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您可以試試看

為什麽不問。

就不怕, 她真的另有所圖麽。

白澤鹿安靜地望着殿內的某處擺飾,好一會兒後,她才視線聚焦, 看清了那處擺飾。

說來到巧, 那擺飾正是不久前千清新添置的,價值說不上連城, 但也不便宜。

千清不是個注重生活細節的人, 他活得糙,是從沙場裏走過來的人,除了在吃上面稍微講究些,對于這些所謂的“身外之物”幾乎沒有概念。

或許在做皇子時,有過印象, 但直至今日, 浮在表面的那一層被時間的刻刀刮下去,留下了更為深刻的東西, 他已經不再關注這些亂七八糟的浮華。

他要的是舉國盛世, 要這天下再無戰争。

至于為什麽他會親自添置這件擺設……那瓷器的名字帶了個鹿字。

鹿啊。

從來都是作為獵物存在的。

它是沒什麽攻擊性的。

她輕輕收回視線,從殿內離開,沿着石磚砌成的路, 往前走去。

這條道前後會穿過兩個宮門, 中間的路直而長。

走在中間時,既看不清前路, 也沒有後路可走。

她慢慢地停下來,擡了擡眼,望着宮牆之外的天,是一片沉寂的深谙,零星的星光閃爍, 除卻這無際蒼穹,再看不見這宮牆外的任何。

也不知道,宮牆之外的花,生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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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澤鹿沒看多久,仿佛只是走得久了,忽然累了,便停下來歇一歇。

她繼續往前走,沒再停頓。

這條極長的道上,唯獨她步伐均勻平穩,身形挺直,卻又莫名透着股無聲的孤寂感——她的身旁沒有人,奴才們隔着一段距離,跟在了她的身後。

白澤鹿回到寝宮時,千清已經結束晚宴了。

他正坐在外殿,像往常一樣等着她。

大約是等得久了,他有些無所事事地望着牆上挂着的畫——她在禦花園裏畫的他。

上面除卻她題的清字,還有他的評語。

這幅畫其實并沒有投入情感進去,如果深思一下,就會發現,這個作畫人可以花費這麽長的時間來畫一個人,題字的時候,卻只題了一個名字。

假的永遠都是假的。

是經不起推敲的。

白澤鹿在這一刻,意識到了這一點。

“夫君。”

她輕聲喊。

聞言,千清下意識地轉過身,“小澤鹿。”

他走過來,牽起她,“現在才回來,餓了沒?”

白澤鹿其實不餓,但不知道為何,在此時,她不想說實話。

他在關心她。

她想延續這個過程。

于是她說:“澤鹿還未曾用膳。”

“那先讓人傳膳。”千清說。

話落,他忽然擰起眉,“那混球居然浪費你這麽多時間?”

不等白澤鹿回答,他已然先入為主地審判了江辭,在心中記上一筆,而後沒好氣地抱怨:“什麽毛病。”

“……”

白澤鹿忽然有些想笑,于是彎起唇角,說:“夫君所言極是。”

千清也覺得自己說的很對,他一邊牽着她往桌前走,一邊說,“還不如在家關禁閉,沒事求見什麽王後,是他能見的嗎?我看他八成是挨揍埃少了欠得慌。”

“哎,等等,”他忽然頓了頓,停下來問她:“他今天來找你說什麽了?”

她也跟着停了下來,側過身面向他。

這句問話過後,空氣短暫地靜了靜。

而後,千清像是意識到什麽,在她開口說話前搶先道:“不會是因為我關他禁閉,他覺得沒面子,跑到小澤鹿這裏來找場子吧?我回頭再去收拾他,這個沒臉沒皮的玩意兒。”

他的語速有些快,甚至語調裏都有些緊張的情緒。

像是欲蓋彌彰。

白澤鹿擡眸對上他的視線。

他不想讓她覺得,他在質問她的事。

在這一瞬間,她忽然明白為什麽千清什麽都不問她。

她也在這一刻,非常篤定,千清大約早已察覺到了,不管是什麽時候她露出的破綻,但他一定在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但是他最後還是選擇不問她。

不問她任何她自己的事。

因為他只會等她告訴他,如果她不說,那他也就不會去問。

意識到這一點後,白澤鹿也忽然明白了,自己為何會舍不下這個人,舍不下對他的貪戀。

——她所遇到的每一個人,都在試圖從她這裏獲取什麽。

唯獨他,一直在給予。

“沒關系,”白澤鹿握緊他的手,眉眼彎起一點弧度,而眼底的溫柔也在這一刻輕而易舉地蔓延,“澤鹿說過,只要夫君問澤鹿,澤鹿便會告訴你。”

“澤鹿不會向你隐瞞。”

澤鹿會告訴你的。

只要你問,澤鹿便不會騙你。

只有你。

澤鹿只想向你坦誠。

千清先是愣了一下,而後,嘴角克制地抿了一下,卻還是沒能掩飾住那微妙的擋也擋不住的笑意。

“好。”

他只說了這麽一個字。

雖然他一開始,真的沒有想要問她什麽,他只是想着,他的小澤鹿不能被欺負。

那話一出口,他便反應過來,是有歧義的,她大約會誤會,認為他在質問她。

所以他很快就補上了後面的話。

縱使如此,他也還是感覺到了後悔的情緒。

這種情緒在沉默裏發了酵,與此同時,他也恍然意識到,其實他也不是完全沒有貪心的。

他也還是會期待,雖然他知道很不應該,但還是忍不住地想要知道,在面對他“越界”的行為時,她會是什麽樣的反應。

在那短暫的安靜裏,他既惶恐,又忍不住去希冀。

而後,他的小澤鹿,将他從彷徨裏拉了起來。

至此,他也終于知道。

這個偶爾才會讓他窺見到一點幻光的神秘領域,向他打開了一扇大門。

翌日。

白澤鹿醒來的時候,察覺到殿內的奴才比往日少了些。

雲起進來為她梳妝,注意到她的視線,解釋道:“昨日有處宮殿不知為何失了火,只是太偏僻,火勢也不大,很晚才被發現,現下調了些人過去清理。”

“原因可查出來了?”白澤鹿問。

雲起搖搖頭:“還沒,雲起今日瞧着那邊人手不夠,見您還沒醒,才讓他們調人過去的。”

自北元推行一夫一妻後,不僅僅是許多宮殿失去了存在感,很多宮人也被遣散。

奢侈浪費的跡象倒是斷絕,但這也就導致,一旦出了什麽事,就會有周轉不急的時候。

不過白澤鹿并不怎麽需要奴才伺候,也就不會因為自己殿內的人被調走而有情緒。

只是……

是巧合麽。

江辭才同她說,李知雲有問題,一個送到王面前的女人若是出了問題,那所有牽扯到李知雲的宮人,全都脫不了幹系,這也就意味着,宮裏有人與外面的人勾連。

與外人勾結,即便是北元這樣不重規矩的國家,也是死罪。

真的是意外走水,還是……有人冒死也要燃起大火。

白澤鹿望着鏡臺,雲起動作娴熟,很快便梳妝完,又取了衣裳來為她更衣。

而後,她起身走到外室,掃了一眼候在殿內的奴才。

行文不在。

她蹙了下眉,往外走去。

雲起連忙跟上,然而還沒走兩步,就聽見王後說:“不必跟着。”

白澤鹿沒走遠。

為了伺候主子方便,奴才們所住的地方離宮殿也很近。

但行文住的地方又有些特別,因為那裏,住着的都是展西的人,是她嫁過來時,展西所派的人。

全是顧讓的人。

此刻,房內空蕩無人。

白澤鹿立在原地,既沒有往裏走,也沒有轉身離開。

片刻後,她望着幹淨的地面,輕聲說道:“這火可是你放的?”

這時,身後傳來了細微的聲響,是布料相互剮蹭的聲音。

緊接着,是一道極為冷淡的聲音。

“不是。”

白澤鹿回身,那人正站在她面前,明媚的陽光從外面投進來,而他背着光,就像是一片陰影,透着涼意。

他的唇偏薄,眉眼是鋒利的,像一塊冰邊緣的棱角,輪廓分明。

此刻,他垂着眼,長睫斂去了眸底一半的情緒。

即使如此,也能感覺到他的那股子冷。

不加掩飾的。

“你不想複仇了。”

顧讓看着她,語氣平緩,像是在陳述。

“澤鹿何時說過?”

白澤鹿聲音很淡,她的視線落在他身上,而後穿過他,看向外面的光。

天氣很好。

顧讓的目光冷了幾分,說:“南水駐兵。”

既沒有前情提要,也沒有別的解釋。

但白澤鹿聽懂了。

她輕聲說:“澤鹿只是個女人,在這裏碰不得朝政,更不知道北元的皇帝做了什麽決策,又如何能告知于您?”

顧讓看着她,仿佛是在看死物。

而後,他緩慢地吐出了兩個字,“朝野。”

白澤鹿稍稍往前傾了傾,“澤鹿早就說過,澤鹿不喜歡被威脅,您若執意要拿他來威脅澤鹿……”

她彎了彎眼,貼上他的耳側,低聲說:“您可以試試看。”

“白澤鹿。”

顧讓的聲音很冷。

他伸出手,扣住了她的脖頸。

“您最好殺了澤鹿。”

她莞爾道。

這話一落,他的掌心便驟然收緊。

手下的纖細脆弱而敏感,很容易給人一種錯覺,只要稍一用力,就會捏碎。

顧讓手掌的青筋暴起,然而手裏的力道卻在外洩。

他看着她的唇色漸漸發白,卻依然沒有要求饒的意思。

她甚至沒有在看他,而是望着屋外的光。

白澤鹿感覺到空氣的稀薄,感覺到脖頸處的壓抑。

然而這種切膚的痛苦,卻好像和她本人割裂開了一般。

就仿佛是……習慣了。

她看着屋外,層層疊疊的葉片之下,不規則的光和影子挨在一起,能看見遠處的低空,是極漂亮的淺藍。

痛苦加劇的同時,她心裏莫名起了個念頭——千清會喜歡這樣的天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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