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故地
沈棠真是被請回落霞城的。這一路上, 楚零落并無任何挾持威脅之意, 對待沈棠極為客氣, 三人好似在閑庭漫步一般, 慢悠悠地朝落霞城的方向走去。
除了暗處始終有氣息不遠不近從旁窺視外, 再也看不出任何異樣。一路上, 楚零落始終一言不發,直到将要接近落霞城的山門,他方才攔住了沈棠的去路。
楚零落道:“前山都是些普通弟子,從此處進門恐怕多有不便。”
沈棠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我還以為整個落霞城都淪為魔道所控,原來也并非如此。”
“知道的人多了,未免節外生枝。”楚零落指了指另一個方向,道, “請吧。”
沈棠沒有動作, 他負手靜立在落霞城的山門前。多年過去,那山門前的光景如舊,故地重游, 沈棠此刻也不由生出幾分感懷。沈棠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楚零落也不催促,安靜地站在他身邊等候。
須臾,沈棠道:“走吧。”
他們轉而走向另一條道路, 待到幾人徹底離開, 黑暗處方才顯露出一道白色身影。
謝景離冷眼地看着幾人離去的背影,目光更顯深沉。他正欲跟上,卻突然感知到了什麽。謝景離有些遲疑地望向天邊, 斟酌片刻,重新在樹林中隐去了身影。
而另一邊,沈棠跟着楚零落,走向的是入落霞城的另一條偏僻小徑。這條路沈棠更是熟悉。此處離他當初所住的別院最近,這條小徑也是他當年發現開辟出來的。
這條小徑可直通山下市集,當初沈棠沒少從這裏抄近路下山。而且,當初他和謝景離……沈棠思緒稍稍飄遠,等他回過神來時,卻發現自己已經被引入了落霞城,就站在昔日居住的別院門前。
沈棠收斂了心神,問:“這是做什麽?”
楚零落推開別院門,回答道:“是城主的意思。”
早在路上時,楚零落便已經派人率先回禀了沈棠的情況,收到的回複卻是将沈棠引來此處,好生優待。雖然心中稍有不甘,他也不得不照辦。
沈棠立即明白了他話中深意,也不再推辭,輕車熟路踏入其中。
待走了進去,沈棠微微有些驚訝。這院落中的陳設布置,竟與他離開前相差無幾,只是過去許多年,院中那棵槐樹已經又粗壯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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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零落和蘇聆并未跟着他進來,沈棠目光四處巡了一圈,落在眼前緊閉的門扉上。
一陣風起,将房門吹開,祁承軒從中踏出。他面色發白,似是重傷未愈,看見沈棠之後,卻是露出笑意:“你回來了。”
沈棠轉身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道:“祁承軒,你這又是在做什麽?瞧着來硬的不行,打算以情動人了?”
祁承軒走到沈棠面前坐下:“我只是想與你好好聊一聊。”
沈棠道:“我與你有什麽可聊的。”
祁承軒掩口輕咳幾聲,沈棠眼眸一瞥,恰好看見對方腹部隐約又有血色滲出。先前祁承軒被流魄劍所傷,此刻應當是由于走動牽扯到了傷口。
注意到沈棠的目光,祁承軒扯開一個微笑,道:“謝宗主現在今非昔比,這劍傷上帶了寒氣,沒有十天半個月怕是好不了了。”
沈棠斂眸未答,祁承軒又道:“我知道你恨我,可現在這種局面,并非我想看到的。我也不與你繞圈子,将我想要的東西給我,你要去要留我絕不幹涉,如何?”
沈棠道:“我憑什麽答應你?”
院中葉落無聲,須臾,祁承軒的聲音方才悠悠響起:“當初聽信白蘅蕪之言,給你下蠱,是我的不是。”
沈棠眼眸微動,又聽祁承軒緩緩道:“那時我年輕氣盛,一心只想出人頭地,才會怨你擋了我的出路。你風光無限,讓落霞城一躍成為仙門之首。但我心裏清楚,那些風光只是你自己的,人前人後,他們都說,沒有了你的落霞城,什麽都不是。我被妒恨沖昏了頭腦,這才犯下大錯。”
沈棠依舊沒有答話,祁承軒道:“我只是想證明,沒有了你,我一樣可以光複落霞城。而且你也看到了,我并非做不到。”
“你将我帶到這裏來,就是想說這個?”沈棠忽然冷笑一聲,道,“我說,你是不是至今還覺得自己沒錯?以修煉魔道光複落霞城,你覺得這會是承桓想看到的結果麽?”
“只要能達到目的,用什麽方式,又有何妨?”祁承軒的眼神暗了暗,聲音也冷了下來,“道不同不相為謀,我不需要你的認同,從我的魔性複蘇那刻開始,你我就注定不是同路人。我無意與你糾纏,你也別再與我作對,只要你能将解封之法告訴我……”
祁承軒的話沒有說完,沈棠突然起身。一道銀光閃過,他快速從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橫在祁承軒脖子上。
沈棠道:“你傷重未愈,就算我現在使不出全力,殺一個你還是綽綽有餘。你敢單獨來見我,一點也不擔心自己的生死麽?”
利刃抵着皮膚,祁承軒卻絲毫不顯慌亂,而是輕笑一聲,道:“別忘了這是落霞城,殺了我,你以為你能活着離開?”
“若你願意給我這個機會,我倒想試上一試。”沈棠笑了笑,手腕突然發力,在祁承軒脖子上劃開一抹血痕。
眼前的人面上閃過一絲驚訝,緩緩倒地。沈棠冷眼看着他,祁承軒的身體在地上顫了顫,卻化作了一個稻草人。
從他進門第一眼,便已經看出眼前這人不過是祁承軒以障眼法變化出來的替身。沈棠收了匕首,稍稍揚高聲音道:“連真身相見都不敢,祁承軒你膽子也太小了。”
祁承軒的聲音從空中傳來,清晰而沉穩:“對付你,還是小心些為好。”
沈棠重新在石桌旁坐下,問:“那事到如今,祁城主打算怎麽處置我?”
那聲音卻不再回答,像是已經離開。沈棠左等右等無人回應,眼珠一轉,轉身進了房門。眼下門外肯定有人看守,他也懶得再試圖逃走,倒不如靜觀其變。
院落外,祁承軒與楚零落靜立樹下,面色冷峻。
楚零落道:“城主,當真要就這麽放任沈棠不管?”
祁承軒冷冷道:“你心急什麽,眼下更要緊的是對付萬劍宗。再者說,想讓沈棠自願交出解封之法的法子也不是沒有,他的軟肋,可是明顯得很啊。”
楚零落面露一絲遲疑,道:“城主是說要對謝景離動手?”
祁承軒問:“不行麽?”
楚零落道:“可我們答應過那人,絕不動謝景離,這……”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祁承軒打斷道,“這你不用擔心。雖然我們與那人有協約在前,但那人知道我們太多的事情,是留不得的。眼下他對我們還有用,待事成之後,他與謝景離,都要死。”
楚零落應道:“我明白。”
祁承軒突然問道:“昭玄山莊如今如何了?”
楚零落道:“一切都在依計劃進行,應當很快就會有結果了。”
祁承軒道:“那就好,下去吧。”
楚零落應聲稱是,轉頭離開。祁承軒回望着緊閉的別院房門,輕輕嘆息一聲,轉身離開。
隐蔽無人的後山,謝景離在樹林中顯出身形。他擡眼看着眼前背對着他,身披淺白狐裘的身影,道:“不是讓你留在昭玄山莊麽,來這裏做什麽?”
江子煥轉過頭來,微微一笑:“擔心你,所以過來看看。”
謝景離眼中閃過一絲懷疑,又問:“仙門弟子們如何了?”
“派弟子看守着,不會有問題。”江子煥道,“景離,你呢,現在打算怎麽辦?”
謝景離道:“沈棠在落霞城,要先把他救出來。”
江子煥道:“可依我看來,如今情形還有另一種更好的處理方式。”
“什麽?”
“靜觀其變。”
謝景離眉頭皺了皺,問:“你什麽意思?”
江子煥道:“若要以一己之力對抗落霞城,難免師出無名,反倒會受人利用。不妨任由其發展,待其露出馬腳,我們便可率仙門趁機将其鏟除,既可以絕後患,又可穩固萬劍宗的聲望地位。”
謝景離道:“可是這樣一來,沈棠他……”
“景離,意氣用事是你最大的缺點。”江子煥打斷道,“放心吧,祁承軒不會動沈棠的,至少,在他的目的達到之前,他絕對不會。”
謝景離斂下眼眸思索片刻,坦然道:“你說得對,我的确不該如此意氣用事。”
江子煥微微松了一口氣:“既然如此,便與我回去吧。昭玄山莊那裏,不能就這麽放着不管。”
江子煥轉身朝前走去,謝景離卻突然在他身後叫他。
“子煥。”謝景離問,“你能再與我說一遍,你是如何從昭玄山莊逃走的麽?”
他的聲音低啞,帶着些不易察覺的顫抖。
江子煥沒有回頭,一股寒意從他的身後襲來,輕輕撩動發絲,引得脊背發寒。江子煥幽幽道:“我不是已經與你說過了嗎?”
“可是,我想聽的是實話。”
江子煥的身後,流魄劍正懸在二人之間,寒芒泛着銀光,幾乎與雪色融為一體。謝景離低垂的眼眸擡起,眸光中只餘冰冷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