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亢金龍 …
游孟哲帶着孫斌走了半天陸路,換坐船逆流而上,回到揚州城水路彙集處,兩人出來的地方。
江邊的客船是去亭縣的,游孟哲也沒什麽目的性,便随波逐流地一路搭船走,去亭縣也成,先前霹靂堂駐地是在揚州,這次回去說不定又碰上他們,雖說有宇文弘在,一個人就能單挑別人整堂,但孫斌情況仿佛有點不太穩定,還是少去生事的好。
翌日傍晚,客船在亭縣碼頭泊岸,游孟哲背着孫斌下來,尋了間藥堂給他看病。
孫斌已經不吐血了,卻一直睜着眼,不說話。
江南一地,亭縣中大部分人姓亭,數百年前亭家乃是江南首富,後族中出了一名嫡子,在京師當了大官,從此飛黃騰達,扶搖直上。那官員兼蔭族中,累經年之積,亭縣隐約已發展成不讓揚州的江南大城。
黃昏時分長街上行人往來,熱鬧非凡,游孟哲問了路,知道八姑爺巷內有一名老醫生,專治跌打內傷,遂将其送到街前。
此處乃是菜市,兩道擺着賣菜的,賣肉的,賣魚的,更有鹹雜甕,醬油鋪子,行人往來,地面泥水肮髒。游孟哲敲開那家青囊堂大門,內裏只有一名須發花白的老大夫在坐堂。
孫斌眼神空洞,一日來半句話不說,問他說什麽,只當沒聽見。
游孟哲喂水給他他也不喝,瓦碗湊到他嘴角邊,水就流了下來。
游孟哲把孫斌放在椅上,孫斌看着窗外夕陽,老大夫過來把脈。
游孟哲憂心忡忡道:“他先前和人動手比武,受了內傷。”
老大夫把過脈,翻孫斌眼皮子看,說:“無妨,只是筋脈受了震傷,開個調和肺腑的方子,你照着煎服了,三天就好。”
游孟哲道:“那他怎麽不說話了?不是被傷了腦子?”
游孟哲試着用手在孫斌面前揮了揮,孫斌目光渙散,表情呆滞,沒有反應。
“未曾傷到腦子。”老大夫道。
游孟哲:“這不對啊,你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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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孟哲把孫斌腦袋扶起來,孫斌也沒反應,把他腦袋朝下按,也沒動靜,老大夫道:“這是心病,先前受什麽刺激了沒有?”
游孟哲蹙眉,問:“喂,草海行雲。”
孫斌不答,大夫前去開方子抓藥,游孟哲看着看着,明白過來,孫斌多半是因為報仇敗了不想說話。
“你好歹動一下罷。”游孟哲道:“咱敗了沒關系啊,我爹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孫斌還是不吭聲。
游孟哲随手給了孫斌一耳光,啪的一聲,将內裏大夫吓了一跳,待得看清時,忍不住捋須,無奈莞爾。
孫斌挨了那一耳光,一樣的沒半點動靜,游孟哲又反手甩了他一耳光,又是啪的一聲。
孫斌還是不說話,游孟哲幹脆兩手左右開弓,啪啪啪啪地左扇右扇,連着扇了數十下,把孫斌那張帥氣的臉扇得紅腫,猶如豬頭一般。
游孟哲心想不能再扇了,再扇嘴皮子破了就得流血,那可就破相了。
游孟哲收了手,忽然又有點意猶未盡,随手又啪啪幾下,扇得孫斌整張臉高高腫起。
怎麽辦呢?
老大夫抓完藥過來,看見孫斌那模樣,臉上表情就青了。
“少俠要治腫臉的藥膏不?”大夫道:“一錢銀子一盒。”
游孟哲道:“管用麽?”
大夫道:“亭縣知縣老爺常被家中悍婦掌嘴,也是在本店買的藥膏。”
游孟哲道:“成,來一盒罷。”
老大夫拿來,游孟哲在手上塗滿藥膏,随手啪啪兩下又甩了孫斌倆耳光,正好将藥膏抹上,側頭端詳他,心想這樣下去不行,不是個事兒,總不能背着他到處跑吧,萬一尿在自己身上多不好辦。
不吃飯也就算了,難道他也不撒尿拉屎,就這麽憋着?
游孟哲心生一計,問:“雞毛撣子多少錢?”
老大夫道:“雞毛撣子?你要用借你就是。”說着從櫃臺後遞過,本以為游孟哲要倒轉撣子抽他,未料游孟哲卻搬了張小板凳過來坐下,脫了孫斌武靴,拔了根雞毛,開始撓撓他腳底板。
孫斌:“……”
孫斌總算碰上對頭了,游孟哲先是輕輕撓,又重重撓,緊接着又來回撓,撓了幾下,孫斌終于破功,一腳踹開游孟哲,大吼道:“滾你奶奶的!”
“哇。”游孟哲道:“終于說話了,別別,別揍他。”說着攔住沖進來的宇文弘。
孫斌腫着一張豬頭臉,跳着腳三兩下穿上靴子,游孟哲忙付錢,揣着藥跑出門外,喊道:“孫斌!”
“不用你管!”孫斌紅着眼倔道:“滾!滾得越遠越好!”
孫斌在鬧市中轉身就跑,路上百姓議論紛紛,游孟哲道:“喂!你還得吃藥!脾氣那麽大作甚!”
孫斌跑出市街,沒頭沒腦地一通狂奔,游孟哲追了上來,喊道:“輸了就輸了,走罷!咱們雙修去!陪你雙修個三天三夜,再去找他打!”
孫斌扶着一棵樹,躬身喘氣,游孟哲過來,知道他此刻心裏也定不好受,摸了摸他背脊,說:“哎,好不容易把你救回來,別這麽……”
不提還好,一提這事,孫斌便轉身道:“滾,誰讓你救了?別哭哭啼啼的纏着老子。”
游孟哲笑了起來,見孫斌眼眶中仿佛有什麽在發亮,說:“誰哭哭啼啼了。”
孫斌說:“滾遠點,別再讓老子看見你。跟你不熟!”
說着孫斌又轉身跑了。
游孟哲又道:“你的藥!”
孫斌在街角一閃,消失了,游孟哲想把藥扔了,心裏又有點百味雜陳,忽然就有點理解了孫斌的心情,若是游孤天被人殺了,他一定得想辦法苦練武功前去報仇,然而仇人又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此生再也報仇無望。
孫斌成天覺得沒勁沒意思,多半就是無論玩什麽,樂什麽,都想到壓在肩上的深仇大恨,提不起勁。
“這家夥跑得快。”游孟哲道:“怎麽辦。小舅,你能找到他麽?”
宇文弘道:“能。給他藥是麽?”
游孟哲道:“追到他把藥給他,讓他吃了,別自暴自棄的。”
宇文弘想了想,說:“行。”
游孟哲:“我在這等你?”
宇文弘說:“你随處走走,去哪都成,到天涯海角也能找見你。”
“那行。”游孟哲放了心,想起先前與宇文弘雙修,得了宇文弘的真氣,并增進宇文弘功力,更催動自己身上的孫斌的行雲真氣,與宇文弘互融。
也就是說,孫斌的瓶頸其實不打緊,現在回去再找孫斌雙修,騎他一騎,多半又能令他擁有宇文弘的真氣。
真氣就像個種子,蘊含在體內,只要勤練,假以時日定能得到好處……
游孟哲轉身回了市集,已是吃晚飯時分,心想随便尋點吃食,再找間店住下才是正道,接下來要做什麽?武林盟主趙飛鴻要分地區剿滅魔教産業,自家的生意,總得去通知一下才行,否則大家全無防備,不就容易着了道兒?
但魔教産業也不知道在何處,該尋誰去?
游孟哲在街上逛了一會,看見間“騰龍兵器鋪”,心想說不定這鋪子裏有江湖消息,遂進去看了看,鋪子裏未曾掌燈,光線陰暗,夥計在櫃臺後磨刀。
游孟哲見這裏梅花镖,喪門釘什麽的不少,多半也兼賣暗器,心想來對地方了,果然是江湖人開的。
“掌櫃的。”游孟哲問道。
“來了來了。”掌櫃的是名五十多歲的中年人,問道:“少俠一看就是道上的人,是買把趁手兵器呢,還是補充點暗器?或者買幾件連環鋼甲身上穿?”
游孟哲說:“買賣待會再提,你知道魔教不?”
掌櫃答道:“知道啊!少俠有什麽事?”
游孟哲問:“我花五兩銀子買你個消息,你知道亭縣裏哪些鋪子是魔教的産業麽?”
掌櫃道:“咱們家就是魔教的産業啊!少俠有何貴幹?”
游孟哲道:“這就是魔教的産業!太好了,果然是自己人!你認得這個麽?”說着把玉佩拍在櫃臺上,那掌櫃一見之下登時魂飛魄散,叫道:“哎呀少主!是少主來了!是少主親自來了!!!”
游孟哲道:“哎早知道是自己人……”
掌櫃:“死婆娘,快出來!裏頭快備茶!少主來了!哎呀少主怎麽親自來了……這可了不得了!少主給咱們店裏題個字罷……”
游孟哲還未回過神,便被掌櫃和一群夥計迎進裏屋,登時所有人端茶的端茶,倒水的倒水,拿毛巾的拿毛巾,掌櫃捧上紙筆,說:“少主給咱們店題個牌匾罷,真是三生有幸吶!”
游孟哲随手題了歪瓜裂棗的幾個字,老板娘忙出去找人做匾,掌櫃又吩咐打掃客房,讓人去買菜買酒招待,游孟哲說:“不忙不忙,你知道武林大會麽?”
掌櫃忙道:“是鏡湖開的那個啵?知道啊!”
游孟哲對家裏的事多少還是上心的,說:“武林正派要剿滅咱們魔教,你們得提防點了。”
“哎,剿滅不了的!”掌櫃道:“少主放一百二十個心,正派天天自己狗咬狗打打殺殺,一點小伎倆就耍得他們團團轉,放心!”
游孟哲心想這些人做許久生意了,多半也有對策,便不再擔心,說:“酒菜稍後再買,亭縣裏還有多少咱們魔教的人,列個單與我……咦?你們是誰?怎忽然就來了這麽多人?”
說話間未曾察覺,騰龍兵器鋪外頭竟是站了黑壓壓的一地人,還有人擠在街外朝裏不住張望。
掌櫃道:“他們都是咱們魔教的人,聽說少主大駕光臨,都來瞻仰少主,沾沾貴氣的啵!”
游孟哲道:“這都是……咱們的人?”
外頭人群道:“是啊是啊,千真萬确。少主好!哎呀這就是少主……果然器宇軒昂……”
游孟哲道:“都是……”
掌櫃道:“這條街上全是咱們教的産業!隔壁賣包子的老吳,對門賣糖葫蘆的老朱,斜對街鹹雜店的老餘,賣水産的林嫂子,替人寫字的荀書生,擺算命攤子的區半仙……還有八姑爺巷裏的白大夫,就連亭縣衙門的師爺,知縣大人的媳婦,都是咱們教裏的人呢!”
游孟哲:“大家都會武功嗎?”
群衆忙不疊道:“會會!少主不用擔心!”
那賣魚的林嫂子說:“哎少主放心,随便朝魚裏下點毒,能毒死人一整個門派的,師爺還是咱們的人,怕啥?你說對不?”
衆人又笑了起來,老吳說:“還不如我在包子裏放點砒霜,賣給金刀門的呢!”
衆人又道是啊是啊。
掌櫃瞪着眼朝游孟哲說:“少主,知縣大人家的媳婦練的鴛鴦掌,那可是相當了得,輕輕掴個一下,知縣的臉就腫得老高的啵……”
游孟哲道:“那成,大家先散了吧,不怕正派圍剿,我也可以放心了!”
衆人紛紛應諾,又沒人走,好奇地看,游孟哲心裏有點虛,又道:“都回去做生意,待會我到攤子上來看看!”
門口擠着的人一下全散了,頃刻間各歸其位,游孟哲說:“我……出外逛逛?對了,你能補這天絕地滅透骨穿心針不?”
掌櫃道:“當然能!這不就是咱們派裏的招牌暗器麽?這就給少主補滿,少主要什麽毒?”
游孟哲道:“有什麽毒?”
掌櫃:“有見血封喉的蝮蛇涎,有麻癢難當的美人蠍,有烈女變婊子的火海棠,有全身發僵的含笑半步颠……”
游孟哲道:“呃……美人蠍就成了。”
掌櫃:“中了美人蠍毒會渾身發癢,無藥可解,七日七夜後七孔流血而死的啵。”
游孟哲道:“不會吧,先前用過,只是麻癢,不會暴斃的啊。”
掌櫃:“哦,不會死的是小美人蠍啵!”
游孟哲:“那就小美人蠍,裝滿。”
掌櫃的取來一個大鐵盒,裏面密密麻麻插着滿版牛毛針,給游孟哲裝針,又說:“城裏正街的天字號第一樓酒家也是咱們魔教的産業,少主待會餓了可去吃;雲來客棧,困了可去住。還有綠芳樓,乏了可去聽聽曲兒,找幾個姑娘小倌陪着。咱們魔教的産業遍布大江南北,全國連鎖呢。”
游孟哲道:“太好了!以後走遍天下就不用愁了。”
掌櫃把天絕地滅透骨穿心針裝好,依依不舍道:“少主常來啊。”
游孟哲道:“一定,一定。”
游孟哲心想這下真就自在多了,走出長街時市集依舊熱鬧繁華,一抹夕陽照遍整個巷子,忙碌的百姓的面容都變得親切起來。
忽然間,游孟哲見到一個似曾相識的背影,當即心中一驚!
“今天的肉多少錢。”趙飛鴻穿着灰布長袍,看肉攤上的肉。
武林盟主出來買豬肉!怎麽回事!游孟哲只覺整個世界變得不真實起來,蹑手蹑腳閃到一家菜攤子後。
“哎嘿嘿,少主好。”賣菜大媽點頭笑道。
“噓。”游孟哲忙示意她別說話,觀察對街肉攤前的趙飛鴻。
“八文錢一斤。”賣肉的說。
趙飛鴻說:“這邊的五花肉怎麽賣?”
“那個貴,十五文錢一斤。”賣肉的答道。
趙飛鴻:“太貴了,少點罷,天天來你這兒買。”
游孟哲:“……”
趙飛鴻跟那人讨價還價,最後十二文錢買了一斤半的便宜肉,在懷裏掂出錢付賬,看那架勢要轉過來買菜,游孟哲忙閃到隔壁店,借着賣活雞店的籠子掩護,偷偷溜開,眼睛仍盯着趙飛鴻。
“嘿嘿少主……”雞攤老板點頭哈腰,游孟哲忙示意不可吭聲,掏了點碎銀子賞他,示意待會分賣菜大媽一半,把堆得半人高的籠子裏咕咕叫的雞腦袋推過去點,透過小格縫隙偷窺趙飛鴻。
“白菜多少錢一斤。”趙飛鴻蹲下來揀白菜。
賣菜大媽說:“一文錢兩斤。”
趙飛鴻把白菜翻來翻去,揀了幾棵不蔫的,賣菜大媽提着秤,趙飛鴻認真看秤盤,說:“你這個秤不準。”
“準的。”賣菜大媽笑道:“最不短斤缺兩的就是我這攤了……”
趙飛鴻道:“把對面的豬肉也幫我稱稱。”
游孟哲心想這三十來歲的大叔腦袋還挺靈光嘛!賣菜大媽稱了,剛好一斤半,趙飛鴻這才放心掏錢。
“咱們街上的秤。”賣雞的老板小聲朝游孟哲解釋道:“都是統一短三兩五錢的,連八姑爺巷裏的白大夫稱藥的也是。”
游孟哲:“你們太厲害了!不愧是我教中人。”
趙飛鴻買完白菜,以一根繩子提着,游孟哲忙閃身躲到鹹雜鋪內看鹹蛋鹹菜,老板迎出來,滿臉堆笑道:“少主好,少主想吃什麽?”
游孟哲手指豎在唇邊,指指內裏示意老板回去,老板便會意走開了。
游孟哲回頭鬼鬼祟祟看了一眼,街上趙飛鴻正朝這邊過來,游孟哲忙轉頭打開一個甕,拿着勺子攪了攪,裝作看辣椒醬,片刻後又蓋上,搬開另一個蓋子朝裏看。
走了罷,游孟哲回頭一看,剎那心驚,趙飛鴻就站在他身後!
“你在做什麽?”趙飛鴻道。
游孟哲看了那甕一眼,裏頭是醬油,便道:“我來……打醬油的。”
趙飛鴻一手按在游孟哲肩上,随口道:“有客遠來,自将盡地主之誼,游少主,賞臉來趙某家裏吃頓飯罷。”
游孟哲:“!!!”
趙飛鴻随手那一按,游孟哲只覺一股渾厚內力封住了自己半身穴道,竟是動彈不得,只能任由趙飛鴻帶着走,邊走邊道:“我真的是來打醬油的!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