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進度條在同一個數字上長時間停留, 這個時候, 梁敏行除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以外, 什麽都做不了,心提到嗓子眼,連祈禱都不能, 他已經忘了一切的祈禱詞,心裏只能反複說着:快點,快點。

就在孫志高将要拐到樓道這邊來之前,終于, 進度條從屏幕上消失了, 梁敏行快速拔下U盤, 關閉電腦, 從孫志高的房間出來, 悄悄帶上了門。

他裝作若無其事地走着, 迎面遇上孫志高, 他眼神迷離地與對方打招呼:“回來啦?”就好像每天一樣,昏昏沉沉。

“嗯。”孫志高淡淡地應了一聲, 眼尖地瞥見他褲子口袋邊上露出來的挂繩,目光一凜。

孫志高回屋的第一件事,是湊到電腦前,摸了摸背面的電池,他的眼睛眯起來,充滿着狠毒。他打開電腦,點開歷史記錄, 果然,有好幾個文件都被打開過。

“孫先生,可以走了吧?”樓下的幾個人喊他。

梁敏行把自己房門鎖死,迫不及待地将U盤插到電腦上,點開剛剛複制來的文件,一個一個查看。

“咣”!他的房門忽然被撞開,他下意識地拔下U盤藏到口袋裏,一臉驚慌地看着孫志高帶着那幾個陌生男人進來。

“怎……怎麽了?”他心虛地笑笑,雙手緊張地握着拳。

孫志高歪着頭,仿佛洞察了一切,似笑非笑地說:“拿出來吧。”

梁敏行咽了一口口水,強作鎮定:“拿什麽?”

孫志高搖搖頭,嘆息:“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朝身後幾個人使了使眼色,幾名強壯的男人圍上來,将梁敏行掀翻在地,從他身上搜出那枚U盤,遞給孫志高。

孫志高把U盤插/到梁敏行的電腦裏,點開文件夾看了一眼,冷笑着,拔掉U盤,扔在地上使勁用腳踩着,腳腕來回擰了幾下,U盤變成一堆碎片。

他從旁邊的球杆筒裏抽出一根高爾夫球杆,卯足了勁,揮了出去,梁敏行吓得緊閉雙眼,絕望地等死,下一刻,只聽一聲巨響。

“砰”!

梁敏行沒有感受到疼痛,扭頭看向剛剛巨響的地方,發現電腦被砸爛了。

孫志高對梁敏行恐懼的樣子很是享受,他肆無忌憚地哈哈大笑,扔下球杆,吩咐那幾個男人:“給我打斷他的腿。”

這次的人與毆打周琳玥的那幾個小混混完全不同,他們是鄭老板的手下,殺人放火無惡不作,下手自然不留情,梁敏行只覺得腿上被金屬的球杆狠狠地砸過來,他甚至聽到了“咔嚓”的聲音,疼痛讓他瞬間便暈了過去。

自從梁昆被從醫院裏接回來,就由周琳玥照顧,梁圓舒幫他找了醫生看了看,說是當初暈倒的時候磕到了頭,腦袋裏的淤血壓迫了神經,昏迷了一陣子,淤血已經被人體自行吸收了,之所以遲遲不醒,是因為被注射了藥物,建議他們在家裏療養,時刻注意病人情況。

這天早上,梁圓舒剛離開不久,周琳玥幫他刮胡子的時候,不小心在他的下巴上劃出一個小傷口,他竟然皺了眉頭,周琳玥不太确定,趕緊叫來秦無雙,然後她們驚喜地發現,梁昆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大家歡天喜地地去看望,梁昆睜着眼睛看了半天天花板,艱難地斜着眼看了看轉動着輪椅焦急地趕過來看他的大兒子和妻子,他激動地抓住梁謹言的手,欣喜而慶幸,連連說:“你能動了?太好了,太好了……”

喬靜淞淡然道:“剛醒就別那麽激動了,小周,你去看看醫生來了沒。”

周琳玥依言出去了,秦無雙她幫梁昆背後墊了幾個枕頭,讓他好半坐着說話。

秦無雙想想覺得這一家人應該有很多話要說,她低下頭,在梁謹言耳邊低聲說:“我先出去,有什麽需要叫我,還有……我想你爸經過這件事也吃一塹長一智了,他剛醒,心髒不好,你也別太責備他了。”

梁謹言擡眼看了看她,點點頭。

梁昆看着關上的門,忽然想起了重要的事,他拉着梁謹言,說:“謹言,快去救公司,孫志高想吞了瑞福!”

梁謹言和喬靜淞都淡然地看着他,表情毫無波瀾。

“你們——”

喬靜淞面不改色,說:“已經被吞了。”

“什麽?”梁昆伸手就要掀開被子下地。

梁謹言趕緊攔住他:“別擔心,月月和敏行已經在解決了。”

“他們倆懂什麽?不行,謹言,這事還得你去。”

“爸,月月和敏行現在很能幹,你就不用操心了,你目前最主要的,就是把身體養好。”

梁謹言好言相勸,總算是給梁昆勸住了,他看了看周圍的環境,不太确定地問:“我這是在……和泉鎮?”

梁謹言有些意外:“嗯,你還記得這?”

“我怎麽會不記得呢?”梁昆目光飄向窗外,好像回到了年輕的時光,他懷想着,感慨道,“那曾經是我度過的最快樂的時光。”

“閉嘴。”喬靜淞冷言喝止。“你但凡念舊情,也不會找那麽一個女人來把家裏攪得雞犬不寧!現在跟我說什麽最快樂的時光,你以為我就會感動嗎?”

“靜淞,對不起,我知道現在說這些聽起來像狡辯,但我真的沒想過要對不起你,當年孫志高和孫佳麗可憐兮兮地求我,我一時心軟,就……”

“你現在說這個有用嗎?孩子都有了。”喬靜淞說着說着就掉了淚。

“對不起,對不起,但那個孩子,不是我的……”

他手忙腳亂地想要幫喬靜淞擦眼淚,被她一把揮開,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你怎麽還不明白,你和那個女人背着我做了對不起我的事,孩子生出來不是你的,只能說你是僥幸,并不能洗刷你出軌的事實。”

梁昆連連搖頭:“那天晚上,我跟朋友多喝了幾杯,你也知道,自從投資失敗,我心裏就有個疙瘩,咱們兩個人之間也有個疙瘩,我喝多了,不知道為什麽就被孫志高帶回了他家,我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就……就……”

喬靜淞憤然:“你以為我電視劇看多了?會信酒後亂性那一套?男人不想的話,根本不可能有什麽!”

“你說得對,我醒來的時候,身上有很多……體液……事實上我也以為我是沒有把持住自己,所以當她後來找上門,告訴我她有我的孩子的時候,我就信了,他們兩兄妹看起來老實巴交的,我都沒有懷疑過。”梁昆頭低垂着,提起過去的事情也是悔不當初,“我想既然已經做了的事情,該擔的後果總不能推卸。可是後來我發現事情并沒有那麽簡單,我那天晚上根本就沒有碰她,因為我翻到她的舊病例,發現那段時間她去看了尿路炎症,用藥期間不能同房,而且,那時候她已經懷孕了,孩子并不是早産,而是足月的。所有的那些事,是她和孫志高故意算計我,目的就是想找一個有錢人替他們養孩子。”

喬靜淞在心裏斟酌着他的話,有些信了,她的情緒平複了一些,問:“那孩子不是你的,是誰的?我們去把那個人找出來,做個親子鑒定,就真相大白了。”

“我不知道。”梁昆搖頭。

“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她總有交往密切的男性吧?”

“沒有。”

“那怎麽會懷的孩子?”

“我懷疑是孫志高的,不過後來查了查,發現也不一定。”

“孫志高?他們倆不是兄妹嗎?”一直沒有言語的梁謹言忽然出聲,他有些難以置信,那就是——亂/倫?

梁昆搖頭:“他們倆不是兄妹,他倆的關系,應該說是……姘頭?”

“什麽?”梁謹言和喬靜淞都被這個消息給震驚了。

“我開始懷疑孫佳麗之後,就偷偷查了他們的背景,他們倆改名換姓前,孫佳麗在南方臨海的山水港市那邊,是做……那一行的,後來認識了孫志高,兩個人開始搭檔做‘仙人跳’,專挑看上去體面的中老年男人,孫佳麗引誘男人去出租屋說是提供‘服務’,孫志高則借機威脅、搶錢。”梁昆把自己查到的全都告訴了他們,“後來來到泰城,他們又幹起了老本行,遇到中老年就勒索,遇到年輕的也真‘賣’,所以說不清孩子是誰的,估計是孫志高看孫佳麗懷孕将會有很長時間都沒辦法出工,才跟我面前演了這麽一出戲,想撈一個長期飯票。”

“哼。”喬靜淞冷哼着諷刺道,“原來你也被人擺了‘仙人跳’,只不過這一票跟以前不一樣,是個大魚。”

梁昆自嘲地應下:“沒錯,我是着了道。不過這些年我真的對她什麽也沒做過,我只是認下那個孩子,然後想着給他們一些補償,我沒想到會搞成這樣。”

喬靜淞無奈地搖搖頭,說:“你愛和她聊天,因為她說話總是最順你的耳,溫柔鄉裏死得快,忠言總是最逆耳,這一招他們不是第一次用了,被她裝出來的溫柔娴淑人畜無害給蒙騙,你也不是第一個了。”

“我不知道該怎麽求得你的原諒,靜淞,這些年咱倆之間那些沉疴舊疾,也應該開誠布公揭一揭瘡疤了。”這十幾年裏,梁昆第一次這樣打開心扉,直面不愉快的過去,“給我個機會把它說完,說完了,就算你想跟我離婚,我也成全你。”

喬靜淞靜靜的,沒有哭,沒有鬧,沒有打斷他,她坐在輪椅上,靜靜地聽他說,一如很久很久之前那樣,她是個安靜寡言的大小姐,他是個勤勤懇懇值得依靠的成熟男人。

“咱們倆的隔閡,就是從和泉鎮開始的。”梁昆說,“自打我舉公司之力買下這塊地開始,我們的矛盾就沒斷過。靜淞,我想帶你看一樣東西。”

他們叫來周琳玥和秦無雙,還有一個服務生,推着三個病人,來到賓館外面一棵大樹下。

“還記得這嗎?”梁昆摸一摸樹上的刻痕,那痕跡經過了十幾年,幾乎已經被風雨磨得看不見了。

喬靜淞疑惑地看着他。

他低下身子,拿起鐵鍁,挖起了樹底下的泥土來。

“我來吧。”三個健康的人趕緊上前,被梁昆拒絕,別人幫不了,只有他知道那東西在哪。

過了好一會兒,鐵鍁碰到硬邦邦的東西,他又挖了幾下,把那東西從土裏捧了出來。

喬靜淞震驚地看見他打開斑駁的鐵盒,從裏面拿出一支小小的許願箋,上面有一排娟秀的小字——

明年、後面、大後年,今後的每一年,都要到這裏來,度過我們的結婚紀念日,直到我們頭發白了,直到我們老得動不了。

另一張箋上,只有一個字——

好。

喬靜淞的眼淚洇濕了手中發黃的紙片,那些字跡,模糊又清晰,她一直以為,丈夫不顧一切地買地,是因為他變得急功近利,卻不知道他買下這個地方,是為了在“産業園區開發”的洪流中,保住兩個人的新婚回憶。

喬靜淞沒有說原諒梁昆,但也沒說不原諒,只是讓他先養好身體,其他事情以後再說,離婚的事卻是沒提。

梁昆吃了午飯,拿了水果去讨好喬靜淞,在她的門口,不小心聽到了讓他氣憤不已的事——

“什麽?孫志高要賣了瑞福?”梁昆氣得當場就差點暈倒。

梁謹言知道瞞不住了,只好對他坦白:“對,賣給艾華莎,今天晚上簽約。”

“我……我去找他算賬!”梁昆把輪椅拍得啪啪響,急火攻心,不停地咳嗽,一股氣沒上來,暈了過去。

“爸!”梁謹言焦急地喚他。

喬靜淞也吓壞了,只能大聲喊:“快!無雙!無雙!”

秦無雙帶了一群人進來,手忙腳亂地把人放平,喂他吃了藥,過了一會兒,救護車來了,梁昆再次進了醫院。

這次的心梗距離上次治療才不過一個多月,再次複發,情況不太樂觀。

梁謹言一邊擔心父親,一邊關注着簽約會的時間,一個人拆成了兩半用,若不是秦無雙陪在身邊忙前忙後,他縱使有心,也是無力。

他不停地打着電話,心中充滿了擔心,焦急道:“敏行和月月怎麽回事兒,怎麽全都打不通?”

“時間快到了,你去簽約會吧,這邊有我。”喬靜淞知道他心中的為難之處。

“要不……我去找找看吧?”秦無雙提議。

“不行,你不行,”他想了想,秦無雙心細,但應變能力不及周琳玥,“你去告訴周琳玥,讓她去興苑別墅那邊看一看。”

“好。”秦無雙要走,又回頭問,“月月那邊呢?”

“有遲陽在,我還放心一點。我再試着打電話看看吧。”

梁敏行不知昏迷了多久,才慢慢醒來,他下意識地動一動腿,疼得差點再次暈過去,他慢慢地坐起來,摸了摸右腿,頓時倒吸一口涼氣,這條腿,怕是真的斷了。

他用雙手支撐着,慢慢爬向寫字臺,疼,鑽心的疼,他的內髒全都叫嚣着,拒絕配合他的每一個動作,斷了的右腿也跟着一起抗議,他疼得眼前一花。

短暫的暈厥,黑暗持續了幾秒,他睜開眼,只覺得天旋地轉,這一個瞬間,他的腦海裏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在做什麽,手腳像機械的部件一樣在故障中運行着,随時等待着宣布報廢。

他爬到寫字臺前,大腦終于起了一點作用,指揮着他仰起頭,努力把手向上伸着,夠着上面的抽屜把手。可是他拉抽屜的方向是垂直向下而不是平時的平行向,抽屜很難被抽出來,他換了個姿勢,抓着桌子腿,右腿一碰便疼得鑽心,他竟然完全不能站起來。

他挪動身軀,從書架下的櫃子裏找出一對從國外拍回來的紅木如意,用兩個如意當做臨時的夾板,咬着牙,把斷腿的傷處固定住,用繩子纏起來,這樣勉強可以用另一條腿支撐着站起來,他順利打開了抽屜,拿出裏面的筆記本電腦。

打開電腦,果然看到了他要找的賬目表格。

實際上,那枚U盤的作用,并不是為了拷貝文件回來,而是用來向孫志高的電腦植入木馬,當孫志高回來,發現自己電腦被人翻動過,必然就會去查看對他來說最重要的那份文件——也就是洗hei錢的賬目,梁敏行的筆記本電腦只要和孫志高的電腦共用同一個網絡,就能接收到所有他浏覽過的文件,這比大海裏撈針要簡單得多。

還好,這份資料被他拿到了,這頓打也算是沒白挨,他點開文件,打算發郵件給大哥,卻意外地發現——網斷了。

孫志高臨走時怕他利用網絡求救,故意毀壞了網絡。

他趕快在地上到處尋找手機,毫無疑問,手機也被砸毀了。他拿起座機電話,放在耳邊,一片安靜,再順着看過去,座機的線路已經被拉出來剪得七零八落了。

孫志高已經徹底淪落成了可怕的禽獸,他想要讓梁敏行死了臭在這裏也沒人知道。

梁敏行看了看時間,離簽約會還有不到一個小時。除了這條斷腿,他連吸一口氣都是疼的,站着的這短短幾分鐘,他的額頭上、後背上已經被汗水浸濕了,他知道自己現在這情況,別說趕去會場,就連走出別墅都是酷刑。

他實在是站不住了,“咣當”一聲跌下來,癱坐在地上,倚靠着書架,艱難地一下一下呼吸着,吐出的二氧化碳裏似乎沾着鐵鏽一般的氣息,那是鮮血的味道,他不知道自己傷在哪裏、有多嚴重。

書架下面的櫃門被他撞開,他側過頭看了看櫃子裏一排排整齊的酒瓶。

他回來的第一天,就把孫志高給他準備的那些紅酒偷偷藏在了這個櫃子裏,換成了普通的酒擺在外面架子上。

他盯着滿滿的一櫃子酒,一個大膽而瘋狂的想法襲上心頭。

“啵”!木塞被開瓶器拔出來,梁敏行雙手握住酒瓶,視死如歸一般地将嘴唇湊近瓶口。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許諾過的五千字長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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