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燈火

方轶楷的病號服還是太顯眼了,在醫院時還不那麽突兀,下了公交之後就跟紅綠燈似的引人注目。

老攤主這邊在炸泡蝦,往這邊看過來的目光就越來越多。

孟存汝有些緊張,又挺幸災樂禍的,方轶楷瞄了她一眼,拿起泡蝦往人少出走去。

夜市附近還有個小公園,地少人多,随便往燈光黯淡的地方走兩步,就能驚到一群野鴛鴦。

臨湖的長椅上甚至坐了三四對。

孟存汝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那些摟成一團的姑娘小夥,這也實在是……談戀愛,難道不是要講浪漫講情調的?

這樣餃子一樣擠在一起,再美的風景都沒什麽意思呀。

何況,孟存汝四下打量,這地方還真談不上什麽風景,一個矮矮的小破山,一架看着就破破爛爛的小型摩天輪,一張被護欄網遮蔽住的小蹦床……還有不少捧着各式點心,踩着旱冰鞋的小朋友不時冒出來。

方轶楷把泡蝦遞給她,興致勃勃地看着那些弓着腰,小鴨子一樣的小孩。

教練終于趕到,吹着口哨喊着列隊,小鴨子們從各個角落裏鑽出來,跟在年輕的女教練後面,排成不大整齊的弧形,朝着小公園門口方向滑去。

孟存汝也看笑了——倒數第二位的那個馬尾辮胖妞,明顯是不會滑的,濫竽充數地抓着前面小男生的衣角,幾乎是被拖出去的。

方轶楷最終在一堆假山裏找到了位置。

孟存汝跟着他鑽來鑽去,擠到裏面時才發現別有洞天,這地方都足夠容納一個成年人躺下了。

路燈從假山的空隙間透進來,還帶着松樹的清香。

“你怎麽知道這裏有地方的?”

方轶楷拿手掂了一只蝦塞進嘴裏,聲音有些含糊:“直覺吧——反正沒錢回去了,晚上就睡這裏吧!”

孟存汝的表情有些不自在起來。

方轶楷失笑:“開玩笑的,你想睡還沒機會,趕緊吃,再晚主人要回來了。”

孟存汝詫異:“主人?”方轶楷拍拍平整的石頭:“當然啦,你看人還藏了點心呢。”說着把手伸進石頭洞裏,掏了半個髒兮兮的面包出來。

孟存汝瞪着它,方轶楷有意逗她,撕了一下塊就往嘴巴裏塞,被她一把攔下:“你幹什麽!這個……這個上面還有螞蟻啊!”

方轶楷的手頓在半空,“那怎麽辦?我餓了。”

孟存汝毫不猶豫地把只咬過一口的泡蝦塞回他手裏,方轶楷盯着看了幾眼,到底還是把面包塞了回去。

“你是沒挨過餓,才這麽大方。”

孟存汝只當沒聽到他話裏的諷刺意味,她确實不餓,犯不着跟人搶這點吃的。她上下打量着這小小的一方天地,會把這種地方當“家”的,想來也是流浪漢之類的人吧。

想到這裏,她忍不住又去看方轶楷。

方轶楷也正看着她,見她轉過臉,立刻湊了過來。孟存汝下意識就想退開,方轶楷把泡蝦交到受傷的那只手上,擡手攬住她脖子,将人拉進懷裏。

這一次的吻溫柔而纏綿,細密到人喘不過氣來。

孟存汝猶豫着回抱住他,感覺到衣擺被撩起的瞬間,猛然推開他。

泡蝦“吧嗒”一聲落在了地上。

方轶楷兩手終于都得空了,說了聲“有錢人真是浪費啊”,又一次撲上來将人抱住:“弄掉了東西,要賠償的——你打算怎麽賠?”

孟存汝被壓在他與假山石之間,身前是滾燙的身體,身後是尖銳粗糙的石頭,頗有點進退不得的意思。

“……我們……”她張了張口,有些說不下去,避開他亮得驚人的眼睛才把話說完整,“不能這樣。”

方轶楷盯着她:“為什麽不能?你不喜歡我?”

他問得這樣氣勢逼人,孟存汝更覺得應付艱難:“這不是喜歡不喜歡的問題,我有我的責任,你也有你的。要你放棄一切跟我走,你願意嗎?”

方轶楷嗤笑:“我願意啊,孟總要帶我去哪兒?去南園,還是去你父親在Z市的私人海島?你父親同意嗎,你未婚夫程遠琮同意嗎?”

“你一定要這樣說話?”

“那不然要怎麽說,祝孟小姐新婚快樂,百年好合?”

孟存汝掙紮着就要起來,方轶楷嘆氣,更加用力的抱住人:“好了,先不說這些,就安靜地跟我待會,行嗎?”

他的衣服真的太大了,更顯得人纖瘦單薄,孟存汝覺察到他把下巴抵在了自己肩膀上,又沉重又親昵——她覺得他的那一聲嘆息似乎也跟随着擁抱流進了自己的血液裏,她握緊了拳頭又松開,心想孟存汝你怎麽這樣不記教訓,好了傷疤忘了痛呢?

你怎麽,總是喜歡上這樣注定不會回報真心的人呢?

簡明還有友情可以回贈,而他方小滿……孟存汝覺得眼眶濕潤,她想象不出他的真心,明明靠得這樣近,明明剛剛還氣息交纏。

或許是四年前的那一夜太過慘烈,又或許是她思慮太多,疑心太重。

她總是懷疑,前一刻溫柔微笑的人,會在下一秒持刀相向。

但是,或許這就是最後一次靠得這樣近了,或許以後……都不能再這樣見面了。

他所謂的任性能夠一次次得逞,靠得還不是自己的一步步退讓甚至是鼓勵?

孟存汝有些認命地擡起手,環抱住他——

“是,我是喜歡你。”她在心底無聲地回應着,手指不受控制地痙攣了一下。

可你會回報我什麽?

她想起安冉冉的眼淚,想起簡明幹脆地挂斷遠隔重洋的女友的電話,想起孟嘉山摔在她面前的那些照片。

貝類沒有堅硬的利刺,只好用堅硬的外殼将柔軟的身軀包裹住。

侵入身體的細小沙粒能孕育出珍珠,尖銳的鳥喙卻只會讓它喪命。

孟存汝聽到自己開口問:“那邊的碼頭可以坐船?”方轶楷點頭,松開手,拉着人往外鑽出假山,正趕上有情侶躲在附近放孔明燈。

燃燒的石蠟把周圍映得通紅,兩人喊着“一二三”将燈成功放飛,保安終于覺察,大喊着沖過來:“那邊兩個幹什麽?這裏不能放燈!有沒有素質!”

男生哈哈大笑,拉着女友飛快地鑽進小樹林,驚起鴛鴦無數,他們自己也融入了進去。

保安只得作罷,警惕地盯着越飄越高的紅燈。

孟存汝想起方轶楷讓粉絲幫忙點起的那些燈火,心想在山林附近放燈,更加沒有素質沒有公德心。

難怪凱莉在通稿裏含沙射影說“藝人要注意公共影響”。

可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心底還是歡喜的,自惶恐裏生出的,柔軟、堅韌的歡喜。

他們借着黑暗,手牽着手在公園小徑上漫步,河道裏水流汩汩,被路燈照出了一些粼粼波光。

這裏的碼頭極小,航線也只有單調的幾公裏內河短線,到了要買船票的關節,方轶楷突然說:“我是真的沒有帶錢。”

“……”

船沒能坐成,兩人又走回岸上。孟存汝隐約看到一條人影,喊了一聲“阿晖”。

方轶楷瞪着黑暗處,果然見阿晖和那位已經被甩掉的保镖先生從灌木叢裏站了起來。孟存汝也有些失落,随後又開看了:“你們帶錢了吧?”

阿晖幹脆地搖頭,報表先生猶豫了一下,也搖了搖頭。

孟存汝瞪着他們:“真的沒帶?”

“……”

“可以按時算利息。”

阿晖的表情有些曲扭,保镖先生就更詭異了,眼珠子直轉,給人的直覺就是叛變革命的先兆。

最終還是阿晖妥協了:“您需要多少?”

孟存汝看向方轶楷,方轶楷随口就報:“五萬。”

“……沒有。”

“五千?”

“……”

“五百。”

阿晖把手伸進了口袋……

搖槳聲單調而舒緩,帶起的水花也帶着慵懶的調子。

孟存汝和方轶楷挨着坐在小船上,不時看一看岸邊的點點燈火,指點一下陌生的景致。船尾的阿晖就比較無聊了,除了盯着自家小老板和奸夫,就只能跟木讷的同伴聊天了。

能聊什麽呢,半晌踢不出個屁來。

總不能聊小老板到底包了多少情人,欠下多少風流債吧?!

一直沉默寡言的保镖先生突然湊到他耳邊:“那個,小老板跟你說了利息沒有?”

阿晖:“……”

不遠處,方轶楷指着一處民宅跟孟存汝介紹:“這個破房子,主人以前是清代的秀才,外觀已經破敗得不行了,裏面弄了個陳列室,連秀才娘用過的馬桶都保存起來了。”

語氣十足嘲諷。

孟存汝聽得津津有味:“你怎麽知道的?”

方轶楷偏過頭,嘴巴幾乎蹭到她耳朵上,聲音也壓低了:“我們劇組在這兒取過景——還跟他們借了張雕花大床。”随後低笑,“道具師說床和不少陳列品都是仿制的,不是清代的東西。”

孟存汝失笑:“怪不得肯借給你們。”

方轶楷又說:“你去的話,沒準就想賣給你了。”

孟存汝偏頭避開他灼熱的呼吸:“我看起來有這麽好騙?”

方轶楷蹙起眉頭,半晌,搖頭:“不好騙,太難騙了。”他回答得這樣認真,孟存汝的情緒又低落了下來。

方轶楷扣住她手指,自言自語一樣說:“真真假假有那麽重要嘛,看得過眼,過得開心就好了。”

孟存汝配合地與他十指相扣,心想真假怎麽不重要呢,真的就是真的,假的永遠是假的。

玻璃珠子再美,也永遠不可能變成鑽石。

船過拱橋,橋上也三三兩兩站着些乘涼、聊天的行人。

方轶楷和孟存汝都不由自主将頭低了下去,阿晖強忍着打哈欠的沖動,狠狠地瞪了橋上拿着手機到處亂拍的人。

臉都看不清呢就咔嚓咔嚓亂拍!

沒見過病人坐游船啊!

過了拱橋,附近的河道邊種了一些荷花。這時荷花都已經凋謝得差不多了,綠色的荷葉被昏暗的燈光照得發黑,荷葉間大量枯敗的莖葉堆積在一起,像是夜剛剛褪下的面紗。

無論之前如何碧綠鮮嫩,一落水就腐朽,一倒地就成了養料。

下了船,阿晖就開始催人回去了。

他們是開車來的,可不存在沒錢回不去的事情。

兩人坐進後座,都沉默着沒有說話。

車子開到了醫院門口,阿晖才猶豫着說:“董事長讓您回去之後,回他電話。”

孟存汝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大約是孟嘉山的意思,方轶楷的病房也被換過了,換到了專門的獨立病房,光提供給陪護家屬的套間就有好幾間,還專門請了陪護阿姨過來。

孟嘉山在電話裏說:“他現在就是給捅成馬蜂窩,手腳全斷了,也不怕沒人照顧了——你到底什麽時候回來?”

孟存汝握着手機:“我是在出差。”

“出差去逛小食攤、鑽假山、坐游船?”

“您沒有做過嗎?”

電話被“啪”的挂斷。

孟存汝枯坐了一會兒,堂而皇之地打開門,也不管阿晖跟不跟着,直接推門進了病房。

方轶楷果然還沒睡,正靠在床頭上懶洋洋地拿着小刀削着蘋果。紅色的果皮早就被剔除了,他削的全是果肉,一層一層,薄得近乎半透明,在小碟子上盤成好看的一圈。

看底層的果肉都有些變色了,顯然玩了挺久的。

見孟存汝進來,放下刀子,把果肉往她這邊遞了過來:“吃蘋果嗎?”

孟存汝搖頭,他便自己找了個叉子,慢慢地全都吃了下去。

阿晖在門口站着,這兩人似乎并沒有意識到,這樣拉鋸戰一樣的相處,在旁人看來,完全就是熱戀期的無知情侶。

滿嘴都是責任、理由,折騰來折騰去還是要往對方身邊湊。

孟存汝拉了椅子在床邊坐下,安安靜靜地翻開自己帶來的書。方轶楷撂下盤子,剛才還能跑能跳的腳現在就跟擺設一樣:“幫我弄個濕毛巾擦手吧。”

阿晖眼角抽搐地看着孟存汝起身去了衛生間,水聲嘩嘩直響,出來的時候卻沒拿毛巾,只抓了一包拆封的濕巾過來。

“毛巾好像不幹淨,用這個吧。”

怎麽不幹淨!全都消毒過的!

阿晖在心裏瘋狂吐槽,很想去看看那些毛巾到底怎麽了。

方轶楷顯然跟他一樣的心思,擦幹淨手之後,就拉開被子站下床了。孟存汝奇怪:“你做什麽?”

方轶楷理所當然地回答:“去洗手間——你要陪我一起?”

孟存汝的表情有些尴尬,搖了搖頭,欲言又止。

方轶楷大步朝着衛生間走去,阿晖的好奇心也跟着飄了過去——可惜那邊沒有裝監控。

高級病房的衛生間顯然比普通病房豪華很多,光洗手臺就大了一倍。方轶楷一進去就往洗手臺放毛巾的架子上看。

架子上空空如也,一條毛巾都沒有,洗漱的杯子也不見了。

他在垃圾桶裏找到了它們,上面還黏着一只被碾得支零破碎的蜘蛛,玻璃杯子躺在蜘蛛和毛巾之間,顯然是慌亂間一起扔掉的,連插在裏面的牙刷都沒拿掉。

怕蜘蛛而已,有這麽丢人嗎?

方轶楷扯了扯嘴角,刻意提高了聲音:“Miriam,我的牙刷呢?”孟存汝急匆匆走過來,站在門口,“護工沒有準備嗎?我讓阿晖去買。”

方轶楷笑起來:“是你扔的吧?”

孟存汝眉尖抖了一下,轉身要走,“你等等,我去買也行。”

方轶楷一把将人拉住,“好了。”他指指垃圾桶,“怕蜘蛛怎麽了,很丢人嗎?”

孟存汝抿着嘴:“不是怕,只是突然看到……”

“就是害怕,”方轶楷把下巴擱在她頭頂,“害怕就害怕——你怎麽連怕什麽都不肯承認?撒謊這麽有用,說不怕就不怕了?”

孟存汝推開他扶在肩膀上的手:“不知你在說什麽。”

方轶楷順勢将手放到她腰上,果然明白地感覺到她身體僵硬了起來。

“真的不怕啊——”方轶楷呢喃似的說了一句,将吻落在她額頭上,然後順着臉頰往下,細雨一樣落在下巴上、脖子上,手也順着衣擺探入。

溫熱的手掌貼在纖細的腰上,每一根神經都豎起了利刺,叫嚣着排斥。孟存汝咬了咬嘴唇,将手按在他還抱着紗布的胳膊上:“方小滿……”

方轶楷在她脖子上用力地咬了一口,擡頭看她:“不是不怕嗎?”

孟存汝盯着他,“逼我承認了你就贏了?”

“你不也喜歡贏?”

“贏了我又能怎麽樣,你要道歉嗎?”

方轶楷愣了一下,更緊地抱住她,手撫在她柔軟的發絲上,另一手在衣內緊箍住腰部。孟存汝不由自主地抓緊了他胳膊,紗布很快滲出血來,他似毫無知覺一般,吻在她耳廓上。

“對不起。”

孟存汝震了一下,手指摳進紗布裏,眼淚毫無征兆地落下來。

方轶楷垂着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緊攥着自己胳膊的手,“要是我們今天才認識多好啊。”

相遇太早,似乎并不一定就是好事。

他見過她最狼狽的時候,她也一樣見過。

方轶楷抱着她,想起那個深春的傍晚——拿着房卡,坐着從來沒有機會接觸的豪華車子,被領着進入到精致華麗的房間裏。

乖巧、聽話、周到服務……

他閉了下眼睛,羞恥感幾乎讓他完全沒辦法繼續回憶。

世界上有一種殘酷叫同人不同命,沒有任何理由,從出生開始就注定。

誰也不能挑選自己的家庭和父母,他們自你落地的那一瞬間開始附骨随行,走到哪裏都亦步亦趨地跟随着。

他有些自暴自棄地想,現在自己終于擺脫了。

“對不起。”他又重複了一遍,擡頭吻她,手從衣擺裏退出來,緊緊地攬住她的背脊,手指插入發間。

是啊,他也是膽小鬼。

她不肯承認自己內心的恐懼,他又何嘗不是呢?

阿晖在外面等了一會兒,突然發現衛生間的燈被熄滅了,他腦子裏嗡了一下,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按照孟嘉山的指示,現在就該直接踹門進去将方轶楷拖出來暴揍一頓了。

可是……

他仰頭看了一眼隐蔽的監控鏡頭,嘆氣,走圈……

然後聽到了黑暗處隐約的一點兒暧昧動靜。

你妹啊!

阿晖狠狠地抓了抓頭,走過去敲門,半晌,傳來方轶楷壓抑着怒氣的聲音:“滾!”這種時候,生氣确實也是正常的,正常的啊。

他的手擡起又放下,最後猛踢了牆壁一腳,轉身出門,抱頭蹲在地上。

同伴立刻蹭了過來:“怎麽了?你怎麽出來了,換崗?我進去?”

阿晖面無表情地擡頭看了他一眼,又把臉埋進了臂彎裏:“不用了,等着扣獎金吧。”沒準會被開除了,算了,開除就開除,一大男人跟着對小情侶四處亂跑,做一只碩大的燈泡,也停沒出息的。

衛生間裏一片漆黑,孟存汝覺得臉頰滾燙,有些呆滞地凝視着應該是自己手的位置。

手心的液體已經幹涸了,那種觸感卻仍舊殘留着。方轶楷的喘息聲離得很近,松濤一樣綿延,逐漸趨于平緩。

他緊貼着她,衣衫淩亂,大半身體的重量都壓在了她身上。

孟存汝靠着門,腦子裏混沌一片,直到方轶楷整理完衣服,拉着她走到洗手臺前,才猛然有點回過神。

阿晖還在外面,他們這是在做什麽?!

方轶楷擰開了水龍頭,抓起她的手放到水流下——與剛才何其相似——細心的将污物沖洗幹淨,又擠了洗手液,耐心地搓出細密的泡沫,一點點幫她将手洗淨。

然後是另一只手。

孟存汝尴尬地縮了一下:“不用了,幹淨的。”

他輕笑了一聲,又輕又癢,孟存汝驀然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臉燒得要燃起來。

幸好沒有開燈。

方轶楷擦幹淨手,從後面抱緊了她——年輕人就是這樣好,無論何時都是這樣精神:“我不拍戲了,你也別回嘉盛了。我們可以去我老家,開個小店鋪。唔,就那種雜貨鋪,什麽都賣,好不好?”

孟存汝還沉浸在自己做出那樣舉動的震驚裏,被他這樣抱着,整個人都像被硬是掰貝殼的水蚌一樣,有些可憐地縮着肩膀。

方轶楷輕晃了她一下:“怎麽不說話,不願意嗎?”

孟存汝“啊”了一聲,問:“什麽?”

方轶楷瞪她,瞪得眼睛都痛了才想起來她現在是看不到自己表情的,伸手要去開燈,被孟存汝一把攔住:“別開燈。”

他回握住她的手:“那你先答應我。”

“答應什麽?”

“別跟程遠琮訂婚了。”

“……好。”

“離開嘉盛。”

有一瞬間,方轶楷覺得懷裏的水蚌似乎重新長出了硬殼,握着他的手也松開了。沉默在黑暗裏蔓延,方轶楷好不容易柔軟起來的心也一點一點重新板結,僵硬起來。

他自顧自又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然後說:“我手下還有家做輕奢飾品的公司,我們可以一起做——你爸爸要幹預的話,我們就提前轉手掉。我能找到接手人,現在也靠着他幫忙打點的。再不然,我們去南方,去大馬也行。”

孟存汝半轉過身,踮腳在他唇上輕啄了一下,不等他回應,轉回身微微往前傾了傾身體。

“啪嗒”,鏡子前的裝飾燈被打開了。

兩人都有點不能适應突然到來的光明,門外倒是乒乒乓乓起了一點兒騷動。方轶楷還惦記着剛才的問題,催促道:“你到底怎麽想?”

有了光亮,就可以看清楚對方的表情,鏡子裏的孟存汝垂着眼睛,清晰明白地吐露出了拒絕:“……不行,我不能這樣,我家裏的情況你是知道的。我叔叔不争氣,我爸爸又沒有別的孩子,他……”

方轶楷打斷她:“他活得好好的,而我爸爸四年前就已經死了。”

孟存汝愕然擡頭,撞上鏡子裏方轶楷的眼神,失望、怨憤、狠戾……彷佛剛剛的情話都完全不存在一般。

裝飾燈不知疲倦地繼續亮着,燈光自做成鳥籠形狀的鐵絲網內透出,白光裏帶着一點幽幽的藍色。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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