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成人

秦明的膝蓋約莫一星期才消腫,正好趕上返校——高三段的期初考試如火如荼、緊鑼密鼓地進行。校方組織這次考試一是為了檢查學生在寒假的學習情況,二是為了讓學生适應即将到來的一模,“合二為一”而言,就是為了孩子們好,然而學生們并不感激這種“好意”,只覺得這次考試不排名這點還算差強人意。

由于不排名了,大夥兒就沒太重視這場考試了。淝水之戰、官渡之戰、赤壁之戰……中華幾千年的歷史告訴人們掉以輕心往往要付出慘重的代價,可不是麽,數學一考完,不論文理,都倒下了一大片,不少學生挂着苦瓜臉,已經完全沒心情考接下去的兩門了,“我可不可以申請免考……”

年味還很足,空氣裏還能嗅到韭菜水餃的香味和鞭炮的煙味,高三段的全體數學老師卻不得不冷下臉。

“彌勒佛”端着一臉閻王般兇神惡煞的表情走進教室,也顧不上鈴聲響沒響,将答題卷往講臺上一扔,便不留情面地訓斥:“倒數第二道大題是你們寒假作業上的一道大題改編過來的,你們看看你們做成了什麽樣子!”

數學課代表頂着巨大的壓力,戰戰兢兢地将答卷發了下去,講臺上,“彌勒佛”的訓斥聲依舊滔滔不絕。

秦明沒考砸,神态悠然地坐在位置上,打岔道:“老師,大過年的,不要傷了和氣。”

“哈……咳咳!”幾名學生沒忍住,笑出聲,不過,立即被數學老師鷹隼般銳利的目光給瞪了回去。

頭疼的不僅是數學老師,其他主課老師也腦門兒疼,期初考試其它科目的成績雖然不至于像數學那樣慘烈,但也十分不理想,這點雖在意料之中,可情理上實在說不過去。

分析完試卷,全體師生又是一頭紮進高考複習的學海,然而效率依舊不高,熊孩子們還沒完全從過年喜慶的氣氛中走出來,經常神游天外,也不知是想到了還沒來得及花的壓歲錢還是沒吃夠的年夜飯。

很多時候,繃緊的神經一旦放松片刻,就很難再緊起來了。上學期期末,每個人的神經都崩得死死的,而緊接而來的春節一下子讓這幫他們如漏了氣的皮球,整個人軟癟癟的。

放眼創新班,真正能安定下來學習的學生寥寥無幾。

方文睿一邊整理錯題,一邊盯着秦明監督他有沒有認真地做《五三》,不知道這算不算心無旁骛?

段長游魂似地在樓道裏轉了幾天,到底看不下去了,向上層反應,領導們聽了,最終做了個決定,将原本安排在高考前一百天的高考誓師大會提前。這一提前,便提前了半個多月,而且巧的是,恰恰在元宵那天——

屋檐下的紅燈籠陸陸續續地拆了,路面上零碎的鞭炮紙也被清掃幹淨,學生們換下個性鮮明的新衣服,統一地穿上了實驗中學清一色的校服,仿佛,歡欣鼓舞也好,一波三折也好,這個年終是過了。

誓師大會上,秦明全程都盯着方文睿看。少年眉目溫潤清淺,實驗中學黑白灰三色調質樸簡約的校服穿在他身上,就能穿出一種與衆不同的凜然仙氣,以及禁欲的外表下極為致命的誘惑力。

方文睿其實也覺得秦明很适合穿校服,寬大的校服給別人穿來很邋遢,可秦明穿着,就很精神。他像天生的衣架子,雖然瘦,可硬實的骨架撐得起衣裳,布料服帖地勾勒出他英挺的背和修長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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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之下,後者的想法單純多了,完全從審美角度出發,前者則浮想翩跹,想入非非,最後甚至想到了制服play。

大會歷時一個多鐘頭,結束時,暮色四合,低年級的學生以家裏煮的芝麻湯圓為寒假畫上一個句號,紛紛背着大書包跨進校門。

他們與剛從大禮堂走出來穿着整齊制服的學長學姐們不期而遇。

高三段的“先烈們”想:明後年,就看你們的了。

低年級的孩子們臉上還帶着七分青澀,默契地想:明後年的這個時候,就該是我們,穿上校服,誓師高考,永不言棄了。

最後一縷年味兒就這樣在這天的黃昏,被吹散了。

太陽第二天如約地升起,如約地落下,第三天,第四天……像在踐行對萬物的承諾,循環往複,只是不經意地,每天早那麽點升起,又遲那麽點再落下。悄無聲息地,白天慢慢變長,終于到了晝夜等長的春分,妖冶的桃花開遍了枝頭,一模也如期而至。

有了期初考試和誓師大會兩計猛藥,一模的成績總算有了起色,郁悶了一月之久的老師們難得地露出寬慰的笑容。

桃花的花期不長,再加上陽春三月連綿不絕纏綿悱恻的雨水,四月還沒到,就敗完了。花一落,桃葉的生長速度快了許多,沒幾下子就和教學樓旁常青的香樟一樣,一片綠油油的。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高一高二段趁着其它花卉還開得興旺的時節組織了一次春游。

這種耗費“少年時”的活動自然是将高三段“擯諸門外”的。學弟學妹興致勃勃地去踏青的那日,他們自有自己盛大的活動——成人禮,終其一生,也只有一次的十八歲光陰。

儀式不強硬要求穿制服,但好多學生都穿上了正裝,似乎,在胸前打條領帶,就成人了。

古代的中國,男子二十歲行冠禮,女子十五歲行笄禮,這個傳統從西周一直延續到明朝,但儀式終究只是種形式,春秋時期,孔子就曾說:“三十而立。”真正的內在品行成熟與否,得當與否,還需要很長時間的沉澱和蛻變。

“下面請家長代表發言!”主持人話音一落,一名眉目齊整、打扮得體的女性走上了主持臺。臺上擺着用來裝飾的花束,潔白的百合襯得女人的微笑溫婉動人。

“!”坐在下面的秦明和方文睿均是一驚。

秦明以為自己眼花了,不确定地問:“阿姨?”

方文睿:“……嗯。”

何婉清沒帶演講稿,但依舊從容沉穩。

她站姿優雅,語速不急不慢,時不時配合上肢體語言,整個人看上去自然而放松。

那微彎的畫眉,帶笑的明眸,和藹的面容,則一下子拉近了她和孩子們的距離。

“……我和每一名家長一樣,看着你們,都有種不真實感,原來一晃,十八年已經過去了,我們老了,你們長大了。滿了十八歲,意味着什麽呢?意味着法律賦予的特殊權利和保護已然解鎖,中國法律告訴你們:你們已是成年人,但那些與之俱來的責任、擔當、挫折、挑戰,你們真地準備好了嗎……”

“很多時候,我都覺得于你們今後的人生至關重要的高考就在你們剛邁向成年的十八歲,真是太巧了……”

“高考,是一個契機,考驗你們的心智,也磨練你們的意志……六月份的那場考試,你們不只是要向學校、向父母交一份成績單,更是要給自己一個交代——想要什麽樣的未來,什麽樣的人生……”

“……最後,親愛的孩子們,我想說,未來在外面漂泊累了,倦了,記着父母始終在你們看得到或看不到的地方支持着你們,家,永遠是你們可以停靠的港灣。”

這天的晚自習被取消了。方文睿很早就回了家。

暖色的燈光下,似乎都能看見飯菜香味是如何一點點地擴散開的。

何婉清見他回來了,上前替他放下書包,又招呼他去洗手。

“怎麽用冷水!”

其實天已經沒那麽冷了,可何婉清怕他凍着,立即拿了幹毛巾将他的雙手擦幹。

“媽媽,不要緊的。”話是這麽說,但方文睿沒有抽回被何婉清溫暖的大手包裹着的雙手。他問了下午的事,何婉清一邊動作,一邊解釋,班主任一周前聯系她說校方想請她作為家長代表在成人禮上發言。

确認确實擦幹了,何婉清才停下,“你一模不是考了全市第一嗎,媽媽這是沾了你的光吶!”讓成績優異的學生的家長代表全體家長發言,的确是學校的一貫作風。

方文睿沒再多問,吃完一碗半的飯時,風水輪流轉一般地,變成何婉清問他了。

“文睿,”何婉清放下筷子,溫和地道:“媽媽先前問過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你承認了。住進你心裏的那個人,其實是秦明,對吧?”

方文睿的面色“唰”地一白,心下一亂也不知該說什麽,只是急急地輕嚷:“媽媽……你說過不會反對的!”

何婉清目光溫柔地看着他。

方文睿一時有些莫名其妙,“媽媽?”

何婉清微微笑了笑,仔細地凝視兒子的臉,而後動作輕柔地拂去那粒沾在他唇邊的飯,“媽媽只要你答應我兩件事。”她将右手小指遞到他跟前,“好好高考。”

方文睿眨了眨眼,母親松挽的發髻此時有些散了,幾縷銀絲垂落到她含笑的嘴角,“……好好愛他。”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沈媽媽和何媽媽都挺好挺好的,不過一個撞破了沒忍在心裏一個忍在心裏自己消化了一段時間。之前寫沈媽媽和秦爸爸的事,本想鋪墊,結果其實還是沒怎麽用上啊……本來都打算把秦明的外公搬出來寫,後來想想還是算了。下一章還會有兩位媽媽的一點點小事,總之,現實生活中這麽通融的家庭很少估計是無疑的,因此,我把這篇文放在“童話故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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