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你給我滾!”
梁圓舒提着水果, 還沒進病房, 就聽見一聲怒喝。
她推開門, 毫無意外地,孫佳麗整個人都濕淋淋的,蹲在地上收拾着破碎的玻璃杯。
自從出事那一晚之後, 一眨眼兩個多月過去了,喬靜淞因為身體原因,需要長期住院療養,而孫佳麗每天都雷打不動地來照顧喬靜淞, 即使被一次又一次地被喬咒罵驅趕, 也仍然固執地堅持着。
梁圓舒把手裏的東西放到旁邊桌子上, 彎下腰想撿地上的玻璃, 被遲陽眼疾手快地拉住, 自己蹲下去撿。
這半年來, 梁圓舒對父母都積攢了許多不滿, 有時感覺自己真像像一個被抛棄了的小孩。
母親的那個男人,對她來說如鲠在喉。再加上每次她來, 都會看到母親惡聲惡氣的樣子,實在想不明白,以前端莊和善的母親怎麽會變成這樣,動不動就發脾氣。以至于她每次去探望,都顯得疏遠而客氣,本該溫馨的母女相聚,現在每次都像是例行公事。
當然, 這份疏遠客氣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她每次探病,都會與遲陽同去,母親對于他倆交往的事情,反對之姿依然強硬無比,開始的幾次,因此鬧得不歡而散,後來,就再也不提——你反對你的,我做我的。
研究生是考上了,但她不打算去上,最近她一直在忙另外一件事,她打算和遲陽一起出國。
梁謹言手術之後,就被推進ICU,在裏面躺了很長一段時間,病危通知下了三次,次次都被他挨了過來,如今情況終于算是趨于平穩了。然而由于脊椎受損嚴重,過了許久才醒轉過來的人,全身上下除了眼球,全都無法活動。
自打梁謹言出事,公司就被交到了梁敏行手裏,他在孫志高等人的幫助下,也算打理得井井有條。
梁圓舒對公司的事情也沒有什麽興趣,對于父母雙雙出軌的事情,她表面上不說什麽,但心裏卻存有芥蒂。她從來都以為自己是一個生活在童話世界裏令人豔羨的小公主,一直以來,最讓她自豪的莫過于父母恩愛,他們像是偶像劇裏走出來的王子公主,是她最向往的目标。
誰知所謂的幸福美滿、家庭和睦全是謊言。
梁圓舒心裏有個結,她不想整日面對他們,這總能讓她想起以前的母慈子孝,那些幸福快樂的泡沫像一根針一樣,總是刺痛她,時時刻刻嘲諷着她的幼稚可笑。
她決定離開,換一個新的環境。手續都辦的差不多了,如今到了最後和母親攤牌的時刻。
Advertisement
“媽。”她立在母親床邊,說,“我打算和遲陽出國。”
“我不同意。”
會得到這樣的回答,完全是在意料之中。
“手續已經辦得差不多了,最快下周就走。”梁圓舒繼續說。
“你就這麽絕情?為了這個男人,連媽都不要了?”喬靜淞指着遲陽,手懸在半空中,顫抖着。
“我怎麽不要了?我只是出國留學,又不是不回來。”她越來越覺得母親的想法變得很極端,甚至有些無理取鬧。
母親又說:“你大哥呢?他還躺在病床上。”
“我也不是醫生,我能怎麽辦?”梁圓舒鐵了心要走,“大哥有這麽多人照顧,我留在這有什麽用?”
“你說的這是什麽話?”
梁圓舒梗着脖子還想争吵,遲陽悄悄地按住她的手,說:“伯母,我們——”
“你閉嘴!”無奈喬靜淞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媽!”梁圓舒怒了,“我來只是通知您,不是跟您商量的!出國的事,我勢在必行。您好好保重身體吧。”
說完,不顧一切地拉着遲陽憤憤離去。
“公司呢?公司你也不管了?”喬靜淞氣結。
梁圓舒腳步不停,扔下一句:“對我來說,跟喜歡的人在一起,比公司重要。”
“你怎麽變成這樣?!”母親氣得直拍床板。
梁圓舒突然站定了,垂着頭,保持着背對着病床的姿勢。
“我該是什麽樣?”梁圓舒的淚水在眼眶了堆積,最後止不住往下流,如今她回家也不自在,來醫院也得不到溫暖,她每天都在悲傷和孤獨中度過,親人這麽多,卻沒有人能坐下來好好聽她說一說心中的難過,如果大哥還在,一定不會這樣,如今能讓她感受到片刻安慰的,除了遲陽,沒有別人,她只想牢牢抓住僅剩的溫暖,“從前親近的不能親近,從前尊重的不值得尊重,活在謊言裏的人應該怎樣?你和爸爸,誰來告訴我?”
喬靜淞愣愣的,不知道該說什麽,她突然發現,自己以往總是把女兒當小孩,什麽事不想讓她管,如今出了事,又怎麽能指望她像個大人一樣值得依賴呢?
遲陽還是禮貌地和她微微颔首,表示道別。
他嘆了口氣,輕輕攬着梁圓舒,幫她擦眼淚安撫情緒,帶着她離開。
從醫院出來,遲陽去了瑞福公司。按照瑞福的海外人才定向培養計劃,作為被推薦人,遲陽是需要在出國前和公司簽訂協議的。
遲陽在會客區等了許久,才有人帶他進了辦公室,不過接待他的不是梁敏行,而是孫志高。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久等了。”孫志高連連道歉,客氣有禮,他向遲陽身後望了望,問,“怎麽大小姐沒來?”
“她回學校了,還有些手續需要辦。”遲陽淡淡地颔首,答道。
“哎,何必親力親為,跟我說一聲,我去辦就好了。”
遲陽目光深沉,臉上挂着禮貌的笑容:“孫先生幫助梁二哥管理公司,工作繁忙,我們兩個都是閑人,哪敢勞煩。”
“你太謙虛了,你可是公司重點培養的人才,以後公司就得靠你了。”孫志高盛贊之後,又問道,“你今天來公司,是有什麽事嗎?出國的事情有什麽問題嗎?”
遲陽表明來意:“按照規定,定向培養不是需要簽協議嗎,聽說其他人早就簽了。”
“哦。”孫志高笑道,“你的協議不用簽的,都是自家人,不用計較那些。”
“這不合規矩吧。”遲陽微微蹙眉。
孫志高擺擺手:“規矩是人定的,你是梁家的女婿,還能怕你跑了不成?”
遲陽為難。
“行了,”孫志高拍拍他的胳膊,“到時間下班了,要不要喝一杯?”
遲陽想了想,點點頭。
時間尚早,酒店樓下的酒吧裏,只有一兩個人,冷冷清清的,孫志高和遲陽坐在吧臺前,一人一杯酒。
孫志高晃着酒杯,問:“剛從醫院過來是不是?”
“嗯。”
孫志高莞爾:“你身上有消毒水味。”
遲陽淡淡地笑笑,沒說話,低頭喝酒。
“梁夫人怎麽樣了?”
遲陽擡眼看他:“孫小姐每天都去,你沒理由不知道的。”
“呵。”孫志高笑得很無奈,“她啊,總是搞得一身狼狽,回家什麽也不說。”
“遇到這種事,梁夫人對令妹有怨也是情理之中。”
“哎,這我也知道,”孫志高頻頻嘆氣,“都怪我沒本事。”
“為什麽這麽說?”
“那些年鄉下信息閉塞,聽人說泰城遍地黃金,我和妹妹也順應潮流,從鄉下跑來務工。結果我們兩人一沒學歷二沒經驗,妹妹找不到工作,城裏做保姆都要證書,我只能在勞務市場幫人做一些搬搬擡擡的活兒,我們倆經常有上頓沒下頓。
“有一次我生病,醫生讓住院,我們哪有錢住院啊,妹妹急得到處籌錢,中暑暈倒在路上,是梁先生救了她,還幫我付了住院費。所以妹妹一直視他為救命恩人,不管別人怎樣說,她也堅持要留在他身邊,不管做妻做妾,她都不在乎。
“她也知道自己破壞別人家庭不好,所以這些年來,我們一直都不能見光,躲着藏着她也沒有怨言,要不是這次梁先生六十大壽非要小傑參加,也不會搞出這麽多事情來。”
遲陽喝了一口酒,默默撫着杯子,幾不可查地輕輕笑了笑,看着調酒師把一杯五顏六色的酒奉上吧臺,若有所思。
梁圓舒回到學校,收拾好了宿舍的東西,和室友依依惜別了一會兒,就到了和班主任約好的時間,她要去辦公室拿一些出國需要的文件。
辦公室裏,系主任正巧也在,見到她,先是熱情得寒暄了幾句,又打聽了一下她大哥現在的身體狀況,最後遺憾地搖了搖頭,嘆氣。
“哎,想想他出事的前幾天我們還一起吃過飯,沒想到現在就……”系主任說道。
梁圓舒皺眉,覺得奇怪:“我哥出事前,跟……跟您吃過飯?”
“是啊,你不知道嗎?”系主任很驚訝,“他來取數學系那個遲陽的資料,我還問他,像這種事情叫秘書來做就好了,結果他說他想跟我們物理系的老師們吃個飯,聊一聊你的成績問題,他那時候打算送你出國,就想問一下我們的意見。”
梁圓舒問:“那老師們的意見是——?”
“實不相瞞,我們當時一致認為,你是不适合出國的。”系主任解釋道,“你的英文水平不是很好,就算通過了雅思或者托福,也不代表你能毫無障礙地聽懂專業課。而且在他要安排遲陽去的那一區,我們合作的那幾所高校并不适合你的專業方向。而餘教授在這個方向上不僅是國內首屈一指,在國際上也有一定的地位,如果你能先跟他學一段時間,有了一定的成果,時機成熟,再由他推薦你出去的話,我們認為會更好一些。”
梁圓舒聽他說得有理有據,才發現一個事實——梁謹言當時不讓她出國,并不是想拆散她和遲陽,他的決定,是真的經過考量,為他們的前途着想的。
那麽這是不是就能證明,所謂的大哥對她有超越兄妹的情感,這件事本身就是一個謬論。
梁圓舒晃了晃腦袋,實在是想不通這些事。
出了辦公樓,她低着頭走在路上,綜合考慮着每個人說過的話。
突然,身邊響起一陣發動機的轟鳴,行至路中間的梁圓舒反應慢了一拍,差點被撞到,騎着摩托車的人一個急剎車,将車子打橫過來。
梁圓舒向後跌了幾步才站定。車上的人摘了頭盔,晃了晃紛亂的短發,眯着眼看她。
“月月?”
梁圓舒一愣:“你認識我?”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猜,遲陽若有所思是在思個啥?來猜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