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屈理大笑起來, “朱兄坦誠!當真是毫不作僞。”
宋越北面上也有了淡淡的笑容,口中還是不怎麽贊成,“胸無大志, 不是好事。男子漢大丈夫, 自當頂天立地,做出一番事業來。”
朱金璧聞言只得一個勁的讨饒了,“宋相,您放過我吧。我這人天生就一塊爛泥,爛泥扶不上牆。不求頂天立地, 只要過得潇灑快活便就罷了。”
頂天立地?
當年那些熱衷于入仕争權奪利, 做出一番事業的人, 如今還有幾個人活着。
朝局詭谲,比戰場還要更危險。
戰場上至少看得見砍來的刀劍, 朝局之上卻是行差步錯一念之差都可能讓阖族人頭落地。
朱金璧覺得自己這樣領個微末散職,成日游手好閑, 富貴度日沒什麽不好。
反正他爹是國公,他是長子,将來做了國公有俸祿拿, 總不會餓死他。
不求大富大貴,只求個長壽安康。他眼中沒有天下,只放得下家人愛人朋友與自己。
富貴險中求, 他是沒那個搏富貴的膽子。
宋越北不甚贊成的搖了搖頭, 心情卻松弛了些。
當年他的确曾與屈十二和朱金璧交好,朱金璧此人胸無大志,貪生怕死,并無什麽長處。
但有一點最好,他雖是個不折不扣的二世祖, 但沒什麽壞心思,更無野心。
一向油腔滑調,爛泥扶不上牆,有什麽說什麽,出手闊綽,最愛拉着人喝酒作樂,他是個不折不扣的享樂派,不光自己什麽時候都快快樂樂的還會讓身邊的人都跟着快樂,讓人讨厭都讨厭不起來。
他久居朝堂,往來的皆是胸懷抱負,眼藏野心之人,已很久沒有遇到這樣什麽都不想要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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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當年的舊人竟還是沒什麽變化,就如這泣滄花一般,十年前如何開,今日仍舊如何開。
屈理攬住宋越北的肩膀,他這動作把朱金璧吓得心都快從喉嚨裏跳出來了。
“宋兄,怎麽你越來越愛說教了。口氣跟我爹一般,咱們兄弟好不容易見一面。今日又是休沐,就不談公務了吧。”
朱金璧小心翼翼地看着宋越北,見宋越北沒有發怒,這才放下心。
宋越北垂下頭掃了一眼搭在自己肩頭的手,他沒什麽被冒犯的感覺,見到朱金璧的表情反倒有幾分好笑。
他在這些人眼中到底是什麽樣的形象,一言不合就會大開殺戒的兇徒嗎?
且不提老楚義侯一貫很會站隊,當年裴王有謀逆之心,密謀起兵甚至還是老侯爺私下告訴他的,從七年前起就是他牢固的政治盟友。
老侯爺去世時,悼詞都是他題的。
就說端榮公主與太後的私交也頗為不錯。
這都是屈理的資本,可以無憂無慮做他的纨绔子弟,不必怕惹到不該惹的,不必長大,不用看旁人臉色,可以盡情去笑去鬧,可以盡情實現夢想的底氣。
屈理仍是當年的屈理,他卻不再是當年的自己,連一開始的初心都已要忘得幹淨。
他側眸看着面前眉眼風流,雙眸明亮,一身意氣如舊的青年。
忍不住想道,如果他們的位置互換……
如果當年先帝沒有死……
他轉瞬間想了很多的如果,最後卻只是落寞的一笑。
這世上哪有那麽多的無果,人的命大抵是天定。
有些人可以振翅高飛,無憂無慮,看盡山河。
有人只能困在暗無天日的淤泥裏,不擇手段的絞殺同一塊泥池裏其他的活物,争鬥永無止歇。
今日已經難得的休息,遠離朝堂,遠離丹陽。
“不談公務,談些什麽呢?風月?”
屈理攬着宋越北走了幾步,面向玉鴉的方向,“那就談談風月啊,宋兄從不跟人談風月,如今是終于有了想要談風月的姑娘嗎?”
宋越北看着玉鴉的背影,山間除了花叢還有一些低矮的灌木,她的身影随着走動在灌木間若隐若現。
他的目光柔和下來,卻并不答屈理。
朱金璧回想着玉鴉的容色,咂舌道:“我看宋相不是不近女色,只是過往的那些都稱不上女色罷了。這麽漂亮的女子,世間也只有宋相能配得上了。”
他頓了頓,嘻嘻哈哈又開起了玩笑,“我三天兩頭的往南城跑,各家的酒坊都逛遍了也沒見到這樣的美人。不知道宋相是從何處得來的?她可還有姐妹?哪怕僅有這位姑娘的三分也足以啊。”
他的消息不夠靈通,若是在朝中稍有留心,便該知道相府中新添了一個美人,乃是長信侯所獻。
近日長信侯和他的長子接連交了好運升了官,自然是因為這一樁功勞。
至于這一位憑空出現的寵姬的來處與喜好,想要打聽的人也不少,只是長信侯的口嚴得很,什麽都打探不出,是以越發顯得神秘,引出了種種傳言。
宋越北不願聽他将玉鴉和娼妓聯系在一起,他面有不虞,聲音中透出一股冷色,“慎言。她是良家子。”
朱金璧面色讪讪,自知說錯了話,“失言,失言。宋相自然是不會如我等這般和伎人糾纏。”
心下卻不信這話,只覺得宋越北是為了遮羞罷了。
畢竟誰家的良家子會有那麽媚的眼神和身段?
宋越北瞥了他一眼,“朱兄身負官職,平素還是謹言慎行些為好。将來襲爵,貴為國公,更該以身作則,做百官表率,正一正風紀。”
屈理卻敏銳的察覺到了什麽,他唇邊蕩開笑容,“這小姑娘既是良家子,宋兄何不納她為良妾?”
家世出衆的世家貴女,可以娶回家做正妻。家世清白普通的女子,可以納回家做良妾。這都不會有人說什麽。
賤籍女子即便再寵愛,要帶回家還是會敗壞聲名,甚至有可能被禦史參幾本的可能,只能在外金屋藏嬌。
當然此條對于宋越北來說未必适用,他就是真從教坊司帶人回家,恐怕也沒人敢說些什麽做些什麽。
宋越北沉默了片刻。
給她一個名分?
她從未向他要過名分,只想留在他身邊。
他便也從沒有想過這些,更何況正妻還沒入門,先納了妾室,這絕非君子該有的作為。
屈理看了一眼沉默的宋越北,又擡頭去看玉鴉的背影,面上笑容愈來愈大,“宋相一向是君子性子,是我說錯話了。原來這位姑娘還是雲英未嫁之身!宋兄一定是拿她當妹妹的。”
他笑着抓了宋越北的手,“宋兄,你看我家境還算不錯,人也生的一表人才,最難的我還未娶妻。不如你将妹妹嫁了我吧?我一定會好好對這位姑娘的。”
宋越北一見他的笑容,就知道這小子腦子裏在打什麽主意。他剛才說什麽良妾根本就是在試探他與玉鴉的關系。
若是他與玉鴉沒有關系……
旁人當然可以從他手中讨要她,甚至是向他求娶她。
他告訴自己要沉住氣,“哪有這麽自誇的,你小子離京那麽多年,誰知道你在外面有沒有成婚。說不準孩子都已生了,将糟糠抛在鄉野,自己孤身回京也是有的。”
屈理為自己叫屈,“宋兄你這話說得可太刻薄了,我哪裏是那種薄情寡信的人。我若是喜歡上一個姑娘,定然是會好好對她的。”
宋越北嗤之以鼻,“這話別跟我說。屈十二,你從前可是有名的風流人,打小就愛撩撥姑娘,這會兒就別裝了。”
丹陽城中這些貴公子們,一個比一個多情,這屈理更是個中翹楚,是個連母狗都要多逗兩下的多情人。
屈理嘆了口氣,“那不是年少輕狂太渾了。現在的我已經不是昨日的我,我這顆心如今只能裝下一個姑娘。我已經痛改前非了,宋兄不能一直拿從前的眼光來看我啊。”
宋越北那口沉下去的氣堵得他心口難受,忍不住口出惡言,“這才見了一面就裝上了?”
屈理深情款款道:“有些人,遇見了就是一輩子的事。”
宋越北忍無可忍,一把将手抽了出來,“她是我的人,你小子死了這條心吧!”
屈理并不氣餒,反倒哈哈大笑。
朱金璧擦了擦額上的冷汗,心說屈十二這膽子還是跟從前一樣大,真是半點不怕死。
“宋相,您別生氣。十二他就是這個性子,您知道的。他這是跟您開玩笑呢。對于那位姑娘絕對沒有什麽非分之想。”
“不,我是有的。”屈理頓了頓,“窈窕淑女,君子好求,這不是人之天性?這位姑娘,世間男子誰見了不動心呢?朱兄,你不動心嗎?”
朱金璧感覺到宋越北投來的視線,幾乎将頭搖成了撥浪鼓。
“不敢有,不是,不曾有,不曾有。十二別拿我打趣了,我已經有夫人了,孩兒都有了好幾個。”
屈理又快活的大笑起來,讓人分不清他到底那一句話是真的,那一句話又是假的。
宋越北安慰自己,屈理與他認識也不是一天,他就是這樣的人,實在不該跟他計較。
但到底是心煩意亂,他看向玉鴉的背影,“我去看看她們在做什麽。”
玉鴉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韶玉腕上的玉镯,這白玉镯難得雕得是個蛇形,竟是跟她的臂钏有點相似。
韶玉見玉鴉盯着自己腕間的镯子看,面上露出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