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貝殼糖是從一種帶着糖分的海藻裏提取出來的，有些像他們的糖畫的材質，脆生生的甜，又放在貝殼裏融成了貝殼的形狀。
淩溪舔了一下手裏的貝殼糖，很甜。
海底有無數燭光魚，發光鲷魚飛速游曳在綿延幾海裏長的珊瑚屏風中，自由穿梭，點亮了整場晚會。
“我們也試試？”敖泓低聲征求他的意見道。
“好。”淩溪笑着應道。
敖泓輕輕放開他的手，兩人從珊瑚叢入口分別走進去，偶爾珊瑚礁生得疏落一些，淩溪就能看到敖泓在對面與自己勻速而行，唇角挂着笑意。
淩溪能感受到他溫柔的視線。
淩溪垂下頭，不讓他看到自己的眼尾的情緒，這麽好的人…短短幾天裏，給了他親長都未能給予的生命的一抹光輝。
他不應該是這個結局…他應該萬萬年都如現在一樣…強大又富有生機，一個活着的神祇。
他走過的路上，有無數水族隔着珊瑚牆，低低傾訴着自己的溫柔愛語連看不見的暗流海浪都變得纏綿起來。
昏暗的環境只有調整了亮度的發光魚穿梭其中，襯得暧昧又溫暖。
每一個在珊瑚旁的水族面上都有發自內心的微笑。
淩溪安靜的走了很遠，敖泓默默跟在他身邊。
身邊人群喧嚣已經褪去，只剩下了他們。
敖泓沉默許久，率先開口道：“你喜歡這個節日麽？”
“喜歡呀。”淩溪低聲應道，不等他開口已經面向分割他們的珊瑚牆，把自己的指尖透過珊瑚縫隙放了進去，搭在上面，溫柔道：“有機會的話，我們每年都過來看好麽？”
敖泓有些激動，又忍不住黯然，只沉默搖頭。
他把手不着痕跡的扣在身後，縮在袖子裏。
一聲抱歉說得又輕又快，無奈痛苦一閃而過，幾乎不留痕跡。
淩溪卻捕捉到了，并不難過，只是搖頭道：“沒關系。”
放在敖泓那側指尖待了片刻，才緩緩收回，并沒有敖泓預計中的失落。
兩人繼續向前走去，下一個分叉口，淩溪主動穿過珊瑚牆，走到敖泓身邊。
“想回去了麽？”敖泓輕聲問道。
“不。”淩溪搖頭，揚起一個淺笑道：“帶我去看你們說的那個水池吧，不是說有很多麽，應該還有空閑的，我們可以住一個。”
“我還沒有見過你說的這種地貌。”
敖泓遲疑了一下，想要開口拒絕，畢竟他們不是這樣的關系…但不知出于什麽心理，最後他還是緩緩颔首。
只是帶他看“星空”…敖泓在心底默默保證。
淩溪輕松跟在敖泓身旁，敖泓不再握住他的手腕，心念微微一動，兩人行走就變得迅速起來。
每走一步，都飛速掠過十幾丈…
淩溪心底一嘆，，第一次和敖泓見面前，那些來接他的鳗女們都能做到帶着他的轎子飛速前行，其實他早就知道敖泓動用能力時不必要和他有身體接觸。
“這裏好麽？”敖泓尋了一個清靜的岩下側首詢問道。
“很好。”淩溪舉起手裏的貝殼糖笑道：“你也吃一口吧。”
“嗯。”敖泓沒有拒絕，纖長濃密的眼睫緩緩垂下，在淩溪咬出的缺口的位置也咬了一口，一塊糖喀噠一聲分離下來。
兩人丢掉貝殼糖，敖泓帶着他從下面的入口處進去。
黑暗與水霧蒙蒙的濕氣籠罩着他們，敖泓指尖燃起一簇龍火，點亮了整條隧道，淩溪跟在他身邊，腳下崎岖不平，他心底卻并不畏懼。
“哇…”狹窄漫長的隧道走到盡頭，複又光明，一片靜谧無人打擾的湖泊出現在他們面前，
天然形成的紫水晶綠翡翠鑲嵌在黝黑的岩壁上，仿佛連接星空，倒映在鏡面一般的湖泊中，似合攏在一處的兩片閃爍着細碎光芒的星辰。
只有他們，站在這裏欣賞獨屬他們的風景。
敖泓身子驟然晃了晃，條件反射的扶住一旁的冰冷岩石。
淩溪仿佛早已料到，在他倒下前扶住了他。
”你給我…粗了什麽？”敖泓大驚，費力擠出幾個字，連舌尖都逐漸失去控制。他丹息竟然被封住了，是眠龍藻，定是老龜給他的藥…只有他有這個權力走進嚴密把守的庫房，拿走眠龍藻煉成的藥。
這是敖泓陷入昏睡前的最後一個想法。
淩溪神情溫柔的接住他，想把他平放在湖邊，但敖泓失去控制後，他雙臂驟然被分量墜的往下一沉，本能抽出自己手臂。
“砰。”一聲沉悶聲響，塵土與碎石飛濺而出，淩溪忙側首避開碎石，碎石彈入湖間，擾亂了一池星辰。
…失策，竟然沒接住。
敖泓英俊面容側卧着在地上狠狠砸出了一個人型凹跡，自鼻梁為分界線，右半張俊臉都深深埋在了裏面。
好在他不是常人，這一摔毫發無傷，換了旁人，本來好好的，也摔出腦出血了…
淩溪想起老大爺的叮囑，忙沿湖邊僅可容一人通過的小徑迅速跑開，他剛跑到湖對岸，對面就響起了洞穴岩壁被擠壓的聲音。
岩洞轟隆隆裂開…大塊掉落下來的岩石中，隐隐漏出底下的冰藍色。
淩溪一直等到對面不再有石塊落下，這才小心翼翼的原路走回來…埋首一路尋找，頭呢？頭在哪？
足有十人合抱粗的龍身伏在地上，有節奏的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即使在廢墟中身上皆是塵埃碎磊石塊，也難掩威嚴莊重。
這是龍，翺翔于天空海底的龍，一個民族神話信仰的圖騰。
淩溪思緒萬千，在原地站了片刻，才繼續向前走。
衆所周知，龍是一條…的，順着龍身就像順着水源溪流，他跟着走下去，找到的不是龍首就是龍尾，如果走錯了，轉頭重走就是了。
敖泓身軀龐大，即使淩溪找了竅門，也很是廢了一番功夫，走過被敖泓無意識回到龍型身體時穿過的三個岩洞，才看到了一根抖動起伏的龍須。
從小山丘一般的碎石中露了出來。
淩溪眼前一亮，忙蹲下推開幾塊碎石，合着雙眸的龍首逐漸暴露在他面前，淡漠莊嚴，令人不自覺的心生敬畏。
敖泓臨昏過前屏住氣息，體內術法自有章法，在他昏睡時仍自行運轉，迅速沖開桎梏在他龍丹上的絲縷氤氲着的霧氣。
龍丹一半早已斑駁着碎裂，不知道掉到哪裏去了，另一半稍微完好的，也隐隐顯露暗色碎紋的龍丹上，因為靈力急切的運轉着，暗紋微微一滞，又裂開了些許。
淩溪雙眸在巨大龍首上微微一頓，是他看錯了還是敖泓閡着的眼下真的咕嚕轉動了一下。
事不宜遲，淩溪不再猶豫，嘿嘿給自己鼓着節奏，用力從龍首覆着一層薄薄銳利鱗片都下的唇角撬開一個小角。
把藏在自己牛仔褲裏的不過拇指大小的羊脂白玉瓶掏出來，把同為一體的白玉瓶塞取下。
淩溪微微側首，身邊冰藍色巨龍的身軀呼吸已經越來越急促…
老大爺說得沒錯，這藥果然對他的影響微乎其微，在龍族面前即使是這種針對性的藥，他們也能迅速調節過來…
淩溪不再猶豫，把小瓶飛速倒扣下來，塞在巨龍齒縫間，微不可見霧氣一般的白光像是粘稠的蜜糖，順着敖泓銳利牙齒邊緣緩緩流下，仿佛有靈性一半，轉瞬就已經消失在龍首齒縫中。
淩溪擡首，這才注意到敖泓已經蘇醒過來，一雙銅鈴大的龍眸裏浮過人性化的不解…随即緩緩轉變為感動與一絲很淡的試探性接近。
淩溪輕笑出聲，主動抱住他的龍首，心無旁骛真誠道：“你這麽好，即使我最後沒能喜歡上你，你也應該長長久久的活下去，健康的活下去。“
敖泓唇角有一絲涼意，他再清楚不過，那絲涼意是淩溪的一半魂魄，他南海臣屬一直希望從他能從淩溪身上得到的。
自己隕落，他也做不出傷害他人的事，想不到淩溪最後還是給了自己他的一半魂魄。
四柱八字極陰體質，幾世輪回裏從未與人結合過的極陰體質，三魂七魄用龍族密術分魂給他，能修複聚攏起他一半已經瀕近散碎的龍丹。
冰藍色巨龍緩緩起身，身上碎岩随着他動作被抖落在地，淩溪分魂制成的藥和他能力最是接近相契，他能感覺到自己的龍丹碎痕正在逐漸彌補修複，幾息之間，連身上足有雙手手掌大的龍鱗都變得熠熠閃耀起來。
仿佛變得更厚了一些。
巨龍神情複雜的注視了淩溪一眼，俯身用碩大狼首蹭了淩溪一下，萦繞在龍身上冰藍色光暈斂去，重新變為人型。
“你知道你給我吃的是什麽麽？”敖泓沉默半晌，才垂着腦袋，做錯事一樣悶悶低聲道。
“當然，你的丞相沒有瞞着我。”淩溪被他這幅可憐大狗狗的樣子逗笑，微笑着颔首。
“那你還給我？”人族又不能幾斤幾斤的放血，如果不是丞相從上一任龍君那裏學到了他們龍族秘術，只要分離剝開一片靈魂碎片，淩溪已經魂投地府了。
“為什麽不能給你？”見敖泓一切都好，精神氣色比往常更佳，淩溪松了一口氣，轉身向湖邊走去，頭也不回的反問道。
敖泓趕忙跟在他身後。
敖泓鬧出的大動靜，砸毀了三座岩洞…好在他們原先岩洞裏的一汪鏡湖沒有受到多少傷害。
粼粼波光歸于平靜，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淩溪在湖畔坐下，脫下鞋子把雙腿探入池中，敖泓指尖微微一動，在淩溪腳趾接觸到水面前一秒悄然升高了溫度。
“咦？”淩溪不自覺的偏首奇怪道，這湖他們進來時看起來挺冷的，想不到還是溫泉，海底有溫泉麽？還是下面有火山之類的…
敖泓沒有要帶他離開的意思，淩溪默認為安全，依舊坐在原處。
敖泓站在他身後，望着遠處依舊靜谧沒有一絲漣漪的湖面，心底不禁一酸，他們南海為了救他才會動用這種密法，淩溪作出犧牲又如何，為了南海的顏面，所有人都不會承認發生過的一切。
淩溪把他的半魂給了自己，但這個秘密只會留在這池湖水中，只有這汪平靜的湖畔與星空為證，知道淩溪付出的一切。
淩溪知道他站在自己身後，輕笑了一聲，低聲道：“我在南海邊上住了這麽多年，風調雨順，從沒有人說過你半句壞話，你是好龍…”
頓了一下，又道：“你覺得好些了麽？”說着淩溪單手撐撐住湖畔的岩石，就要轉身去看敖泓的氣色。
敖泓單手扣在淩溪肩膀上，不讓他轉過來，對着平靜湖畔中倒映的星辰，平複了一下氣息，莊嚴開口道：“從今天，我将與你分享我的財富、地位與權柄。”
“我所擁有的王冠皆有你的一半。”敖泓聲音低沉，字字铿锵，他許下了龍族至高的誓言承諾。
身邊冰藍色波光随着他最後一個字落下，以他為中心迅速向四周波蕩而去，冰藍色光輝瞬間映亮了整座岩洞，岩壁自然形成鑲嵌的各色水晶翡翠，紛紛折射出更耀眼奪目的光彩。
似一場絢爛的表演。
無人見證，皆是見證。
淩溪腦海裏令他昏昏沉沉的綿長痛感緩緩褪去，淩溪愕然轉首詢問道：“你做了什麽？”
敖泓沉默不語，放開按在他肩膀上的手臂，在他身邊坐下，低聲道：“你們人族不是有一句話叫投桃報李麽？”
“是啊。”淩溪茫然應道。
敖泓面上赧然，片刻後低聲道：“你就把他當作的我送給你的回禮吧。”在南海領域，再無人敢違抗淩溪，出了南海，海族見了淩溪也要尊他三分，見他如見南海龍王殿下什麽的…
淩溪笑着應下，頗有幾分感動，微微一頓，輕聲詢問道：“你的丞相告訴我，我把自己一半魂魄給了你也是不夠的…你還要去找什麽…”
淩溪一時有些想不起來了。
敖泓苦笑一聲，補充道：“我自己的龍丹碎片。”因為一場浩劫，他不得不散落在世間的龍丹碎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