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對方約定的地點, 在一家醫院樓下的花園裏, 陽光很好, 六十來歲的男人坐在輪椅上,由一個年輕人推着,精神看上去不是太好, 動作也有些怪異,卻仍然是穿了一套得體的西裝,他永遠都是個體面的人,和遲陽之前每一回見他時一樣體面, 他支開身後的年輕男人, 和遲陽單獨談。

“不好意思, 約你到這種地方來。”他顯然對這種失禮的會見很在意, 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很懊惱, “醫生無論如何不許我出去。”

遲陽搖頭, 說道:“我聽朋友說, 您在A國打他的電話找過我。”

“那是我讓秘書打的。”他說話很慢,口齒不大清晰, 動作也不是很敏捷,微微往不遠處的年輕男人那邊歪了一下頭,示意那就是他口中的“秘書”。

“上次最後一次在A國見您,是三年前了。”遲陽回想起來。

“那時候我還能站着。”他笑得有點困難。

遲陽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是……什麽病?”

他一字一字地吐露這個可惡的名字:“運動神經元病,就是你們說的‘漸凍人’。”

遲陽沉默了,他知道這種疾病意味着什麽, 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安慰。

“不用安慰我。”對方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到這個年紀了,早死晚死沒什麽區別,剛開始查出來的時候還有點不甘心,現在……多活一天都很滿足了。我找你來,是有事情要拜托你。”

“請說。”遲陽誠摯地看着他,真心想幫忙。

“我想把我身後所有的遺産交給你保管。”他說。

遲陽一聽這個要求,想也沒想,連忙拒絕道:“這不好吧。”

老人解釋道:“別緊張,只是讓你保管。我是想委托你,我死後,請你監督他們,按照我的遺囑去執行。”

“您就不怕我獨吞?”遲陽問。

老人微微扯動唇角,算是給了一個微笑,說:“我考察過你的人品,我信任你。”

“可是——”

“就當我将死之人求你,幫我完成我的心願。”老人說話的時候雖然面部表情極微小,卻仍可以清晰地窺見其中的落寞,“我沒有子女,也沒有親人,你幫幫我。”

遲陽猶豫再三,望見對方眼裏的神色,終究還是動容了,答應下來。

梁敏行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一把鑰匙,将紅酒架上一個螺絲釘擰下來,再把自己帶來的一個小東西慢慢插/入/到原先的釘子孔裏,那是一個外形酷似螺絲釘的針孔攝像頭。

他又摸出一個紐扣大小的圓形的小東西,仔細看,原來是竊聽器的收音器,他繞着酒架看了半天,不知道這東西放在哪裏收音效果會好一些,若是裝錯了地方,豈不是白忙活一場?最後還真讓他找到一個絕妙的地方,他蹲下身,剛想把那枚“小紐扣”貼到選好的地方,只聽身後響起一聲——

“你在幹什麽?”

梁敏行動作一僵,背對着忽然趕回來的孫佳麗,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心裏盤算着該如何脫身。

他腦內靈光一閃,繼續裝傻充愣,正拿着竊聽器的手順勢往下摸到一瓶紅酒,呵呵笑着,抱怨:“有82年的拉菲啊,竟然還藏得這麽深,是怕本少爺喝不起嗎?我又不是給不起錢。”

“太晚了我沒找到倒水的地方,既然不吐了就趕緊喝吧,喝完走了。”孫佳麗打了個哈欠,不耐煩地催促。

梁敏行不敢随便碰這個酒窖裏的酒,可孫佳麗在這邊盯着他……

他捂着嘴,作幹嘔狀,難受地皺着眉,擺擺手,說:“不行不行,守着嘔吐物喝不下了,我還是拿幾瓶回家喝吧。”

“随你的便。”孫佳麗揮揮手,看了一眼時間,“快點吧。”

梁敏行作勢蹲在地上挑酒,趁着孫佳麗不注意的當口,将竊聽器貼在了酒架下面。

遲陽得到了一筆財産,差點流/産的計劃得以順利開展。

瑞福失去了凱美這筆大單之後,股價本就下跌得厲害,遲陽利用這個時機,開始悄悄地以散戶的身份收購瑞福的股份,使得公司高層恐慌不已,紛紛給孫志高施壓,董事會開了一輪又一輪。

“我聽說梁謹言雖然還在坐輪椅,但整體上已經恢複了,能說話能思考,他經營公司最有一套,現在把公司交給他,一定能夠起死回生。”又有董事提起了這件事。

有人唱反調:“可是他都不是梁家人,這樣不合适吧。”

“現在是公司重要還是家族企業那套規矩重要?任人唯賢不是你們說的嗎?”此董事直言不諱,“何況這位孫先生,也是外人不是嗎?”

“他是梁昆先生的小舅子。”

“我是存疑的。”董事據理力争,“你們忘了上次梁大小姐拿來的親子鑒定報告了?”

“不是已經說了嗎,輸完血短期內梁昆先生做出來的DNA檢測會有錯誤。”

“那這份呢?”大門打開,梁謹言的忽然出現,讓大家都傻了眼,秦無雙推着他進了會議室,他還是像多年前那樣,氣場強大,他把手上的材料平放在桌上,說,“這是一份父系親緣的鑒定報告,按照你的說法,小傑是我父親的兒子,那麽他應該和敏行有相同的Y染色體,所以我去做了一份針對Y染色體的報告,結果是什麽,你應該很清楚。”

“這……這是我妹妹跟你爸的事,我不清楚,況且沒人能百分之百保證梁敏行就是梁老先生的孩子。”孫志高對梁謹言有一種天生的畏懼,他急着抛出自己的底牌,想要一舉得勝,“現在公司正處在危機中,我有資金渠道,你有嗎?”

梁謹言搖頭,實話實說:“沒有。”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是一件劣勢的事情,他說出來偏就有一種傲視群雄的感覺。

“那……那你就沒資格接管,現在只有我能救瑞福!”孫志高額上析出汗水。

“好。”梁謹言痛快地答應了,“你來就你來。”

“這……”本來傾向于梁謹言的幾個董事摸不着頭腦了。

“不管誰掌權,只要能把公司經營好了,我們就有分紅拿,不吃虧。”梁謹言反過來勸他們,董事中大多數都是股東,公司的境況确實與他們的分紅息息相關,梁謹言表面上是在勸那些支持他的,讓他們放寬心,實則是在敲打甘做孫志高走狗的幾位,不要為別人做了嫁衣。

孫志高把桌上的東西推到地板上,咬牙切齒地念出一個名字:“梁謹言!”

孫佳麗趕忙蹲下去,撿着地上的東西。

孫志高埋怨道:“讓你盯緊一點,怎麽就讓那老頭被人接走了呢?”

“我……我沒接到醫院的電話啊。”

她當然接不到,他們不知道,家裏的電話和她的手機已經被梁敏行動了手腳。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孫志高對她大吼。

孫佳麗一邊認錯,一邊提醒他,說:“我知道錯了,你小點兒聲,那梁敏行還在呢。”

“在又怎麽樣?他不過是廢人一個。”

“還是應該小心一點,別前功盡棄。”她勸道。

孫志高也明白,再說話的時候,聲音壓低了些:“趕緊弄點吃的給我,我一會兒去找鄭老板。”

“還找他幹什麽?”孫佳麗不解,“你生意不是都結了嗎?”

“找他自然是有新的生意要談。”

“咱們還是少和那種人接觸比較好。”孫佳麗膽子小,勸說他,“要我說,你現在趕緊把公司給賣了,收拾收拾東西,咱們遠走高飛。”

“婦道人家你懂什麽?公司現在這個狀況根本就賣不上價錢!”孫志高想了想,拿起鑰匙就要出門,“不吃了,別讓鄭老板等太久。”

“志高!”孫佳麗拉着他不讓,“少賣點錢,就少賣一點吧,我們趕緊走,別再拖了,等那梁老頭醒了,我們怎麽辦!現在梁謹言拿出的那個什麽鑒定報告,大家還只是半信半疑,真等老頭醒了,他不會饒過我們倆的。”

孫志高一把撥開她的手,說:“現在公司在我們手上,只要我做成了這件事,有了威望,董事們就都得聽我的,老頭還能拿我們倆怎麽辦?你別太膽小了,咱們已經改名換姓,只要咬死不認,老頭那些證據就是廢紙。”

“可是……”

“別可是了,做完了這一筆,夠咱們一輩子衣食無憂了。”孫志高大步出了門。

酒莊的地下酒窖裏,男人坐在黑暗中,啪嗒啪嗒地一下下開合着打火機。

“孫先生,你終于來了。”

“鄭老板,我想找你借一筆錢。”孫志高說話的時候畢恭畢敬的。

“咱們合作過這麽多次了,錢的問題,好說,來,孫先生,我有個生意想和你做,你給我辦好這件事,好處少不了你的。”鄭老板擦亮打火機。

孫志高緊張地問:“這次洗多少?”

鄭老板晃晃食指:“不不不,這次是大買賣。”

“什麽大買賣?”

“你幫我以瑞福的名義租一個集裝箱。”

孫志高一下子就聽明白了:“你要我幫你運du?”

“聰明。”

“這……不行,不行!”孫志高吓得趕緊拒絕,這業務遠遠超出了他的預計範圍。

“事成之後,給你百分之五。”鄭總開出價錢,給他強調,“這可是好幾億的貨。”

把瑞福賣掉,扣除那些分給股東的錢,最後剩下的是他們賺得的差價,到手也有不少,孫志高實在不想為了這千八百萬铤而走險。

“如果你不做,別說我現在不給你錢,你就得在瑞福竹籃打水一場空,就是讓你僥幸過了這一關,你以前不光彩的事情做了那麽多,真當我沒留一手嗎?”鄭老板冷笑,“孫先生,我想你也留了一手吧。不過你可能不知道我的手段,我不會讓你有機會去揭發我的,不信你就試試看。”

孫志高思量着他的話,許久才咬咬牙,狠心道:“好,我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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