了他的英雄。
茵蒂克絲的目光回到了那張照片上。
白發男人安靜地微笑着,像他曾經憧憬的那個人一樣溫柔。
但茵蒂克絲只覺得好痛苦,痛到淚水流下來,模糊了視線。
她想起那場葬禮,白發的少年站在墓碑前,雨水打濕了他的頭發、順着蒼白的臉頰滑落。
那不是淚水,卻比淚水更加苦澀。
現實曾給予他黑暗中的一束光芒,卻最終又把那束光奪走,留他一人漫長而孤獨地跋涉。
那些美好而幸福的過去,終究變成了只停留在記憶裏的、遙不可及的、最殘酷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