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國賽
過了一周,秦明就要去省城參加全國數學競賽。
省城離Y市不遠,一小時的高鐵。秦明出發的前一天,方文睿從家中帶了一罐核桃到學校。
秦明皺眉道:“你想讓我上火啊?”
方文睿連忙搖頭,“不是不是,我媽媽說核桃補腦的。”他又掏出一盒水筆,上次看見秦明的筆快沒筆水了,他便去文具店裏買了一盒。
秦明面無表情地接過,文小睿就不能送點正常的東西嗎?筆盒上模仿印章效果的紅底白字——“孔廟祈福”,莊嚴而神聖。
秦明:“……”
方文睿不放心地叮咛道:“你……你這幾天先別轉筆了,萬一掉地上斷筆水了,既浪費又……又堵心。”
秦明從善如流:“好好好。”其實就算方文睿不說,他也舍不得轉,萬一真摔地上了呢,雖然文小睿的禮物有那麽點不盡如人意,但怎麽說這也是他的心意。
隔天,秦明只上了半天的課便遞交了請假條。同去省城的除了隔壁班的兩名尖子生,還有數學組組長。
高鐵的速度非常快,他們抵達時天還大亮。數學組組長帶三名學生在小菜館吃了晚飯,便領他們去事先預訂好的賓館。
組長訂了四間标間,這樣有利于每個人更好的休息,房間號是連着的,真地需要聯系也不會不方便。
秦明到了房間後,簡單地洗了把臉,就拿出油印的競賽資料翻看。他素來缺乏耐心,這回兒也是,翻了一半就不想看下去了。
他怔忡地發了會兒呆,半開的窗戶外,晚霞發出彩絹般的光,一縷一縷橫斜在遠空。待霞光暗淡下去,他才回過神來,從包中掏出手機,正欲刷盤游戲,餘光卻不經意瞄到一塑料罐。
秦明俊眉輕挑,嘴角微揚,當即放下手機,拿起那罐核桃。
但他立馬發覺不妙了……沒有核桃鉗。
所謂眼不見為淨,秦明把核桃罐往床上一抛,重新開始複習了。
Advertisement
默記,做題,對答案。
大概磨了四五個鐘頭,秦明停下來的時候,眼前仿佛有揮之不去的公式和字符。神奇的是這些瞬息萬變的符號漸漸地拼湊出一張笑臉,那人上翹的唇微微張開,吐出平凡的兩個字眼,卻是比百靈鳥的啼叫還動聽,“加油。”
秦明不覺地笑了,拿過手機,看了眼時間。
這個點,晚自習已經結束了,方文睿應該已經回到家了吧。
他編輯了一條短信,也不指望方文睿能看見,誰知短信一發出去,對方就秒回了。
秦明:文小睿啊,你送我核桃也不給把鉗子,弄得我現在只能看不能吃,不帶這樣的啊!
方文睿:我怕你覺得核桃鉗占地方。其實不用核桃鉗也可以的,你,你把兩個核桃握在手心,然後用力握拳。
秦明又是驚訝又是驚喜地回複:你還沒睡啊?不是在等我短信吧?
打完字,他照方文睿的說法,揀了兩個核桃握在手心,蜷起四指稍一用力,“喀拉!”核桃殼應聲而碎的同時,方文睿的短信也伴随着手機的震動來了。
那句“不是在等我短信吧?”不過是他随便說說,可方文睿卻是認真地答複了——
方文睿:嗯。
秦明盯着淡淡發光的手機屏幕,沒辦法挪開視線了,明明只是個那麽尋常的宋體字,卻讓他透過冰冷的鋼化膜,逾越近兩百公裏的距離,看見了男孩紅着臉敲字的模樣。
方文睿确實害羞了,發完短信,手機就脫了手,像是扔燙手的山芋。他在床上打了幾個滾,越回憶越害臊,他怎麽這麽沉不住氣啊,就算實話實說,也不能那樣……太直白,太厚臉皮了,從床的左邊滾到右邊,方文睿用被子包住整個頭,心裏翻來覆去地想着:好難為情啊,不會被秦明笑話了吧,邊想邊把被子又捂緊了幾分。
這時,手機鈴聲突然歡樂地響了起來。
方文睿猶猶豫豫地從被窩中探出半個頭,虛虛地瞄了眼來電顯示,看清是秦明打來的,不自在了幾秒,又甜蜜地接通了電話,“啊……啊切!”
“……”秦明還沒來得及開口,方文睿便打了個響亮的噴嚏,他靠着床頭扶額,“我這才走了半天,你就感冒了?”
方文睿小聲嗫嚅:“……沒。”
秦明沉默不語,方文睿緊張了,改口道:“可能……可能有一點點。”語畢,他又不想讓秦明覺得自己嬌弱,籃球學不好還動不動就生病,“那個,秦明,你……你有沒有聽過一種說法,打噴嚏了,是因為有人在挂念你。”
秦明勘透他的想法,嗤笑一聲:“若真是那樣,你還停得下來?”
方文睿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秦明是在說他每時每刻都在想他,當即又羞赧又滿足地在床上打滾。
秦明裝作沒有聽見床板嘎吱嘎吱的聲音,強忍笑意地囑咐他多穿點衣服、多喝點開水。
方文睿軟軟地應好,也囑咐他明天考試切勿大意、今晚早點休息。
秦明連說:“行行行,知道啦!晚安!”
方文睿貼着手機屏的耳朵滾燙滾燙,臉紅紅地回了個“安”,卻舍不得掐斷電話,貪婪地聽着秦明綿長的呼吸。
秦明等了半天,電話裏也沒傳出“嘟嘟”的盲音,好笑道:“怎麽還不挂電話?”
方文睿讷讷地說:“你先挂。”
“你挂吧!”
方文睿堅持地搖搖頭,片刻才想起秦明看不到,只得張口。不過,他還沒來得及說話,秦明的聲音便從機身側的喇叭孔傳來:“要不,我們一起挂吧!”
“好!”這個主意不錯。
“那我倒數三下,數到一,一起挂!”
方文睿屏息凝神,豎起耳朵聽,心想秦明數得慢一點吧。
“三,二……”
那聲“一”遲遲沒有落下,倒是傳出了一陣含笑的咒罵:“怎麽辦啊,大爺不想挂了!”
方文睿翌日清晨起來時有些內疚。
因為昨晚兩人都舍不得挂斷電話,便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天,但聊着聊着,他到後來,非常不争氣地睡着了。
餐桌前,何婉清幫他盛了碗稀飯,也提了這事,“昨天怎麽就那樣捧着手機睡去了?也不怕着涼?”
方文睿一邊剝蛋殼,一邊斟酌着措辭。
“是不是最近功課太累了?”
方文睿硬着頭皮點點頭,意識到自己有生以來第一次撒謊後,更加內疚了。
這種心情直到這日晚自習結束才被另外一種滿溢的情感取代。
輪到他做值日,方文睿比平時走得晚了些。快到後門時,四周已經沒什麽人了,只有幾盞昏暗的路燈零星地亮着,将高高低低錯落着的樹影不規則地投到池塘的水面上。輕風拂過,沒待圈圈漣漪散開,他的眼前便是一黑——
被人從背後捂上雙眼,方文睿的第一個反應便是大聲尖叫,但感覺到貼在自己後背上的胸膛中那狂野的心跳時,又生生地止住了,轉而小心地試探:“秦……明?”
“聰明!”秦明大笑,放開他,走到一旁的自動販賣機前買了兩瓶檸檬汽水。
競賽考試結束後,他幾乎沒歇過,馬不停蹄地往車站趕,結果發現高鐵票售罄了。秦明那時就在心裏嘀咕:不科學,又不是節假日。可再不科學,事實就是事實,他當機立斷地買了張最早的客車票,不過即便是最早的那班車發車時間也不能算早了,傍晚六點半。等他趕回Y市,已經快九點了。他掐指算了算,若從客運總站打的回學校,說不定還能碰上方文睿。
這不,真遇上了。
見着人了,心便安了。
方文睿的兩頰浮着夜色也掩蓋不了的紅,可體溫是正常的。
昨夜和方文睿聊着聊着,那頭便沒了聲音,秦明還揣度方文睿不會是感冒發熱暈過去了吧。現下看來,文小睿只是睡着了。
方文睿不知道秦明從昨夜起積攢的憂慮,若他知道自己讓秦明這麽操心肯定會自責好久好久。他随秦明走着,而後同他一齊在石階上坐下。
這裏的視線非常好,能清楚地看見池中央的噴泉。泉水汩汩地往上湧,緩慢攀升,而後飛速地旋轉下落。
“給。”
“喔,謝謝。”方文睿一直在思考怎麽解釋昨晚的烏龍會顯得比較有誠意,慢了大半拍才從秦明的手中接過汽水,還沒拿穩。
水瓶“啪”地一聲摔到地上,方文睿忙起身去撿,秦明的動作比他更快,先一步抓住了不停往前滾的水瓶。
方文睿的手變成搭在了他的手上,前後連起來,像是去握住秦明的手一般。
之前晚風起了,便沒再落下,反而由輕至疾,噴泉的水花被吹得四處飛濺,周邊一帶仿佛下起了雨,暗白的燈光暈染,雨絲變成幽暗的青色,潤濕池沿的大理石,有幾縷甚至夾雜着涼意輕擦過方文睿的面龐。
臉上多了幾分潮濕,卻依舊燙得很,方文睿暗忖自己簡直沒救了。
下一刻,他覺得自己真地,離天堂不遠了,不對,應該就是置身天堂——
後腦被秦明輕輕抱住,他瞪大眼睛,看着自己朝那張俊逸的臉靠近,再靠近,緊接着唇上傳來似曾相識的微妙觸感。
噗地一聲,噴泉上升到最高處,水花在半空中炸裂開,細碎的水珠順着急遽的旋風四散,霧氣彌漫,意境飄渺,俨然一場月光雨。
而那雨絲縷縷随風潛入他的心坎,泥土松動,依稀傳來萌發的聲響。
神奇的種子急不可耐地破土而出,生根發芽,張開兩瓣子葉,再抽出新芽,然後迅速而茁壯地拔高、成長。
仿佛有什麽也呼之欲出。
“……秦明,”方文睿稍稍仰起頭,剛剛溫存過的唇近在咫尺之間、若即若離,他努力讓自己不露怯,略嫌艱澀地問出那個在心底盤旋已久的問題:“你……你對我,究竟,是哪種喜歡?”
話一脫口,方文睿就有些後悔了,萬一秦明只是把他當作小弟弟來看待,萬一不是他想要的那種喜歡,怎麽辦?
他戰戰兢兢地看着秦明微張的瞳孔,黑得宛若化不開的墨。
秦明輕輕呼出一口氣,“再問一遍?把問話說順,嗯?”
方文睿無意識地捏緊拳頭,“……你對我是哪種喜歡?”
語畢,微微發顫的雙手忽地放松了。他看見秦明的眼底緩緩地升起了星芒,比滿池的潋滟水光還明亮。
“你希望是哪種喜歡?”
不及方文睿思考,秦明俯下頭,在他翕張的薄唇上細膩地輕啄,“想親你吻你的那種喜歡。”
作者有話要說: 挑明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