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劍陣

凜冽的寒風吹過樹林留下沙沙聲響, 樹林中長久沉默, 直到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打破寂靜。江子煥擡起手背捂住嘴唇, 微微彎下腰, 咳嗽聲卻越發猛烈。

謝景離下意識往前邁了半步, 又生生停下。

咳嗽聲漸漸平息下來, 謝景離沉聲問:“子煥,我需要一個解釋。”

江子煥道:“有些事情,知道得太清楚反而不好,你何必要問。”

謝景離沉默不答,江子煥也停頓片刻,須臾,他緩緩道:“你也看到, 我的時間不多了。有些事情再不做, 就來不及了。”

謝景離道:“你到底想做什麽?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可你為什麽——”

“景離,你太傻了。”江子煥輕笑一聲, “我想要的東西,你給不了。”

江子煥轉過身,朝謝景離邁了一步。他的目光垂下,靜靜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流魄劍鋒。流魄劍上寒光閃動, 映得二人他的側臉更顯蒼白。

江子煥看得稍稍失神, 突然道:“你也許不知道,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你。上天好像将所有好的東西都給了你, 從小到大,你想要的東西,沒有什麽是得不到的……”

謝景離愣了愣,道:“子煥……”

“不要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江子煥搖搖頭,“景離,你現在擁有的這些都是你應得的,而我,也很希望你能繼續這樣下去。如果可以,我寧願你什麽都不知道,等我完成了這些事情,一切都會恢複到從前。”

謝景離偏頭移開目光,聲音也緩和下來:“我不明白,子煥,你究竟在做什麽?”

“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江子煥低笑一聲,道,“比起這個,我更想知道你是怎麽猜到是我的?”

謝景離道:“昭玄山莊之人究竟死在誰的手裏,子煥,你這麽聰明,怎麽會不知道,任何事情,只要做過,就一定會留下掩蓋不了的痕跡。”

江子煥眼眸中盛起笑意,道:“你是想說那滅門之禍是我幹的?景離,你也太高看我了。”

謝景離道:“你一人之力的确無法攻破昭玄山莊,所以你必須外人的協助,要不是這樣,你恐怕會做得更加天衣無縫。昭玄山莊上下近百人,看似都是一刀斃命,死狀和當初沈棠屠殺魔教餘孽一模一樣,但縱使模仿得再像,萬劍宗的身法,是無論如何也瞞不過我的。殺了昭玄山莊滿門的人不是你,而是你帶來的那些萬劍宗弟子。”

“我猜,你多半沒有想到我會去而複返,若換了別人,應該是看不出來的。”

江子煥低聲道:“我就知道瞞不過你。說說看,還看出了些什麽。”

謝景離道:“我與沈棠離開昭玄山莊之後,你假意抵抗,重傷逃走,只是為了在仙門衆人面前演一場戲。若我沒猜錯,白蓼風就是在昭玄山莊中接應你的人。有了他的幫助,你得以順利離開。然後,你再易容成沈棠的模樣,安排一早就埋伏在外的萬劍宗弟子,與你一同回到昭玄山莊,屠殺昭玄山莊滿門。而你則沖入宴廳,在衆目睽睽之下殺了秦昭,嫁禍沈棠。秦昭不會道法,你手刃一個不會道法的普通人,應當不成問題。”

江子煥道:“分析得不錯,但還不夠完整。你猜出了我的行動,卻不知我的計劃,也是于事無補。”

江子煥神态閑适,語調平和,仿佛他們談論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謝景離眉頭微皺,執劍上前直指江子煥咽喉,道:“沈棠身陷囹吾,我不想和你浪費時間。告訴我,你還有什麽計劃。”

“景離,聽我一句,方才給你的建議是為你好。若你現在能乖乖收手,回到萬劍宗,等一切恢複如常,我會慢慢向你解釋。但若你執意如此……”

“那又如何?”謝景離打斷道:“子煥,這些年你在派中所做的事情,你真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你培養親信,擴張勢力,将宗主之職完全掌握在了你的手中,這些我都知道。但我信任你,也相信你絕不會做出任何危及萬劍宗之事,因此我從不過問。但是現在,你卻算計到了我最重要的人身上,甚至與魔教為伍。我不可能再放任你不管。”

“說到底,你還是為了沈棠。”江子煥聲音裏帶上了些許諷意,“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像你這般容易被感情左右,怎麽當得起一派之主。”

謝景離沉默片刻,突然問:“你把淩忘淵帶去哪裏了?”

江子煥似是一怔,低聲道:“他現在很安全。”

謝景離道:“先前我一直很奇怪,為何祁承軒能如此了解我和沈棠的行蹤,竟然能提前在那山洞中布下陷阱。現在想來,淩忘淵來到塞北,藏匿在山莊外,再陰差陽錯發現那山洞,恐怕都是在你們的計劃之內。子煥,為了自己的目的,你不惜利用與你至親之人,我想不出這究竟是為什麽。”

江子煥道:“現在想不出也無妨,你會有時間慢慢思考清楚的。就像我,也需要一些時間來部署,所以……”

他的話音未落,周遭驟然刮起獵獵狂風。

江子煥的身影突然化作一道劍光消失,謝景離還沒來得及去追,以他所站之處為圓心,四個方位不約而同閃現純白劍光。數名萬劍宗弟子從劍影中顯出身影,手中仙劍幻化成一條條鎖鏈,縱橫交錯,将謝景離鎖入劍陣之中。

“抱歉,未免你壞我的事,我只能這樣做。”

江子煥的聲音從正前方傳來,他的身影重新出現在人群後方。

謝景離面色冷峻,目光凜然看向困住他的數名弟子,沉聲道:“你們竟敢用劍陣對付我?”

可那些弟子卻沒有絲毫反應,謝景離凝神看去,那數名弟子個個目露暗紅血色,顯然已經被人操縱了意識。

這手法,竟是似曾相識。

謝景離道:“江子煥,你對他們做了什麽?”

江子煥道:“抱歉,景離。無論是屠殺昭玄山莊滿門,還是如今用劍陣對付你,他們的所作所為都在我的控制之下,并非出自本意。事後你要責怪,便來怪我,不關他們的事。”

謝景離道:“你覺得光憑一個劍陣就能控制我?”

江子煥笑了笑,道:“只是一個小小的劍陣當然困不住你,但這劍陣你再了解不過,是以真氣為引。若你貿然闖出,定會傷及他們心脈。希望你三思而行,不要牽連無辜。”

“你——”

這時,天邊突然飛來一只傳訊靈鳥,落在江子煥的肩頭,似是對他說了些什麽。江子煥臉色一變,靈鳥幻化消失。江子煥朝弟子吩咐:“保護好宗主。”

“是。”

“抱歉景離,再忍耐一下,這一切,很快就會結束了。”江子煥說完這話,最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化作一道劍光消失在樹林中。

一道劍光劃過天邊,落在昭玄山莊別苑。江子煥在劍光中現身,一貫平和的臉上略帶溫怒。院中四處有黑衣人看守,見有人闖入,紛紛長刀出鞘,直指江子煥。

“住手。”

一個聲音從人群之後響起,黑衣人依言收了刀,自動分開一條道路,白蓼風悠然地站在人群後方。

江子煥目不斜視,快步走到白蓼風面前。

江子煥道:“你答應過會看好他的。”

他的臉色絲毫未變,語氣中卻已經能覺出些許危險的意味。

白蓼風不緊不慢道:“急什麽,人好好的呢。再者說,這次是他想強行逃脫,反倒被自己養的小玩意傷了,可不關我的事。”

江子煥斂下眼,恢複清淡笑意:“我告訴你,他要是出了什麽事,我會讓所有人為他陪葬。讓開。”

江子煥此話極輕,卻也無比清晰。在場的所有人都聽見了他這話,紛紛目露兇光,擡手按在自己的武器上。白蓼風擡眼示意衆人退下,未置一詞,只是側身讓開。

他的身後,是緊閉的房門。

江子煥擡手一揮,房門在衆人眼前自動打開。江子煥踏進去,房門随即重重合上。

屋內萦繞着一道揮之不去的暗香,幽靜的內室中,一個身影斜倚在床邊,面色蒼白。淩忘淵看見江子煥走進來,臉上反倒露出些笑意。

江子煥走到床邊,沉聲道:“你騙得了別人,可騙不了我。堂堂墨幽谷蠱聖大人,死在自己豢養的蠱蟲之下,你也不嫌丢人。”

江子煥方才接到消息,淩忘淵施法催動蠱蟲想強行突破重圍。卻因為內息盡失而失控,被蠱蟲反噬咬傷。索性發現及時,毒素得以排出,有驚無險。

雖然白蓼風是這麽告訴他的,但江子煥心裏明白,這不過就是淩忘淵耍的小花招。堂堂蠱聖,就算是被毒香控制暫時失去了內息,也不至于會控制不了那小小的蠱蟲。

淩忘淵不以為意:“誰說修習蠱術就不會被蠱蟲咬死了,這世上還有這麽多修煉魔功而走火入魔之人呢。”

江子煥斂眸不答,他執起淩忘淵的手,目光落在對方虎口處留下一道淺淡的血痕上,正是被蠱蟲啃咬所致。江子煥輕輕伸出舌頭舔了舔那傷口,問:“疼嗎?”

“不疼。”淩忘淵道,“我也不是第一次被蠱蟲咬了。”

江子煥眼底閃過一絲黯色,他的手指輕輕拂過那處傷口,低聲道:“那也不能拿性命胡鬧,那蠱蟲可是劇毒啊……”

淩忘淵突然反手握住江子煥的手,用力一拉,将他拉入懷中。熟悉的氣息将自己包裹,江子煥渾身一僵,便聽淩忘淵稍顯顫抖的聲音在自己耳邊響起:“我要是不這樣做,怎麽能見到你。”

淩忘淵緊緊抱着江子煥,埋在他的肩頭,似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這段時間,江子煥始終在躲着他,若不是被逼無奈,他也不會出此下策。

“忘淵……”

懷中的身軀逐漸放松下來,淩忘淵擡手輕撫着江子煥的脊背。他斂下目光,卻見對方垂在身後的青絲中,隐隐可見些許白發。

淩忘淵挑起那縷白發,目光稍顯驚訝,随即又暗了下來:“子煥,不管你在做什麽,放棄吧,別再錯下去。”

江子煥恍然清醒,他猛地推開淩忘淵,急退幾步。江子煥移開目光,生硬道:“我還有事,就先走了。下次別再做這麽幼稚的事,你不是每次運氣都能這麽好的。”

“等等。”淩忘淵擡手想去拉他,卻撲了個空。江子煥轉身離開,房門被重新關閉,将一室暗香鎖在屋內。

淩忘淵的神色暗了下來,他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桌案上放置的香爐中,香爐升騰起袅袅青煙,正傳來陣陣暗香。那暗香能夠封鎖他的內息,加上他先前又中了蠱毒,此刻根本沒有絲毫行動能力。

淩忘淵輕輕斜倚在床榻上,輕輕嘆息一聲:“子煥啊……”

剛一踏出房門,江子煥就好像力竭一般,面色瞬間變得煞白,身影一晃,險些就要跌倒。一只手從旁側伸出,适時扶了他一把。江子煥轉頭看去,白蓼風眼中波瀾不驚,滿含笑意。

江子煥面無表情地推開他的手,繼續朝前走去。院落中的黑衣人不知何時已經不見蹤影,江子煥緩緩朝院中走去,步履虛浮不穩,仿佛下一秒就要跌倒。

江子煥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白蓼風走上前去,擡手按在他的背心。

江子煥渾身一震,下意識道:“不必……”

白蓼風道:“我這不是為了你,但你若現在倒下,一切就功虧一篑了。”

江子煥沉默不語,卻也不再反抗。一股精純的魔氣沿着脊背注入他的體內,氣色也逐漸恢複如常。

施法完畢,白蓼風在江子煥身旁坐下。江子煥低聲道:“多謝。”

白蓼風道:“應該的,畢竟江副宗主助我們良多。”他想了想,又問,“謝景離呢?”

江子煥回答:“已經在我的控制之下,放心。”

白蓼風道:“我早說過不該放那謝景離走,他險些壞了大事。別忘了,你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再這樣下去,你還能堅持多久?”

江子煥笑了笑,道:“彼此彼此,你們的時間,不也不多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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