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後頭的半句, 語氣同之前的玩笑截然不同,有淡淡地哀求。
林照南故作遲疑的模樣,歪着頭,皺着眉, “這民政局也不能吃飯游玩, 也不能放電影,既然去了, 那總歸是真要離婚!”
孟錦堂低頭笑了笑, 輕嘆一聲。
“坐穩了。”
鳳凰自行車的車轱辘在鄉野泥路上留下了長長的、彎彎曲曲的轍痕, 從轍痕的這頭到那頭, 是從舊到新。
林照南看着眼前軍綠色的寬厚背影, 隐隐是理不清的思緒, 但最終也只剩祝福。
“今後有什麽打算?”孟錦堂穩穩地騎着車, 平和地聞道。
“做自己想做的事,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
“做最優秀的醫生。”孟錦堂陳述着。
“你呢?對你來說,不也是重獲自由嗎?”她好像還真不了解他。
“我?做優秀的軍人,建設保衛國家, 然後争取和你重新開始。”孟錦堂真誠地說道。
林照南自然也只是聽聽。孟錦堂是軍人, 現在調回這裏,說不定過段時間又調走了,軍務繁忙。
而她很快也會離開林家村,離開原書, 去過好自己這一生。
這本就是一場戲, 結束了也就結束了,專業的演員要能及時出戲。
根據上回去軍區的經驗,林照南知道林家村距離城裏不算遠,林照南看着一路的鄉野美景, 哼着小調;看着美景,哼着小調;看着美景,哼着小調……
怎麽還沒到?
Advertisement
林照南四處張望了,可她一個穿書的,也不是認識路,難不成是孟錦堂因愛生恨,要把她賣了?
七拐八拐,林照南這眉宇越皺越深,終于看到了鎮子的影子。
“怎麽騎這麽久?而且和上回的路好像不一樣。”難道是他故意拖延時間,想要再留點時間給她反悔?
“剛開始和你說話,騎錯了一條路。”孟錦堂理直氣壯地說道。
林照南這才想起閱笙說的他認不清臉、認不清路,眼看着鎮子就在前面了,也就懶得嘲笑他了。
“辦離婚的地方是革委會嗎?”孟錦堂停下自行車,轉頭問坐在後座的林照南。
“啊?”她只知道民政局,這時代應該是鄉鎮政府吧?
也不能說自己不知道,林照南心虛道:“應該是的。”
“當時結婚證是革委會辦的嗎?”孟錦堂繼續問道。
林照南真是滿頭的問號,歷史沒學透,她也不能肯定,可總不能說不知道,當時去領的結婚證。
那孟錦堂不知道嗎?
林照南忽然想到前幾天原主渣爹說的,孟錦堂寧可退伍也不結婚,說是何秀蓮他們和她一塊去的,那可能孟錦堂真的沒去。應該是林進寶走了人情,拿着兩人的證件,直接辦了證。
“是的。”
林照南硬着頭皮回答道,先這樣說吧,到了那裏不是的話,就說自己記錯了。
沒成想,離個婚還讓她出了一身的汗。
兜兜轉轉,兩人好不容易到了地方。
下了車,孟錦堂問了門口的大爺,大爺大量了二人好一會兒,指了指辦理手續的辦公室。
林照南這才松了口氣,偷偷地拿出放在口袋裏的幹辣椒,拽在手裏。
孟錦堂停好了車,從口袋裏拿出證件,在林照南面前晃了晃,“進去吧。”
林照南笑着也拿出自己的證件,在他眼前晃了晃。
兩人往辦手續的地方走着,迎面而來的是一對對恩愛新婚夫妻,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手裏還拿着剛領到的大紅結婚證。
林照南臉上的笑容倒也挺幸福的,就是孟錦堂臉上一點笑容都沒有。
她翻了翻手裏拿着的結婚證,上頭還印着鮮紅的大字“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
等離了婚,她就開始她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生活。若是不離婚,托着一堆極品,就沒法全心全意了。
他們到的時間晚了,裏頭人不多了,孟錦堂一路問着,就到了辦手續的幹部跟前。
林照南有些意外孟錦堂的爽快、不拖沓,也很慶幸孟錦堂願意尊重她的心意,和她離婚。
對面的中年婦人,接過兩人的證件和離婚申請,滿臉不解地睨了兩人一眼。
“為人民服務!這樣年輕就離婚?這日子才剛開始呢!”中年婦人先說了句語錄,又苦口婆心地問道。
“不過了。”林照南輕聲道。
然後,趁着令人惋惜的氛圍,擡起了手,試圖演一出悲情戲。
白嫩的纖纖玉手在眼睛處抹了好一會,眼淚卻遲遲沒落下來。
辣椒怎麽還不熏眼睛?
林照南有些着急,這劇情裏離婚沒細寫,可偏偏說原主是哭着離婚的。
可她現在已經在幻想着以後的新生活了,想要這眼淚流下來,沒得實打實的演技真不行。
然而,這辣椒可能就不是辣辣椒,根本不熏眼睛。
“确定要離婚了?”中年婦人又再一次問道。
孟錦堂和中年婦人默契地看向還在努力的林照南,林照南重重地點點頭。
中年婦人看了看附和點頭的孟錦堂,無奈地嘆了口氣,“年輕人啊!”
沒有煎餅果子,沒有芋泥奶茶,沒有烤肉烤魚,沒有手機電腦……林照南不斷想着自己現在的悲催生活,企圖以此來催化自己的眼淚。但是她實在太樂觀豁達了,并沒有什麽用。
林照南眼睛一眨不眨地睜着,看着中年婦人拿出紙來,寫字蓋章。
“南南,你以後一定要找個和你爸一樣,把你放在心尖上疼的人,白頭偕老,簡單地過一生一世。”
林照南突然想到上一世,媽媽守在她病床前,說着對她幸福的期盼。
沒想到,她還沒經歷結婚,倒是先離了婚。
也不知是眼睛睜得久了,還是想到了再也見不到的母親,林照南總算漸漸紅了眼。
中年婦人将證遞到兩人跟前,讓兩人簽名字,“喲,這是難過了?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林照南怕她誤會,連連搖頭,快速地把名字簽了。
孟錦堂也沒搞煽情的一套,洋洋灑灑地簽了姓名。筆鋒如同他這個人一般,剛毅而勁拔,比她的字好看。
林照南為了讓眼淚徹底流下來,仍然不敢眨眼。
孟錦堂拿了證起身,看她紅紅的眼睛,怔了怔。
“不會是因為我迷了路,風吹得厲害,得沙眼了吧?”
孟錦堂自然不會以為林照南是因為要和他離婚而哭,她現在心裏有沒有他,他還是有數的。
林照南斜了他一眼,繼續睜着讓眼淚流下來。
“或者是喜極而泣?”
“不小心進東西了。”林照南随便敷衍了一句。
“那得閉上,讓東西順着眼淚流下來。”孟錦堂一邊引着她往外走着,一邊好心提醒。
“歡迎下次再來!”兩人轉身後,中年婦人慢悠悠地說了一句。
兩人同時回頭疑惑地看了看婦人,這又不是買東西。
可轉念一想,也行!畢竟是離婚,說不定下次還會帶着不同的人再來這裏領結婚證。
到了外頭,林照南示意孟錦堂給她扇扇眼睛,把裏面的吹走。
孟錦堂用離婚證給她扇了一會兒,本就幹澀的眼睛被風吹着,總算流出了眼淚。
“好了,出來了。”
她終于殺青了!終于自由了!
看着熙熙攘攘、人聲鼎沸的陌生街道,漫天的白雲,街頭的歪脖子樹,林照南一邊哭着,一邊笑着。
或許,這一世最終仍然平庸,但她也會讓它充實而一點也不浪費。
她好慶幸自己知道自己想做什麽,也知道自己追求什麽,不必再渾渾噩噩去尋找。
也慶幸自己在上一世努力地學習,讓她有資本去實現理想。
身旁的林照南唇角飛揚,合着笑彎了的眉眼,說不出的靈動。白皙的小臉蛋上,兩行清淚簌簌地流着,落到腳尖。
孟錦堂知道她心中滿是雀躍,和他離婚,她确實是高興的!
那就先結束原本狗血的一切,重頭再來!他不會輕易放棄,亦不會中斷她此刻的美。
如果有一天,她願意回頭接受他,那他定會珍惜一生。
他會好好努力,直到有一天,她即使不回頭,他也要不留遺憾。
“我請你去吃飯!”
孟錦堂收起心中的滿溢的苦澀,遞給他一塊手帕,淺笑着說道。
“我要吃很多很多好吃的!”林照南歡快地轉身,一點也不客氣地說道。
“走吧。”
孟錦堂把離婚證往懷裏口袋一放,推着自行車,往前走着。
林照南好奇地看着周圍的一切,期待着買些零嘴來犒勞一下這段時間辛苦演戲的自己。結果見道上一個攤位也沒有,才想起來現在好像還不能買賣。
要是這會能杯奶茶就好了!
林照南心裏可惜着,跟着孟錦堂進了一家國營飯店。
裏頭還有兩三桌在吃着飯,孟錦堂帶着她也找了一個位子坐下,也沒有服務員。
看了看牆上今日的菜單,也沒什麽葷菜,林照南只能一聲嘆息。
“吃什麽?”孟錦堂問。
“白菜豬肉水餃,炸蛋松,燒劃水。”
林照南盡量挑了些帶葷的,這裏也不像北京那裏有大的國營飯店,菜也不豐富,而她穿到這裏,還只在生病的時候吃了雞,孟錦堂回來的時候吃了魚,其他大多是素菜。
“你喜歡吃什麽?”林照南從竹筒裏拿了筷子,心情很好地問道。
“我什麽都吃,要喝水嗎?我去倒。”孟錦堂無所謂地說道。
林照南想想也是,他一個軍人,還能挑食?雖知是奢望,還是随便回了孟錦堂一句,“我想喝飲料。”
孟錦堂走到裏頭,自己拿碗倒了兩杯水,又找到了國營飯店的人,問了幾句。
回來時,手上竟還真拿了綠色玻璃瓶飲料。
林照南實在有些驚喜,接過仔細看了看,上頭寫着“大白梨”,應該就是種汽水。
“你要不要?”她就當這是可樂,應該味道也不錯。
孟錦堂搖搖頭,幫她打開,給她到了一碗,然後從衣服裏面的口袋裏,取出一個包裹得很好的東西。
“上回我見你竟然還懂中醫,就讓人尋了一套給你。”
林照南打開包裹,裏面是一套針灸用的針,歡喜地摸着。
這些她還真一直想要,可不知道到哪裏能買到。
“你上次不是說肩膀痛,要不給紮幾下,能緩解疼痛。”林照南将東西收拾好,和證件放在一塊兒,玩笑道。
孟錦堂笑着搖頭,“我會寫信通知家裏和你已離了婚。”
“從此就各不相幹了。”林照南補充道,但孟錦堂沒接話。
說話間,廚房就端了菜出來。國營飯店的工作人員是公職,不是服務員,态度十分傲慢,只将菜往桌上一丢,還把她放在桌邊的汽水瓶給碰到了。
林照南心疼地趕緊将汽水瓶扶起來,還好沒撒多。
結果,剛要吃菜,就聽旁邊的一桌驚慌大叫:“有毒!”
孟錦堂慌忙他們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見地上剛剛打翻的汽水冒着跑。
“這是汽水!土包子,這都不知道!”國營飯店的工作人員也被吓了一跳,沒好氣地罵了鄰桌兩句林照南看孟錦堂慌張的反應,還拿過瓶子聞了聞,低頭忍不住笑得發顫,這就是貧瘠年代裏的冷笑話吧!
吃過了飯,孟錦堂就騎了車送林照南回去。
林照南心情實在是好,一路上給孟錦堂哼了不少歌。
到了大隊部,林照南跳下車,嘴角彎彎地向孟錦堂揮了揮手,“再見了,孟營長!”
“會再見的,林醫生!”孟錦堂也笑了,眉眼彎了的笑容,很可愛。
林照南潇灑轉身,不再回頭看他,心莫名有些重重的,往下沉着,但她依舊沒有回頭。
孟錦堂定定地看着她晃着馬尾的背影,嘴角、眼角終究在日頭裏耷拉了下來,但也沒再開口說什麽。
林照南離開大隊部後,繞了彎去生産隊供銷社,又給自己買了罐麥乳精犒勞自己。
然後一路呼吸着自由的空氣,去了衛生所。
“我離婚了!”看見在櫃子跟前忙活的崔雯雯,林照南高興地說道。
“你可算回來,知青隊不知怎麽的,病倒了一批人。”崔雯雯一邊拿藥,一邊急切地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