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煙火
接下去的假期,真地可謂是沒有外人打擾的二人世界。
秦明很滿意,又有那麽點不滿意。連着三天的細雨讓他連帶方文睿出門閑玩的理由都找不到,整個元旦假期在方文睿的監督下,按部就班地寫完了試卷,另外刷了《五三》上的不少真題,還将高考詞彙默到以“W”開頭的單詞。
不過這樣也挺好,每天充實而帶勁兒,有馬不停蹄的奔頭,也有更進一步的喜悅,假日的第三個晚上,不知是不是心中的渴求太過強烈,他竟夢見了一座玉白雙龍橋畔,楊柳依依,被經年的陽光和雨水打磨得光潔的石碑上刻着從這裏走向世界的偉人的名字,筆鋒遒勁,別有一種年代的滄桑,石碑前站着一眉清目秀的男生,而他自己,于幾步外青瓦褐柱的涼亭下,架着木質畫架,手腕微動,筆尖輕點——
景是江南水鄉數見不鮮的景,人卻是大千世界不可再尋的人。
“秦明,你好了沒有?”
“就快了,就快了!再一分鐘!”
“……你一分鐘前也是這麽說的。”
“這次絕對!”然後不知怎麽地就醒來了,睜開眼的同時耳畔傳來一道清澈的聲音:“什麽絕對?”
秦明:“……”難道他把夢話說出來了?
方文睿想起他上回拿到129分的英語月考卷後信誓旦旦地說一定要上130分的豪言壯語,同昨晚臨睡前他一鼓作氣地背了三篇高考英語作文範文,揣度道:“你不會是指這次期末,絕對要考130分以上吧?”
秦明無奈地想:自然不會……
他抽了抽嘴角,有點自暴自棄,“當然……”話音剛落,如期地看見墨黑色的漂亮瞳孔微微放大,幾縷細微的光閃了閃,最終折成喜悅的顏色。
纏綿的雨傍晚時歇息了,也剛巧到了回校晚自習的點。
雖說雨停了,路上,依舊有清越泠然的滴答聲——
舊式的瓦檐、新發的枝桠、飽滿的葉片、倒挂的花傘,幾日裏私藏了太多水,這時,風一吹便再也藏不住了。滴滴玲珑小巧的水珠彙在一起,凝成細線,随風滑落,降到素白花瓣織成的厚實的錦緞上,再安詳地彌散開。
走進雨後的校園,撲面而來一股新翻的泥土味,卻不令人反感,仔細嗅嗅,氤氲的濕氣中還浮着從隔壁小區飄來的臘梅的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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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明突然朝方文睿伸出手。
方文睿眨了眨眼,待覺察到發梢上傳來輕柔的觸感時,秦明溫熱的手已經離開,帶走了一片青白色的花瓣。
“還有嗎?”方文睿擡起手摸了摸。
秦明笑着點點頭,道:“別動,我來!”方文睿聞言聽話地放下手,倒是他胡亂地玩起他的頭發,他的動作太過明目張膽,方文睿立即發覺秦明以助人之名行揩油之實。他縮了縮脖子,秦明不安分的手像是黏在他頭發上似的,锲而不舍地繼續撥弄。
他瞪圓大眼:“秦明!”
秦明頗為遺憾地收回手,方文睿依舊瞪着他,兩只又黑又大的眼睛圓圓的,濕漉漉的,他以前就覺得他微惱的神态像是小動物,現在終于想到具體像什麽了,像一只被搶了松果的小松鼠,兩眼中的委屈和不滿就快滿溢而出了。
他“哈哈”地笑了起來,樂不可支。
方文睿不明所以。
到了教室,秦明才止了笑。
教室裏已經來了許多人,課代表吆喝着收試卷,其他“無業游民”三兩成群圍坐在一起“抱團取暖”,說直白一點吧,就是在互抄答案,當然也不外乎讨論難題的。
王涵一見到方文睿,就像看見了救星,“文睿文睿,快過來!這道題怎麽做?韓致的解題過程就像天書,偏偏答案那麽奇怪,這個解又帶根號又帶自然數的對數的,我都不敢抄了!”
被吐槽的韓致:“……抄作業不論對錯,是抄作業的基本道德!”
王涵一本正經、理直氣壯地道:“我這不是在抄作業,是在解決不會做的題!”
那是一張數學卷的最後一題,一道壓軸的函數大題。方文睿耐心地分區間讨論,一步一步,循規蹈矩,花了不少時間才将情況列全。秦明則等他解完了,才告訴他直觀快捷的解法,五幅草圖便對應地理清了五種情況。他說,這道題和國賽卷上的第一道大題很像,那時他緊張得手心都是汗,碰上這種多參數的函數,完全沉不下氣去一五一十地算。競賽只有兩個小時,時間金貴得他眼睛都舍不得眨,饒是這樣,解完其他題再回過頭來答這道題時,已只剩半刻鐘,好在越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他緊繃的神經越是活躍,擴散的思維就差跳起拉丁。急中生智,也許有點自戀,但秦明打心底覺得,這個詞仿佛就是用來形容他的。被收了卷,整理筆袋時,看着那四個篆書紅字,他微微揚起眉毛,不由地勾起唇角,又想,許是沾了福氣的。
方文睿給王涵講題時,還是按照自己的思路,中規中矩地分類讨論。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已經把那些妙解視作了他和秦明之間甜甜的小秘密,明知道有點自私,卻忍不住貪求更多,更多的小秘密——
比如,綠茵場北面被壓在隔離網上的吻,周圍人影攢動卻依舊十指相扣的手……
秦明幫方文睿放下書包,掏出筆盒和試卷,并将試卷分科目整理好,方便一會兒組長來收。
方文睿還在講題,半彎着身,稍稍有點長的頭發便垂落到額前,時不時因他在稿紙上移動的手而晃悠。
秦明出神地看着他的側臉,似乎無論何時,那張臉,都認真而鮮活。
他忽地想起一日午後的對話——
“為什麽我做完了,才告訴我這個方法?”方文睿在倒果汁時随口問了一句。
“因為我知道你肯定算得出來。”
透明的玻璃杯裏液面緩緩上升。
他插了一句:“就要滿出來了。”随即,繼續道:“還有,這次,我打算看久一點——你寫數學卷的樣子。”
方文睿屈身的姿勢維持得久了,有點腰酸,便直起身,結果一站直就感覺到一道如有實質的目光——秦明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方文睿用眼神問他在做什麽。
秦明會意一笑,并不出聲,只是做了口型,一字一頓:在享受最後的悠閑。
這種悠閑不僅是最後的,還是短暫的。
預備鈴剛響,劉昀芳便抱着一沓專項練習走進教室,“課代表抓緊把試卷收齊,正式鈴聲一響,我們進行一次限時練。”
好不容易寫完,數學老師推門而入,“剛剛看了一下你們的作業,整體而言,做得不是很理想,等下數學也進行一次限時練,3+2,嗯,三道填空兩道大題。”
全班:“……”
不愧是要期末考的節奏。
幾乎每個人的心中都滑過了這麽一條彈幕。
剛開學的時候無數次盼着學期快點結束、長假快點到來,但真到了期末考前的最後幾個星期,在對期末統考的敬而遠之和對假期的殷殷期盼的矛盾下,心境又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紛至沓來”的練習卷,往往摸上去還暖乎乎的,鼻子湊近去聞聞興許還能揪住一絲半縷文印室特有的氣味,就要被染上水筆的墨漬。“接踵而至”的限時練則讓無數學生唏噓:半個鐘頭怎麽過得那麽快!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王涵選擇了前者,爆發出一陣咆哮:“天吶……還是快點考了吧!再這樣下去,我就要精分了!”
韓致往邊上挪了一點,很自覺地遠離“病人”,“我無法想象精分的人再精分會是怎麽樣!”
王涵湊到韓致耳旁,又是一陣咆哮:“啊!”
韓致怒瞪了他一眼,“……說你精分還不服呢!”
王涵振振有詞道:“我這是在釋放壓力!”
該來的總是會來,一月下旬的期末如約而至。
考試的那幾日,天氣很不錯,氣溫回暖,微風和煦。最後一門考完,高一高二段的學生不管發揮如何,再沒心思對答案,個個歡天喜地地回教室收拾書包準備回家,相較他們,高三段就太讓人同情了,考完試後還要再補兩個禮拜的課,等補課結束,沒幾天便是年三十。
最後一次班會課上,劉昀芳公布這條消息時,全班鴉雀無聲,死一般的寂靜。她以為不少人會嚎啕大叫,說話時刻意放輕聲音、放緩語速,沒想到似乎是她多慮了。她頓了頓,繼續說:“初六返校進行期初考試。”
話音剛落,教室裏響起一陣鬼哭狼嚎。
劉昀芳:“……”還是這樣的場景,不那麽違和吧!
補課補到一半,期末考試的成績出來了。全市排名一公布,一如既往地,有人歡喜有人愁,但誰都懂這不是高中三年的終到站,任何歡喜和憂愁都是短瞬的,簡短的停靠過後,青春列車将繼續駛往前方,沒有人滞留不前,沒有人松懈倦怠。
日子一天□□年關逼進,校園清冷的夜裏,漸漸多了煙花聲。
早幾天還是七零八落的,最後幾天,聲音亮堂了不少,叫人光是聽那喧嚣的聲音就忍不住想探出頭看看那些東一簇西一簇的絢爛煙花,但——
沒有人放下筆,探出窗一尋究竟,甚至連課間,也沒什麽人去留意天邊綻開的花火。
“熱鬧是他們的,我什麽也沒有。”秦明翻課文查典故正巧翻到了《荷塘月色》,覺得這話寫得正夠應景。
這天,煙花鬧極了,遠遠近近的爆炸聲,層次分明。
“秦明,數學老師找你。”數學課代表剛從辦公室回來,捧了一沓的卷子,順帶捎了句話。
秦明摸不着頭腦,心中犯嘀咕:鬧什麽呢,典故還沒查好!到了才知道原是上次國家數學競賽的事,他獲獎了,數學老師喜上眉梢,在辦公室愛不釋手地拿着他的證書瞧。秦明第一次覺得這位平日裏不茍言笑的老人家和善滑稽,有點像……彌勒佛。
“彌勒佛”老人家對他表示祝賀,說話時,視線依舊粘在紅皮證書上。
秦明從他這道“如膠似漆”的目光中感覺到幾分戀戀不舍?
快告訴他,這只是他的錯覺。
就在此時,隔壁的老師笑着說:“競賽成績十二月下旬就出來了,證書個把星期前便寄到了,不過,你老師舍不得那麽快就給你,一直壓在抽屜裏,沒事便拿出來瞅瞅。”
秦明:“……”
另一名老師轉過身來,解釋道:“他和你一樣大的時候參加國賽,只拿了二等獎。”
“彌勒佛”這下再沒彌勒佛和藹可親的模樣了,吹胡子瞪眼道:“只差了一分!”
秦明徹頭徹尾地明白了,和這群老師們打了聲招呼,便飛速跑到走廊上,不再壓抑地大笑出來,“哈哈哈!”
他回到座位,面部神經依舊處于笑抽的狀态。
方文睿見他這樣,知道老師找他不是說壞事,放下心來,問:“什麽事啊?笑成這樣?”
秦明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講了一遍。他講着講着,總是忍不住,又笑了起來。簡簡單單的事愣是花了兩分多鐘才講明白。
方文睿聽了倒不覺得有什麽好笑之處,他的重點全落到秦明獲得一等獎這件事上了,“一……一等獎!”
秦明總算笑夠了,看着方文睿瞪大的眼,心裏滿足感爆棚,突然想調情,調點有情調的。他彎彎嘴角,柔聲道:“有你為我祈福,想考不好都難。”
方文睿皺了皺眉,似在估量這句話的科學性,“那,你期末考的英語怎麽會上不了130分?”
秦明終于對“彌勒佛”一分之差與一等獎失之交臂的遺憾有了切膚之痛——
129.5分,只差0.5分,哎,喂!
作者有話要說: 上學期結束咯!高三寒假超級短,我清楚地記得自己的确是年二十八才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