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詐屍

複明島是個半島,也名複明國,東南西三面分別接壤三個國家,北臨大海,夾縫中求生存,地理位置相當尴尬。北齊便是它的接壤國之一,而且是他們的宗主國。

複明島要脫離宗主國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明槍暗箭打了好幾年。

近來更是到了白熱化階段,怪在對方不知掌握了什麽邪術,北齊派出的軍隊接二連三折在島上,什麽将軍統領蝦兵蟹将有去無回,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北齊天家告急,使出天子密令,號召衆武林豪傑前去查探究竟。一時間,蒼狼教、藥仙谷以及稱霸中原的瀾雙劍閣等武林門派紛紛前往複明島,解救朝廷兵!

當然,血凝宮不在衆武盟之類,也不受朝廷管制,作為朝廷和武林的一大害蟲組織,它永遠是被攻擊的對象。所以聶歡不喜與朝廷打交道,處江湖之外,他也絕對沒有一顆“則憂其君”的心。

他十分不情願地跟着葉瀾雙下了山,一夜沒喝酒難受得抓心撓肺,行到逍遙城時趁人不注意,一頭鑽進南來北往客棧。

等葉瀾雙黑着張臉把聶歡從酒缸裏撈出來時,人已經爛醉如泥。

葉大盟主風雨不動安如山的臉上,終于出現了一絲裂痕,聶歡的混賬性子是天生的,經過後天發酵,已達到無敵的境界。

各路武林人兵分幾路陸續達到複明國邊境已是五天之後。葉瀾雙帶有百來個門徒,他們趕到邊境聚集地時,所有人頭天就已經到了。

按理說地處中原的瀾雙劍閣不應該這麽晚,但只有他們自己人清楚,這一切都拜那位客卿所賜。喝酒誤事,還耍酒瘋。最後實在沒辦法,葉大盟主足足用了五成功力才定住那只潑猴,葉瀾雙把他綁在自己面前,一手攔腰抱人,一手扶着缰繩飛馬趕路。

聶大俠能用的所有應被卷鋪蓋走人的辦法都用了,姓葉的還是不讓他滾,可見此人要翻舊賬和炫耀自己的絕心之大。

兩國交界處山脈縱橫,植被茂盛,瘴氣橫生,陽光基本照不進地底,林間陰暗潮濕,飛禽猛獸居多。

葉瀾雙從馬上一躍而下,聶歡失去支柱,整個人像骨頭斷了似的順勢倒去,頭枕着馬屁股繼續睡覺。

那副爛泥扶不上牆的樣子,看得齊慶難受得像出恭不順似的,他問:“你何必花錢找罪受。一個裝睡的人,你是永遠叫不醒的。”

葉瀾雙慢條斯理将馬拴在樹上,又順了順被某人靠得皺巴巴的衣裳,沉聲道:“你低估他了。”

齊慶不太明白,從他的角度看去,聶歡就是個自我麻痹和自我封鎖的狀态,像只刺猬,誰敢動他他便紮得誰遍體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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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着,蒼狼教教主以及藥仙谷谷主攜門下弟子走來,畢恭畢敬地行禮道:“參見盟主!我等已恭候多時。”

葉大盟主那張臉,可能只有聶某人犯渾時,才會有一星半點波動,大多時候屬于不喜不怒、無欲無求,千裏冰封、萬裏雪飄。

衆人躬身行禮,他也只是肉眼不可看地點了下頭。

蒼狼教教主拓拔俊吃了一臉癟,尴尬道:“小兒天生好動,昨日一來便自告奮勇進山查看究竟,沒成想還真尋回來幾具朝廷屍體。”

“在下不才,進山半日也就才帶回來幾具幹巴巴的屍體,盟主見笑。”,拓拔宏二十出頭年紀,長得白白淨淨,表面恭敬,眼裏卻無半分敬意。

葉瀾雙兩手交叉放在披風下,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若有所思道:“帶路。”

拓拔弘指着方向,葉瀾雙踏步前去,衆人随後,距他們十幾米遠的地方擺放着幾具屍體。

依稀可見穿的是軍人服飾,每具屍體都不完整,确切來說是被什麽東西啃得稀巴爛,傷口潰爛,有的部位骨頭都能看得見。

面部輪廓模糊,像團和了水的白面,針尖般大小的蛆蟲密密麻麻從皮膚下鑽出來,眼睛耳朵鼻子甚至是發絲上,白花花一片,争先恐後分食着死者那散發着惡臭的骨肉。

随行門徒們大多沒見過這等場景,四處逃竄吐了一大片。

拓拔弘孤傲地看着葉盟主,期待着那廂的反應,卻只換來葉瀾雙一句翹起尾音的:“就這些?”

“就這些還不夠?先前可是說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我蒼狼教一出手……”

“假的!”,葉瀾雙毫不留情否決。

嫉妒,這就是嫉妒自己功勞,拓拔弘急道:“怎麽可能是假的?這些人虎口有厚厚的圓形繭,這說明他們長期使用長/槍,而軍隊中大部分都用這種兵器,從磨損紋路來看,長矛大小與北齊軍中武器尺寸差不多。”

葉瀾雙向來只說有用的話,不說多餘的話,天生孤僻,最不喜長篇大論,最不願做無謂的解釋。

他簡潔說道:“幾位死者膝蓋內凹、骨骼收縮,有風濕;駝背,指甲厚如泥,圓形繭不一定只有握長矛才會有,長期使用鋤頭也會有;綜上所述,他們只是簡單的農父。”

“不……不可能……”

拓拔弘唇角動了幾下,含糊的話還在嘴邊,那幾具屍體動了一下。

本是十萬火急的局勢,只聽葉瀾雙正常一句:“退後!”

拓拔俊老眼一瞪,瞬間明白了什麽,驚恐萬狀吼着:“退後……快退後……”

遲了,“砰”一聲巨響,幾具屍體驟然爆炸,威力勝火/藥,轟然崩塌的飛沙走石像塌方一樣襲向衆武林人士。

今日在場者雖都不是泛泛之輩,然那由幾具屍體引發的爆炸威力超乎所有人的想象,連參天大樹都被拔根而起。

葉瀾雙閣得最近,卻無比沉着冷靜,他就地一震,利用周圍所有可用的東西,數以萬計的石子瞬間被他強大的內力運與空中,廣袖一揮,山崩地裂的攻勢與猛然噴出的爆/炸物一對一撞擊,他一己之力竟擋去了八成以上的飛沙走石。

面對星鬥一樣多的飛塵,葉瀾雙雙眼緊閉,只是耳朵在動,那雙耳朵甚至比眼睛好用,能在最短的時間判斷出四面八方飛來的塵土,第一時間做出應對,調動身旁可用的一切與之較量。

他沒有武器,武器是大自然的一切,他沒有多餘的表情,成功與失敗早已在他的運籌帷幄之中。

數十根懷抱粗的大樹像是被人提前準備好的,一經爆炸,分別從不同方位跟蜜蜂一樣飛出。葉瀾雙輕功了得,旋風般飛起,淩駕于樹幹之上,排在最前面那根打橫,後面的接憧而至,接二連三撞上來皆被他強大的內力擋住。

接着飛腳踢起一根樹幹,只聞噼裏啪啦的響聲悠揚,兩力相對,勢如破竹,懷抱大的樹瞬間被撕成碎渣!

各大門派被眼前一幕驚得下巴脫臼,不敢相信剛才發生了什麽,這…,這……試問這等內力,當今武林幾人能敵?

聶歡此時扯着燕行坐在高大的樹丫吧上,穿過層層疊疊的斑駁樹枝,見葉瀾雙像雲間穿梭的雄鷹,像草原奔跑的雄師和獵豹,如山中猛虎,海中大鯨……

“葉瀾雙師承何處來着?”,聶歡問。

燕行驚嘆不已,久久回不過神,木讷道:“歡哥,以前只知道他不簡單,但沒想到這般厲害,我感受到了來自勝利者的精神淩/辱。”

聶歡不以為然翹起二郎腿,“自信點,他師承何處?”

燕行:“鐘靈山的逍遙道人,幾十年前打到整個江湖無人能敵,隐退江湖,終生沒收過徒弟……八十高齡才收了人生中第一個徒弟——葉瀾雙。

據說葉瀾雙只學兩年就出師了,逍遙道人教會徒弟餓死師父,最終被自己徒弟打敗,葉瀾雙也就此被趕出師門。

約摸五六年前,他斬衆萬千人于屠戮山,彙集以前我們兩家剩下的武士,建立瀾雙劍閣。最後殺到群雄無力反駁,從此登上武林盟主寶座!”

這些聶歡知道一些,那些年他在幹什麽呢?他好像還在暗無天日的地籠裏關着,只有要殺人的時候才有機會被放出來,而且每次都要先打過關在裏面的幾千號殺手,只有成為裏面的第一才有資格出來做任務……

他眼眸閃過剎那的黑暗,那些揮拳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厮殺日子,前一秒還在與隔壁籠稱兄道弟,下一刻就是“我不捅死你你就會捅死我”的血腥場景,打鬥是他的家常便飯,死亡才是正常……

他心包上的熱血,早在那些年流失得一幹二淨。只有燒酒下肚時,胃裏的燒灼感會讓他短暫地覺得自己還活着……

聶歡嘴角扯着冷笑,雙手枕着頭,腳在空中來回蕩着,他說:“他為什麽要斬萬千人于屠戮山?”

“有的說是那些人不服他,有的說是因為他練功走火入魔,個中原因衆說紛纭,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燕行緩緩說道。

聶歡擇了片梧桐葉蓋在臉上,像是聽進去了,又像是什麽都沒聽見。

再說這廂,拓拔弘吓趴在地上,礙于面子強裝鎮定。他忽覺有什麽東西蠕動,斜眼看去——面團大一坨白蛆在他手背上一鑽一鑽的,腰間纏着半截腸子,胸上有對眼珠!

“啊……”一聲破音穿透長空,拓拔少爺直接暈了過去。

“弘兒,弘兒醒醒!”,拓拔俊邊掐他寶貝兒子的人中邊着急地喊道。

葉瀾雙恍若未聞,衆人驚魂未定時他卻跟個沒事一樣,淡然吩咐道:“谷主,你負責走訪附近村落,查清最近是否有男丁失蹤,生前最近半年都接觸過什麽生人。”

“是!”,齊衡恭敬地領命。

做藥仙谷第二十九代接班人以來,今日算是大開眼界,遂心服口服,心道自己弟弟跟他做事是個明智的選擇。

“最好管好貴公子。”,葉瀾雙對拓拔俊冷冷說罷,拂袖而去。

拓拔俊老臉一紅,自知今日若非此人在場,衆人恐怕兇多吉少,幾具破屍體害死人。剛才葉瀾雙雄厚的內力,恐怕還只是他的冰山一角。

他只得服氣道:“多謝盟主相救,孽障犬子惹事,老朽定将嚴家看管。”

“盟主,接下來該當如何?不如趁熱打鐵,沖進這密林,把搞鬼的人揪出來。”,一熱心的武士說道。

“愚蠢!”,葉瀾雙斜眼而視,不溫不火道:“退出密林,去邊陲小鎮落腳,風吟,給我繪張此山的地形圖。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動,違者:斬!”

“是!”,風吟領命,其餘無一人敢反對,紛紛行動起來。

林間又恢複了安靜,燕行問道:“此事你怎麽看?是什麽人這麽神出鬼沒,能讓成千上萬的朝廷軍隊消失在此。”

“葉大美人兒這般神通廣大,查呗。你瞎着急什麽,咱兩就是陪跑的。我都想好了,三天一大醉,兩天一小醉,醉滿一個月拿錢走人!此後誰敢再接葉瀾雙的單,老子扒他皮。”,聶歡條件反射要去摸酒,又落了個空,心裏火大,問道:“有酒嗎?給我來一口。”

那頭還真遞過來一壺,聶大俠如惡狗撲食,閉着眼睛拔去塞子,心急灌了一大口……“呸,你信不信我踹飛你……”

他居然喝的是蜂蜜水!睜眼就要急,一看坐在自己身旁的哪裏是什麽燕行,是那個剛才大戰詐屍的英雄好漢葉瀾雙!正用一種“有種再說一遍”的眼神盯着聶大俠。

聶歡一身玄衣,頭發高高束起,他沒了酒壺,腰間只有刀囊,除去邊幅,整個人越發爽朗清舉和肆意風流。下颚線側顏出衆,稱得上是精美絕倫、驚豔無比的相貌。

眼睛尤其奪目,眉分八彩利劍、目若九天朗星、萬丈流光,從不掩飾其犀利,兩顆瞳孔像錐子,銳不可當。

葉瀾雙定定地看着這樣的他,眼神深邃像深海,瞳孔如黑夜般寧靜與神秘。

聶歡:“……你來多久了?”

“你希望我來多久了?”,葉瀾雙回。

“我希望你從沒來過!”,聶歡對答如流。

葉瀾雙默了須臾,淡淡道:“可我一直都在。”

少有的陽光從茂密的樹縫裏斜射而下,落在葉瀾雙刀刻般的臉上,那股從骨髓裏散發出的俊美,閃耀着熠熠光輝。

聶歡失神片刻,忽然扯嘴笑起來:“什麽意思?”

葉瀾雙垂眸,“字面意思。”

聶歡自牙縫裏擠出聲冷笑,他始終記得,十二年前與此人最後一別是什麽樣的光景。

那時聶燕兩家上千口人被屠……葉瀾雙為投靠別人,跪在有權有勢的江湖大佬面前,大佬戳着他的眉心,像罵狗一樣罵他,葉某人一聲不吭,為求容身不惜跪着追出好幾條街!

那天雪很大,天很冷,聶歡跟燕行躲在臭水溝裏,眼睜睜看着葉瀾雙追随大佬而去……地上拉出兩條長長的血帶子,那是葉瀾雙為傍大佬留下的,聶歡覺得永遠是恥辱的印跡。

自那起,對聶歡唯命是從的小馬夫離開了他,他跟燕行就此落入血凝宮的魔抓。

江湖之大,各自為戰,天南地北再無瓜葛……

聶歡猛地扔了葉瀾雙的壺,砸在樹上碎成渣,齁甜的蜂蜜水順着樹杆往下淌。

葉瀾雙水平如鏡的眸子像掉了快巨石進去,砰一聲砸出個大漩渦,但他很快又将湖水抹平,皺起眉來,沒說話。

不帶情緒已經帶了,發怒的話就要呼之欲出,聶歡細細想來又覺沒必要。別人怎麽選擇都是別人事,他若是表現得太激動,整得跟自己還在意那件事似的。

于是聶大俠很快恢複如常,牛頭不對馬嘴說道:“你這什麽眼神,怕我?”

“怕你打劫?”,葉瀾雙話尾上揚。

……,聶大俠一世英名,毀在那個夜黑風高假山後面。

他被噎了一下,揶揄道:“話說你這歲數也不小了,怎不見身邊有半個女人?該不會是……不行吧?”

聶歡只是随口混賬一句,葉大盟主卻突然側頭靠近……

葉瀾雙目光朦胧,只專注地望着他,那雙深沉如蒼穹的眼睛似乎能把人吸進去,淡淡的鼻息在聶歡耳邊萦繞……

聶歡內心“嗯???”。

不知是不是光線的原因,這人眼珠竟閃着藍光?

聶歡想要捕捉,葉瀾雙眼裏的藍光一閃而過,他在正要貼到人耳畔時慕然抽身離去,三兩步躍下樹梢。

聶歡哈哈從他背後笑道:“你跑什麽,你到底行不行?”

葉瀾雙悠悠然回頭,自下而上看去,眼神能把聶歡釘在樹上。

聶歡挑眉又吹了聲口哨,直到人走遠,他狐疑起葉瀾雙的瞳孔有一瞬間是藍色的……為什麽平時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

點進來的天使道友們,小手點一下收藏……九十度鞠躬,啵啵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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