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日,日頭剛剛爬出來呢,顧雲皓便和周二牛去了裏正那兒。本來昨晚商議着周大嫂也去的,結果經了一晚,周二牛這漢子變了主意了,說婦人家去了也說不上話,再者狗娃子還要照顧着,總不能拖家帶口地都往裏正那兒奔吧。于是思前想後,就讓自家婆姨留在家裏了。
周大嫂也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人前還是挺給自家男人面子的,不讓去她便不去了,在家好生等着,順帶着燒一桌好菜等那兩人回來。
且說昨兒個回去後,顧雲皓便和周二牛說了蘇放的意思和自己的打算,還将那錠金元寶的事也坦白了,說要把蘇放娶回來住周家肯定不合适,得想個法子搬出去。
“這麽一錠金元寶,能在周家村買間宅子嗎,不需要太大,能住三四個人就行。”顧雲皓是這麽跟周二牛說的。
周二牛畢竟算是村裏的戶長,還算有點見識,便說了:“不止啊,起碼能買兩三間。農村裏的宅子比不上縣城裏的,沒二層小樓,都是清一色的青瓦平房,蓋起來容易,不值幾個錢。除非是材質比較好的,那可能要貴一些,一般來說都差不多。”
顧雲皓忖着周二牛可能沒明白他的意思:“我是這麽想的,蘇先生家的宅子本身就好,他好吃好住的習慣了,一下子跟了我這窮漢子,我怕他不适應。所以想買間好點的宅子,至少不能讓蘇先生有太大的落差不是?”
周二牛聽罷,也是點點頭:“你想得挺在理,蘇先生畢竟以前錦衣玉食,跟了你也不能太寒碜,不然說出去也不好聽,拂了你的面子也拂了我的面子。既然你是要娶蘇先生的,自然要搞得有排場些,不能讓那些個喜歡挖牆腳的人看扁了。”
“那大哥可知,哪裏有現成的宅子可供我買下,價錢又不能太貴的。”
周二牛思前想後,忽地腦中靈光一閃,有了合适的選擇。他道:“裏正家原來的宅子倒是不錯,現在不住人了,一直空着,不過定期有長工去打掃。那宅子不算太大,也不小,大概是我這屋子的兩倍。裏頭的梁木和一些閑置的家具都挺考究,雖比不上蘇先生的宅院,但也差不到哪去了,至少能給你撐面子。”
顧雲皓看了一眼周二牛,有瞅了瞅手中的金元寶,眉頭不由蹙起來:“大哥,裏正不是一般人,買下來能成嗎?那宅子我也見過,真不差,我只怕這一錠金元寶根本不夠。況且我還得置辦其他的聘禮,總不能花你的錢吧?”
周二牛一聽這話,臉色就沉下來了:“怎地,你還跟我計較,戶口上你可是我周家的人,莫管外人怎麽說,我周二牛絕不會缺心眼不理會的,真讓你一個人忙活了,我還哪有臉面坐在高堂上喝你的喜茶。你也莫要跟我犟,這事我早跟翠兒有了商議,出不了錢出力,出不了力出地裏的菜蔬,反正能出啥出啥,絕不會讓人看了笑話去。”
顧雲皓知道周二牛是熱心腸的人,聽他這般說辭自己也不好意思去拂他的意,再者自己畢竟一個人,能力有限,能有個人幫襯着也是件好事,自己沒必要糟蹋了人家的好心好意。于是他也不啰嗦了,認真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兩個大男人剛停歇下來呢,周大嫂便出來搭話了,那會兒二狗子剛好睡下了,所以幾個大人談起話來也算清淨。
婦人家能有什麽心思呢,不過就是在聘禮的事情上唠嗑幾句。
七月初七那會兒,裏正不是發了不少紅蓋頭嗎?周大嫂也得了幾件,那料子還真不錯,要是改成肚兜,穿在身上肯定爽意。于是這幾日一到夜裏,她便到各家串門,不為別事,就為了搜集一些還沒用掉的紅蓋頭。到了白日裏,就讓村裏一些女工比較好的婦人到自己家裏頭來,把那些紅蓋頭的邊線拆了,再把一塊塊的紅布用針線縫到一塊。這樣來來去去,最終做成了一條被套。
周大嫂繡工好,在那被套上繡了一對鴛鴦。這東西,就是給顧雲皓做聘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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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晚上,她還很得意地将那完成的被套拿出來給兩個男人看,滿臉都是喜慶的光彩。
顧雲皓見周大嫂為自己這事這般忙活,還不聲不響地不讓自己知道,等事成了才告訴自己,心下不免暖意橫生,捧着那被套愛不釋手,看了又看,還連聲道謝謝。
周家夫婦早把顧雲皓當自己人了,能不幫襯着忙活嗎?再說了,人顧老弟救過自家娃,這恩可是一輩子記心裏了,若是在這節骨眼上不出把力,幾十年都白活了。
周二牛瞅着那大紅的被套看了又看,最後冒出了個想法:“這麽好的東西別當聘禮了,送過去了肯定擱櫃子裏,多可惜。依我看啊,就在同房花燭夜用吧,看着也喜慶,說不準蘇先生看了這紅蓋頭做成的被套,還來了興致呢。你說是吧,顧老弟?”
豈料周大嫂卻笑話了:“你當人蘇先生像你一樣是個下流胚嗎?也不拿鏡子照照你那慫樣,還敢拿蘇先生說事,真是。”
周二牛痞痞一笑:“你不就是喜歡我這慫樣嗎?怎地,這會兒倒是說起我的不是了,也不想想當初剛嫁過來那會兒,天天羞答答說喜歡我的是誰啊?”
周大嫂被說急了,臉一紅,将被套往顧雲皓手邊一放,與自家男人打鬧起來。
顧雲皓将被套折好,不由浮想,以後若是與蘇放一塊過日子了,會不會也這般鬧騰呢?想着想着,他不禁笑起來,他似乎很難想象出蘇放鬧騰的樣子,那人總給他一副謙謙君子樣,凡事懂得退一步的樣子,覺得想鬧也鬧不起來。
其實這樣也挺好,顧雲皓忖着,能安安穩穩的,算是幾世修來的福分了。
翌日二人與裏正商議的時候,裏正倒是意外的爽快。畢竟都是一個村的人,擡頭不見低頭見,犯不着為了幾個錢傷了和氣。
裏正說了:“那宅子,就當是我送你倆成親的賀禮了,你也別跟我計較什麽,周某那宅子擱着也是擱着,空着不用也總不是個事,現在能派上用場了,心下也是十分歡喜。我想吧,你與蘇先生成親的日子也先別急,得選個良辰吉日才好,順帶着那宅子也得算算風水,有什麽不适合的地方還得請風水先生出出招。成親是大事,急不得。”
顧雲皓也沒什麽好說的,裏正的好意自然欣然接受。想着橫豎是一個村的人,如今自己得了好處,以後總是有機會還上的。他也不啰嗦什麽,心中暗暗有了打算。
之後便是冗長的交談,脫不開成親這兩個字,成親前幾日該幹啥,當日該幹啥,後幾日該幹啥,裏正都一五一十地道來,一個字都不漏。顧雲皓聽得也仔細,畢竟這事人生中只有那麽一次,他不想讓蘇放遺憾,也不想讓自己遺憾。
末了,裏正笑眯眯地瞅着顧雲皓道:“蘇先生總算是有了歸宿了,他相中了你想必自有他的道理。他肯嫁與你,倒是讓我始料未及。原以為他心高氣傲定是不肯委于人下,斷是沒料到是你這個粗漢子讓他得了臣服。蘇先生家有兩畝水田一畝旱田,你主了家可要好好張羅着了。村裏的小夥子們暗地裏都挺贊賞你的,你這人福分不淺,我一眼便看得出,蘇先生跟了你,也算是找對了人。你和他可要好生過日子,切不可為了丁點小事傷了感情。”
顧雲皓一面謙遜地聽着,一面點頭稱是。
裏正一把年紀了,真真實實是過來人,講出的話定是有他的道理。顧雲皓在這方面沒經驗,多聽聽老人家的話,也是有好處的。
這話不僅讓顧雲皓很是受用,連帶着周二牛都連連點頭。
裏正雖是一村之長,在感情上卻并不如意,年輕的時候有點花花心思,總嫌自己的正妻不漂亮,在人前拿不出手,嚷着鬧着要納妾。後來妾是納了,心裏卻總是空落落的,沒了那份溫存的感覺。妾室嬌滴滴的确實讨喜,卻不能像正妻那般體貼入微,事事都替自己張羅着。
直到正妻去世了,他才明白自己的心意,跪在靈堂前嚎啕大哭,一輩子都沒那麽撕心裂肺過,如今每每想來,都讓他捶胸頓足懊惱不已。
正妻去世後,他才知妾與賊漢子私通,早就敗壞了他的名聲。他休了妾,為妻子守喪三年,直到今日,他仍是孑然一身。那個人早就和他的心肉連在一塊了,他再也接受不了其他人。
裏正的這段往事自然是沒什麽人知道的。他有個兒子,正妻生的,人只道是他妻子早年得了隐疾去世,斷不會料到其中曲折。裏正也從未與人說将過此事,他是下定了決心要帶進棺材的。
從裏正家回來,顧雲皓托人給蘇放捎了信,說別急,自己這邊要好生張羅着,讓蘇放舒舒心心放松幾日,嫁妝什麽的慢些準備,自己置辦宅子還要拖延好幾日。
蘇放得知顧雲皓拿下了裏正的舊宅,心裏挺詫異的,斷沒想到對方會這般在意這門親事。為着這消息,他一整天都對着後院的花草傻傻笑。
宅子裏兩個貼身随從見着自家主子這般模樣,只道是好風好水總算是轉到蘇宅來了,于是更加起勁地替主子置辦各色嫁妝,還專門托了村子裏擅針線的婦人做了嫁衣。人高興了,做什麽事都有精神頭。
說起宅子與人的風水問題,顧雲皓倒不反對。現代人都要看風水呢,古人自是不會舍了這一節的。
風水先生眼神不大好,來的時候還是被人扶着的,旁人與他說了大致方位,他捏起瘦骨嶙峋的手指點來點去,似乎真有那麽回事。這種事顧雲皓是不懂的,只要這風水先生說好那便成了。
後來算下來,也沒什麽大的問題,只說在後院種兩棵梨樹,也沒說究竟為甚。顧雲皓不懂這裏邊的道道,風水先生怎麽說他便怎麽做了。
兩棵梨樹是隔天便移栽來的,村上正好有人種,顧雲皓便買了兩棵,上頭的果子已經摘了,就剩孤零零的枝葉,只等着明年再結果呢。
村人說了,成親前不管隔了幾日,還是不要見面得好。顧雲皓也不懂這是什麽道理,問村裏人,他們似乎也講不出個門道,只說是祖上傳下來的,一直這麽遵循着。
顧雲皓不好壞了規矩,然有些話還是想對蘇放說,便托了二狗子去傳了話,說讓蘇放安心,再等個數日便完事了,讓他莫要擔心,自己會安排妥當。
二狗子去傳話的時候,學着顧雲皓的模樣将那話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生怕漏了一個字。娘說了,傳話的任務不能怠慢,說錯一個字都會壞了姻緣,是要遭災的。二狗子将娘的話生生記在心裏,吃了上次的教訓,他再也不敢胡亂鬧騰了。
回頭二狗子從蘇宅回來答複的時候,顧雲皓只問話傳到了沒,倒是沒問蘇放的反應。二狗子看重這差事,忖着做事不能做一半,于是煞有介事地與顧雲皓講起蘇先生的反應。
只說那蘇先生将顧雲皓的話來來回回地念,像丢了魂似的。
顧雲皓聽着二狗子這般說詞,默默彎起了嘴角,卻是什麽也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