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蘇放很閑适地坐在椅子上,顧雲皓進門之前,他似乎在與王大夫閑話家常。

入夜之後,醫館便冷清了,有什麽小毛小病的,也只是開幾副藥便了事了。蘇放在這兒已是坐了一段時辰,顧雲皓進來的時候,他仰起頭來朝他淺淺笑着。顧雲皓斷沒想到蘇放會在這兒,更沒想到的是,自己白日裏送與他的玉簪,他轉頭便戴上了。顧雲皓也說不出自己是什麽心情,只覺得是一根狗尾草在撓他皮膚,一陣一陣的癢。

“來了,可吃飯了?”蘇放問他。

顧雲皓走進去拉了張椅子坐下,向王大夫道了生好,複而對蘇放說道:“吃了。你怎麽有空往這兒跑?”

王大夫眯着眼睛笑起來:“畢竟是快過門的人了,能不勤快點嗎?顧兄弟,今兒個感覺還好吧,有哪裏不舒服?”

這前半句話一出口,蘇放便将臉不動聲色撇了過去,顧雲皓瞅着他的動作,眼神不由自主落在他的發簪上,接着循着那黑發一路下滑,将蘇放整個人看了個遍。等着王大夫問出後半句話了,他才回神道了句安好。

王大夫雖年紀上來了,人可是明達得很,一見這兩人的動作神情,便知兩人個中心思。想他年輕的時候,不也是二愣子一般,遇着喜歡的人便不知所言嗎?都要經歷這個過程的,王大夫捋着胡須喝了口涼茶,他還等着吃他倆的喜宴呢。

針灸的時間長,顧雲皓閑聊了幾句便躺下了,王大夫安安靜靜地施針,蘇放坐在一旁,也不言語,就一眨不眨地看着。

雖是快要入秋了,蚊子倒還挺猖狂,焚了艾草似乎也不頂用。王大夫從裏頭拿出一把蒲扇遞到蘇放跟前,末了朝他挑挑眉。蘇放心思聰敏,能不曉得王大夫這麽做是何意嗎?

他拿着扇子站起來,走到顧雲皓的床沿邊坐下,蒲扇就在他手裏晃來晃去,帶起了的夜風全往顧雲皓身上撲。

顧雲皓雖是閉着眼睛,卻也能覺察得出身邊坐了個人,蒲扇搖擺的簌簌聲格外清晰,脖子以下都被清風撩撥着,連帶着蚊子也少了。

蘇放就這樣維持了大半個時辰,顧雲皓去了針坐起來的時候,一把奪過了那人手中的扇子,說道:“行了行了,再扇下去我都不好意思了。趕緊回去歇息吧,明兒個去裏正那,有事商量。”

“裏正那兒?”蘇放說道,“去那兒作甚,莫不是你要……”

顧雲皓其實臉皮子也不算厚,當着王大夫的面他還是有些顧忌的,遂推着蘇放的肩讓他趕快回去,說有什麽事明天說。

王大夫杵在一旁暗暗發笑,卻是不做言語,自顧自地收拾物品。

兩人推搡一陣,磨磨蹭蹭地消磨了好一會兒,蘇放才邁開步子往外走。顧雲皓忖着時候不早了,便也不做逗留,與王大夫打了聲招呼也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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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放是先走出門的,顧雲皓後腳跟上。本以為蘇放早早循着村道回去了,哪料想他竟不聲不響站在門口等顧雲皓出來。好在王大夫家的門是虛掩着的,要不然準會看見這兩人磨叽磨叽的模樣。

“怎麽還不回去,等好處呢?”

蘇放上前一步:“咱們順着村道走走吧,現在也不算晚。”

顧雲皓忖着蘇放不與自己說上一會話是不會罷休了,便道了聲好,兩人肩并肩在月色下散步。

“今天白日裏你送我的簪子,我給戴上了,”蘇放心情挺高興的,“你看,還成嗎?”

說實在話,自打進了王大夫的屋,顧雲皓的眼神就沒離開過蘇放頭上的簪子。當然,光看簪子沒意思,這簪子是要配上人才能體現出韻味來。

“挺好看的。”顧雲皓也不會說什麽漂亮話,只這一句,已算是掏心窩子的了。

蘇放彎着嘴角,高興勁立時就冒出來了,“這麽多年了,還從沒有人送我這種東西,你是第一個。”

顧雲皓卻忖着,以你以前的身份,怎會稀罕這些上不得臺面的玩意兒,若要送你,必是金銀美玉绫羅綢緞,哪會看上眼這些農家俗物,你有這心思也不奇怪。雖是這麽想着,顧雲皓卻沒有說出來,這大好夜色,說出來便煞了風景了。再者,人剛才還替自己扇了竟一個時辰的扇子,自己連聲謝謝都未說,也沒什麽資格挑剔人家的說辭。

說到扇扇子,顧雲皓便另有一番心思了。以前當兵,身邊不是上司便是戰友,哪會有人好心巴拉地給你扇個兩小時扇子,還順帶着給你驅驅蚊,那不是吃飽了撐着沒事幹嗎?當然了,那會兒有空調有蚊香,沒有誰那麽無聊還拿着扇子擺弄。

顧雲皓這般思考,不過就是想讓自己記住蘇放的好。這男人要找個比自己條件好的,實在太容易,可他偏偏看上自己這粗漢子了。顧雲皓也沒什麽可說的,若蘇放是個女人,他二話不說果斷娶了他,可他偏偏是個男人。

想到此處,顧雲皓腦中像忽然亮了一盞燈泡似的。他琢磨着自己怎麽就對蘇放沒那方面感覺呢,原是因為他是個男人啊。

顧雲皓忽然悶聲跺了一腳,冷不丁來了一句:“原來是這麽回事,我怎麽現在才想明白。”

蘇放走得好好的,被顧雲皓這麽一驚,倒是好奇起來,“什麽事現在才想明白,說來聽聽?”

這下顧雲皓算是開了竅了,想什麽都順暢得不行。只是他從未與女孩子談過戀愛,更別說男人了,要如何把握好一個度,他還真摸不準。

蘇放拍拍他的肩,顧雲皓身子一抖,總算是回神了。

“我剛剛問你的話,你聽見沒?”

“你問了什麽?不好意思,我在想事情。”這下,顧雲皓看蘇放的眼神都放開了不少。

蘇放順着他的話問:“在想什麽事情?”

顧雲皓瞅着蘇放笑了笑,“也沒什麽,只是忽然想通了一件事,覺得你挺好。”

蘇放在感情上,其實也是個稚嫩小兒,只是一門心思喜歡着眼前這人,一點他念都沒有。現下被挂心的男人如此直白地誇贊,心還不飛到天上去。他只覺耳根子熱乎乎的,順帶着兩片臉頰都泛着紅。

“怎麽老害羞呢,都這麽大的人了。”顧雲皓笑道,“我還聽說,你曾赤手空拳折了山匪的手腕,那會兒必是威風八面吧,怎麽這會倒是像毛孩子一般羞答答的了?拿出點氣魄來,你不是還說要娶我嗎?”

蘇放卻道:“我哪時候說過要娶你,我是要嫁你。上次七月初七,我不都讓你披了紅蓋頭嗎,難道你忘了?”

顧雲皓忍俊不禁:“這事你居然還記得,那不過是個游戲,不都是鬧着玩的嗎?”

“那紅蓋頭我還好生保管着呢,你可別說是鬧着玩的。”

顧雲皓瞅着一本正經的蘇放,不由莞爾:“我啊,還是第一次遇見像你這樣的人,奇人,真是奇人。”

蘇放也是笑了:“我也是第一次遇到像你這樣的人,看着普普通通,腦中卻比人多一根弦,解決事情也不因循守舊,很有自己的見解。”

顧雲皓心裏頭像灌滿了熱水,只覺得哪裏都熱乎乎的。他的這些優點,基本上都是以前當兵時訓練出來的,現在日子過得安逸了,原本保持的素質估摸着也快荒廢得差不多了。

以前他只認為,這些強悍的能力和素質是為了保家衛國而生的,卻從沒料到,有朝一日會因着這些被人喜歡,心裏的滿足感自是不言而喻。

話說回來,方才蘇放說了什麽,要嫁給他。這可不是小事,自己一個窮莊稼漢,拿什麽去娶人家有錢有勢的,難道真要耗盡周二牛的家産,這擺明了行不通。

不過雖說這事難辦,顧雲皓也不打算逃避,連幾個像樣的銅板都拿不出,還得靠別人,這不是自丢臉面嗎?于是他忖着,要不要把這親事延遲一些日子,他趁着這空當到村裏其他農戶家幫忙幹些活,籌些錢財。

正琢磨着呢,蘇放倒是遞過來一件東西。顧雲皓瞅着那玩意兒,心下頓覺柳暗花明了。那東西不是別的,正是白日裏他贏得的彩頭,一錠金元寶。

他怎麽就忘了這茬呢。

“我猜你這會兒不說話,定是為了聘禮的事着急。這錠金元寶算是救了急了。”蘇放說,“在周家村,別說成一次親了,就算是十次,這錠金元寶也綽綽有餘了。你好生拿着,說不準還能補貼二牛哥的家用。”

顧雲皓托着那金元寶,手心沉甸甸的,“虧你還記得,我自己都快忘了。”說着,他将那金元寶塞進懷裏,忖着過幾日去鎮上兌些碎銀,這樣用起來方便些。

“明天是不是要去見裏正,大約是什麽時辰?”蘇放問。

心頭稍微想了想,顧雲皓說:“趕早就去,不會拖太久的,主要是商議一下成親的具體事宜。你也知道,我來周家村不久,有些事還不甚了解,成親什麽的就更別說了,基本是一竅不通。”

蘇放埋頭思索了一會兒:“你若是去,我便不去了。既然我是待嫁的,按照規矩,成親前三日是不能與夫家見面的,說什麽話只能托人捎信。你若是不懂,裏正會一五一十告訴你,想來憑你的能力,一兩日便能辦得十分妥當了。若是中途有什麽變故,我自會遣人與你說将說将,料想也不會出什麽差錯,你只管安心辦這事。”

蘇放俨然已經投入狀态了,顧雲皓再不知趣也不該說煞風景的話了。娶個男人便娶個男人吧,自己也不算吃虧。這男人除了不能生孩子,哪裏都好。他九死一生,本就不易,眼下有人肯對自己掏心掏肺,也該知足了。

于是顧雲皓也不顧忌什麽了,伸手蹭了蹭蘇放的臉蛋,複又将他頭上的發簪插牢一些,說道:“那就依你說的,這麽辦吧。這簪子挺适合你的,方才我看見的時候,一直都沒移開眼。”

蘇放哪經得起顧雲皓這般動作言語,已不僅僅是臉紅了,連腿腳頭酸軟無力了。這副沒出息的樣子他哪肯讓顧雲皓看見,趕緊道了聲辭,便逃也似的離開了。

顧雲皓瞅着蘇放匆匆離去的背影,只覺人生真是變幻莫測。前世他哪會想到自己能娶一個男人呢,況且這男人還是心甘情願的,一心一意把自己擱在心裏。

就這麽過着吧,顧雲皓如此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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