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宜香湊過來笑道:“像什麽呀?魚目與珍珠同是圓的, 但總歸不是一種東西。玉小姐是天賜的美貌,旁人怎麽能及得上。”
這話将玉鴉捧高便也罷了,借勢還将韶玉踩了一腳。
韶玉狠狠瞪了她一眼。
洪婉冷眼看着兩人湊在玉鴉身邊谄媚争鬥, 唇邊多了一抹冷笑。
跟在她身邊的嬷嬷低聲說道:“夫人, 要不您也去與這位夫人說說話?”
洪婉收回目光,面上神色冷淡,“什麽夫人,聘則為妻,奔則為妾, 不過是個沒名沒份的玩意, 我若是去了, 效那阿貓阿狗的咬個一嘴毛,豈不是自降身份, 說出去都讓旁人笑話。不必管她。”
朱金璧愛美色,自她入門起, 各色的女人就一個接一個的領進家門。
洪婉冷冷的看了一遍圍在身邊的衆女,愈發堵心。
若說她生平最恨什麽樣的人,那一定就是那些無恥至極不知自尊自愛給男人做小妾的漂亮女人。
其他原本蠢蠢欲動的姬妾讓洪婉這麽一瞪, 只得暫且按下了湊上去的心,不敢觸她的黴頭。
嬷嬷素知自家夫人的清高脾性,聽聞此話也只得嘆了口氣不再提。
一行人越走越遠, 玉鴉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宋越北的方向。
他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 對她揮了揮手,像是告別,又像是示意她可以繼續走得更遠一些。
宜香豔羨得對玉鴉說道:“宋大人對玉夫人可真好,玉夫人,你家在哪裏?”
玉鴉搖頭, “我不是夫人。”
山下的寨子裏女人有了男人才能叫夫人,她又沒有男人,怎麽能被叫成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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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玉笑了笑,“聽說宰相不近女色,後院種肯定沒有其他女人吧?”
玉鴉,“有啊。”
韶玉不可思議,“還有其他女人。”
玉鴉想了想,“有挺多的。”
什麽李大娘,王嬷嬷,曾嬷嬷,胖嬸……
宜香和韶玉對視一眼,都有點興奮,感覺像是得知了一個大秘密。
韶玉說道:“不管有多少女人,這一次你們老爺就帶了你一個人出來。那肯定就是最寵你。得了男人的寵愛,男人的心在手裏,有沒有名分又有什麽重要的?喊你一聲夫人也沒什麽。”
她說這話自然是有自己的私心,眼下朱金璧的心無疑在她身上,假以時日,韶玉未嘗不想被人稱一聲夫人。
玉鴉聽得很困惑,她能聽懂韶玉說得話,卻搞不懂韶玉話中的邏輯。
但卻又不好問,對着宋越北問一問也就罷了。
他對她來說是不同的,她對着他露了很多次怯,便沒有什麽好掩藏的了。
常常想問什麽都可以放心去問。
對着陌生人,她卻是問不出口。只得将這話記下來準備等會兒回去問一問宋越北。
宜香八卦道:“玉夫人是生在哪裏?”
“在一個很遠很遠很遠的山上。”
韶玉本來面對玉鴉有一些自卑,聽到這個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感覺十分意外,同時又找到了一點自信和優越感。
雖然她很多地方都不如玉鴉,但至少這一點她比玉鴉更好。
她不再用敬稱了,“沒想到啊,原來你是從山裏出來的?我家在昌南道,祖上出過好多名臣,是當地的名門望族。”
她面帶同情和憐憫看了看玉鴉,“肯定是家裏日子不好過,所以你才被賣掉了吧?”
宜香嗤笑一聲,“名門望族的小姐又怎麽樣,現在你不也是沒名沒姓,好到哪裏去了?”
韶玉,宜香,玉鴉這樣的名字,香豔自然是香豔的,但連姓氏都沒有,一聽就只是個玩物,下奴。
名號報出去,只會讓旁人恥笑罷了。
韶玉咬着牙,“你呢?你又好到哪裏去?”
玉鴉看着兩個人明嘲暗諷有些心煩,她轉過頭又看了一眼宋越北的方向。
宜香一手搭在玉鴉的肩膀上,“我們這些女人哪有什麽區別,都是沒名沒姓的卑賤之人。郎君多寵着一些,那日子便好過些。玉小姐,你且放心吧。你那位宋大人丢不了,別總回頭去看他了。”
韶玉在一旁酸溜溜的說道:“人家正是年少情熱的時候,你哪裏懂?玉小姐,你怎麽收服宋宰相的,不如也講給我們聽一聽?讓我們也學學。”
宜香難得沒有跟韶玉對着幹,她看着玉鴉也想從她口中得到獲得男人寵愛的寶貴經驗。
玉鴉收回目光,擡頭又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圍欄。
她并未回答二人,只是盯着那個五彩斑斓的圍欄,“那是什麽?”
韶玉見她不答,便覺得她是故意藏私,口氣更加不好,“你不知道嗎?那是步障啊,你家的宋大人專為了你用錦緞拉的步障,這一片的花他都給圍住了,阻止其他人來看花。所以今天這裏才會只有你們兩個人來看花。”
玉鴉一怔,“我不知道。平時這裏不是這樣的嗎?”
韶玉只當她在故意炫耀,愈發看她不爽。
她陰陽怪氣道:“那不廢話嗎?肯定不是這樣的。也是你家的宋大人本事大又寵你。旁人可拿不出這麽多的錦緞來做步障玩。”
玉鴉聽出她話中帶刺,一時也沉默下來。
宜香岔過話題,将話頭轉回自己感興趣的方向,“玉小姐,你跟宰相是什麽時候認識的呀?”
玉鴉指了指天空。
宜香一驚,宰相上面還有什麽?
那只有皇帝了,要不就是太後。
她自覺窺破了一樁機密,難掩興奮的低聲說道:“玉小姐是宮裏的人。”
原來這位玉小姐是太後送給宰相的人,難怪能這麽快博得宰相的寵愛。
玉鴉搖了搖頭,“不,我是山裏人。”
宜香卡了殼,她一頭霧水的重複了玉鴉指天的手勢,“那……這是?”
玉鴉答道:“你不是問什麽時候嗎?”
宜香怔怔地點了點頭。
玉鴉指着藍天白雲,“我在白天遇到他的。”
宜香苦笑了一下,“玉小姐可真會說笑話。”
她心下暗暗感嘆,這位嘴真夠嚴的,一點話都翹不出來,果真不是個簡單角色。
另一頭宋越北跟兩個舊識走在花叢中。
屈理看着滿目的花海,随手折了一枝花捏在手裏,“記得上一次跟宋兄一起看這泣滄花時,我沒有比這花叢高出多少。那時我們身邊還有許多人。”
宋越北聽他提及舊事,面色平淡,“是嗎?我已經忘了。”
屈理回首看向宋越北,“我記得那時宋兄很喜歡這花,說這花好,開在山野裏,雖名貴卻也是人人可看。”
他看向宋越北用錦緞拉出的屏障,“今日來看,宋兄與從前相比,變了很多。”
宋越北自是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當年屈理所認識的宋越北大概是不會做這種事,用權勢給自己占下一整片花海不讓旁人進入的特權,鋪張到用錦緞來做步障格擋其他人靠近。
屈理說他變了,他并不否認,也不分辨,只傲然一笑,說不出的輕蔑,“哦,是嗎?”
朱金璧聽得直冒汗,連忙打圓場,“人人都會變得,宋相這些年來勞苦功高,我看着是變得更帥了。氣色也原來越好了,您真是越活越年輕。”
宋越北看了他一眼,面上笑容譏諷之味愈發濃重,“我倒是想起一樁舊事,記得以前有一次。十二你與朱兄還有數人一同去岷江夜游,那條江有不少游船來往,還有些漁民,終日漂在江上,靠着一點魚糊口。”
朱金璧高興的接口,“那一次我也記得,岷江的水可真急,有個人跳下去剛巧一艘漁船在周圍,結果那人一個猛子潛下去,手賤掀了人家的小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一船人的都跟着掉水裏了。”
屈理面色一變,嘆了口氣,“朱兄忘記了,那撞翻了人家船的人是我啊。”
他也被喚醒了關于那件舊事的記憶,掀翻別人賴以生存的船,使四人落水。
當時他也只覺得好玩而已。
至于那一家子漁民險些葬身岷江,但在這些貴公子的眼中也不過是好玩的一樁趣事罷了。
他的玩伴們甚至能看着那一家人在江中掙紮的樣子放肆大笑,像是看一出精彩的戲。
他一直沒覺得這有什麽不對,但此時被宋越北在這種情境下重提,卻品出了更多的意味。
大哥不說二哥,誰還沒幹過幾件仗着權勢為所欲為的事情呢?
此時再來指責宋越北變了,用錦緞做步障獨占美景,這未免太過可笑,有種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意味。
他生出些內疚,對宋越北說道:“以前太渾了,慚愧,慚愧。多虧各位哥哥不嫌棄。”
宋越北看了他一眼,“我看你與從前變了也挺多,從前屈十二可不是會慚愧的人。”
話是這樣說,他面色也稍稍緩和了些。
朱金璧笑嘻嘻的,“我都渾了一輩子了,這麽渾着過,沒什麽不好。多快活啊。十二,你離京兩年,這是去做什麽了?怎麽學得這般客氣起來?”
屈理仰頭望着山,面上露出燦爛的笑容,“我去了很多地方,不敢說走遍了大梁的山河,但也是好好游玩了一番。
宋兄,這是我們當年的願望啊,你還記得嗎?你說想去看遍名山大川,大好河山。我們都想去。你說的沒錯,這天下的山河壯麗是無法想象描摹,只能親身去看的,走出去我才知天下之大,知道自己從前有多淺薄。”
當年一起發下宏願要去游歷天下山河的人們,最終只有屈理真正完成了這個宏願。
宋越北背手慢慢走着,聽到此話,面上沒有什麽表情,“你如今已是大人了,既然回京便該收心,找點正經事做為好。”
他從表情到話語都十分平靜,貫徹着身為百官之首的穩重。
唯一不夠平靜的,可能只有背在身後握成拳的手。
朱金璧推了推屈理,“快,宋相在這裏。十二,你快求求宋相,說不準能讨個好職位呢?”
宋越北搖了搖頭,“朱兄,我沒記錯,如今也只是一個宿衛校尉。”
朱金璧像模像樣的弓腰向宋越北行了一禮,“下官參見大人。”
“你已不算年輕了,這麽多年一點長進都沒有。整日這樣渾沌度日,不想升一升官嗎?”
朱金璧連忙直起腰告饒,“宋相,你是知道我的。我這個人啊,沒什麽大志向,就喜歡瞎混。這校尉的閑職都是祖宗庇佑,靠着蒙蔭得來的。我實在是受不住操勞,天生懶人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