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孫佳麗, 你給我出來!”梁敏行一進家門, 便到處嚷嚷, 叮叮咣咣砸着東西。

“呀,敏行回來啦?”孫佳麗假惺惺地笑着迎他,“看你這一臉憔悴, 這些天受苦了,先去洗個澡睡一覺吧,一會兒做好飯我叫你。”

“收起你這套把!”梁敏行冷哼道,“害我, 奪公司, 現在竟然連我家的房子都不放過?把我們全家人都轟出去了, 你好獨占這裏是嗎?”

“你誤會了。”孫佳麗可憐兮兮的, “是你妹妹她對我哥有誤解, 然後還執意要搬出去的。”

梁敏行咬着牙怒瞪着她, 道:“你以為我還會信你的鬼話?那些和我一起被抓進去的人, 孫志高明明告訴我說是幫我約在KTV談生意的,生意人身上會帶着粉嗎?會把粉偷偷摻在酒裏讓我喝嗎, 會這麽巧剛喝了一杯警察就來了嗎?分明就是你們故意安排的!”

孫佳麗死不承認,繼續不動聲色地給他潑髒水:“敏行,我知道你無意中結交了不好的朋友,沾染了那些東西,心情不好,我能理解,但這屎盆子也不能往我們身上扣啊。”

“除了你們還能有誰?”梁敏行冷笑, “難道會是我自己嗎?”

“你要這樣懷疑我們,我也沒辦法。”孫佳麗鐵了心要一裝到底了,“反正事實勝于雄辯,我們問心無愧。”

“呸!去你的問心無愧!”梁敏行從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一怒之下掀翻了茶幾。

跑來看熱鬧的小傑胖乎乎的胳膊上被飛濺的玻璃碴割出了一個小傷口,吓得大哭起來,孫佳麗也不高興了,護着孩子邊輕聲哄邊責備道:“你對我怎麽樣都好,小傑是你親弟弟,你也下得去手?”

梁敏行見自己傷了人,有些意外,底氣也沒那麽足了。

周琳玥知道他天生心軟,不想傷害無辜,可她周琳玥卻不是善男信女,她及時地上前一步,對孫佳麗淡淡道:“是不是親弟弟,你心裏清楚。”

梁敏行驚訝地看了她一眼,覺得鬧下去也無濟于事,發洩過後決定放棄無謂的争吵,直接帶人上樓收拾自己的衣服。

周琳玥跟着他,幫他打包了衣服,又随他一起下了樓,孫志高正巧下班回來。梁敏行一見他,立即紅了眼,上去抓住衣領就是一拳,打完氣哄哄地奪門而出。

周琳玥提着大包小包的衣服趕忙跟上,路過門口的孫志高時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孫志高也看向她,染着血的嘴角翹起來,眼中寫滿了得意。

“梁敏行,梁敏行!”周琳玥跌跌撞撞地在外面的中心花園追上了他,這才松了一口氣。

梁敏行正盯着花園中心的噴泉出神,周琳玥也沒催促,只是走上去,和他并肩站着。

不知過了多久,夕陽一點點沉下去,周琳玥才開口道:“回家吧。”

“家?”梁敏行擡着頭看噴泉,不知道哪裏是家,這裏明明已經被別人搶走了啊。

“對,有你的家人的地方。”周琳玥強調一遍,“你爸爸、媽媽、哥哥、妹妹在的地方。”

他自嘲地搖搖頭:“我做了錯事,害了他們,害了公司,我還有什麽臉回去?”

“所以就躲起來嗎?”周琳玥毫不客氣,揭他的瘡疤。

“可我……我現在……”他的名聲已經不好了,人人都想離他遠遠的,生怕被人說自己跟瘾君子是一夥兒的,連孫志高接手了公司的第一件事都是趕緊撇清了和他的關系,何況妹妹梁圓舒正處在争取公司的敏感時期。

他從小就是個沒用的人,在大哥的羽翼下長大,除了玩,什麽也不會,公司現在這樣,他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卻什麽忙都幫不上,這時候回去,除了給大家添麻煩,什麽用也沒有。

“梁敏行,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不管出了什麽事,惹了什麽禍,都有家可以回,我希望你能珍惜這樣的機會,不要失去了再後悔。被原諒也好,被打一頓也好。”周琳玥看着噴泉,淡淡地說,“他們都是最關心你的,這樣的人,除了家人,這世界上不會再有別人了。”

和泉賓館坐落在市郊的和泉鎮,十幾年前,有“內部消息”稱,和泉鎮将被市政府規劃成新型産業園區,到時候寸土寸金,土地會比市中心更加搶手,絕對會引來地價大幅度上漲。

那幾年梁昆的地産業務正搞得如日中天,從沒失手過,公司的董事們之前見識過他的能力,眼見着他輕松轉手幾塊土地不費吹灰之力獲得了巨大的利潤,嘗到了真金白銀的甜頭,董事們都覺得這比踏實經營一間酒店來錢快,紛紛表示贊同。

只有喬靜淞,堅決持反對态度,喬家老一輩靠實業起家,她從一開始就不贊成梁昆炒買炒賣的行為,更何況這次投入這麽大,她自然是十分不滿的,夫妻倆的隔閡也從那時候開始建立了起來。董事們認為她是固步自封,不能與時俱進,梁昆說她婦人之見,目光短淺。

他們投入了比以前更多幾倍的資金,幾乎是傾盡公司之力,買下了和泉一大片土地,其中就包括和泉賓館。第二年,政府宣布規劃和泉隔壁的徐水鄉為産業園區,資金大規模投入,地鐵、公路,全都建了起來,卻十分不巧,堪堪繞開了和泉,和泉的地價嚴重下跌,公司面臨巨大的經濟危機,甚至影響了瑞福酒店的正常經營。

彼時梁謹言剛剛大三,聞訊便放下學業,趕回來收拾殘局,一面積極和媒體合作,以此擴大酒店知名度、吸引客人,一面縮短繁瑣的供貨鏈,切斷不必要的開支。開源節流,雙管齊下。同時到處拉客戶、談合作,才把瑞福從奄奄一息的境況中拉了回來。為了回籠資金,不管賠錢與否,梁謹言都把砸在手裏土地能賣的都盡快脫手,不過卻獨獨留下了這家賓館,這些年一直租給他人經營,也就沒有管過。

梁敏行那個時候還在上初中,對這件事沒有什麽印象,也沒來過這個地方,此時站在斑駁的樓外,咽了咽口水,又有點打退堂鼓,始終沒有勇氣走進去。

“哎呦!回來啦,回來啦!”是秦無雙先發現了他,她跑出來,二話不說,推着他的後背就把他帶到了賓館門外。賓館的工作人員已經把火盆準備好,放到了門口正中央。

梁敏行一臉莫名地在秦無雙的催促下跨過了火盆,工作人員們拉開了門,梁謹言和喬靜淞各自坐在輪椅中,笑着看他。

他看了看母親,又看了看梁謹言,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有點搞不清狀況,自己才進去十來天,怎麽有種天上一天地下一年的感覺。

“媽?大哥?你們……好了?”他的樣子呆呆的。

周琳玥解釋道:“你母親早就好起來了,只是怕那女人有所察覺再來傷害他們,才裝成病恹恹的樣子,梁圓舒查到,孫佳麗長期給你媽媽服用神經性藥物,讓人吃了變得嗜睡,而且喜怒無常,從那之後她就偷偷把藥換掉,為的就是讓那女人放松警惕,露出真面目。至于你大哥——”這個周琳玥還真不清楚。

秦無雙把話接過來,說:“你大哥一個月以前就能說話了,不過這腿……還是行動不便,需要調養。”

梁敏行忽然覺得,自己好像什麽都不知道,這些年過得像是在做夢,現在夢醒了,是被人掐醒的,這一下掐得真疼。他低着頭,視線停留在大哥蓋着毯子的腿上,大哥出事之後,他是第一次這樣認真地去看這雙腿。

小的時候,大哥帶他打球、跑步、騎車,那些年,他總是在觀察大哥的腿,他總是悄悄地羨慕着,想着什麽時候自己也能有這麽長的腿,打球的時候不再被大哥輕易蓋帽,跑步的時候一腳跨出去就能比大哥的距離長,騎車的時候再也不會小短腿夠不到車蹬子。

他有多少年沒有仔仔細細地去端詳大哥的腿了?大概從他也終于如願擁有一雙長腿那一年開始吧。他不再仰望和崇拜,總是不自覺地把自己和大哥放在一起比較,當他發現一件事比不過的時候,他就開始去做一些其他的事,最後,他擁有了很多很多的愛好,所有吃喝玩樂的事情,他都精通,高爾夫協會的榮譽主席、紅酒協會的特邀品酒師,各大時尚雜志每季都瞄着他的穿衣打扮動向,可是任憑他擁有再多的頭銜,他也再沒有像小時候騎車摔倒時那樣,聽大哥說一句“你很棒”。

就連親生母親,都把大哥當做可靠的人,他在大哥面前,愈發像個廢物。他并不妒忌大哥,只是他無法接受自己被一再否定。談個戀愛,大哥說,她們都是為了你的錢;撓破腦袋想了個提案,大哥說,這簡直是異想天開。唯一一次大哥順了他的意,就是把周琳玥弄進公司,結果卻是引火燒身。

他後悔了,因為他發現,每一次,大哥說的都是對的。他不想承認,但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個一無是處的纨绔子弟。

他低着頭,眼淚在眼圈裏轉啊轉,落下來,滴在毯子上,“啪嗒”,洇成一小片一小片的圓點,梁謹言一驚,這個弟弟,從小就是典型的缺心眼、沒心沒肺,摔倒了不管腿疼不疼,先要擔心衣服髒沒髒,成天嘻嘻哈哈的,除了在襁褓裏哭過,梁謹言從沒見他流過淚。

梁敏行慢慢地跪下去,跪在梁謹言腳邊,捂着臉,泣不成聲道:“大哥……對不起……”

喬靜淞轉動着輪椅湊過來,一下一下重重地打在他的背上,流着淚責罵:“你個不争氣的,你現在才知道錯,現在才知道錯!”

梁謹言嘆了口氣,他現在擡手還有些困難,費力地把手擡起來,覆在梁敏行的頭上,略顯笨拙地一下一下撫摸着。

梁敏行忍着背上的痛,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我錯了……大哥,我錯了,對不起……對不起……”

過了很久,三個人情緒漸漸平複,梁敏行擦了擦眼淚,啜泣着,四下看了看,問:“月月呢?”

梁謹言指了指樓上,說:“她對你還有怨氣,不願意下來,你……自求多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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