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斷臂
重錦想了想,翠暖的傷應該是有自己一半責任的,但實在想不出拿什麽去慰問他,忽然看見手上的紅繩,記着他說他那兩個不能戴了,就想再給他做個。
這麽想着她上了街去買繩。
買了繩回頭竟看見三年雪在那裏示意她過去。
半途竟下起了細細的雨。
“阿錦,你記得你要做什麽嗎?”
他說,打開破廟的門,重錦向裏面看去……
千晟七十五年夏,巫國宣戰,大舉進攻南疆,巫術蠱惑人心,千晟不敵,一時間妖靈怨氣驟起,戰火直逼帝都而去。
“翠暖!站住!”重錦手中一把弓,雀翎箭搭在弦上,瞄準了翠暖。
“小錦,你果然還是想殺我嗎?”他問面前的女子,七天前,她送給了自己手繩和平安結,說“翠暖,我從未喜歡過你,後會有期”。說罷便将雀翎箭一揮,巫術帶出幽藍的光影,碰到就如火燒灼一般痛,他抓不到她,再看時,她已飛身站在牆頭,回頭看了一眼,離去,再沒有回來。
再見到她,已是兩國開戰的第三夜,她一襲紫衣手中提着重傷的秋遲而來。
她說:“是被巫國的業火燒到了,連中了塗毒的暗器,我已給他吃了解毒藥,你照顧好他,剛要走,又回過頭來說,秋遲性命要緊,不要過來追我,你太慢,追不上我。”離開時,他看見她手腕上的紅繩沒有了。
如同一個晴天霹靂打在頭上。她最恨自己的時候仍戴着的紅繩,在此刻無悲無喜的她的手上沒了蹤跡。
她真的,從未喜歡過自己嗎?那後來,也是演戲嗎?她在耍自己玩兒嗎?!
她的手将弓弦再度拉緊,瞄着翠暖:“我的任務從來都是殺了你。”
“那麽,對我說的都是假的了?”
“對。”她手上的弓弦略松了松,又繃緊。
Advertisement
“那,你手上的繩子去哪兒了?”
她一怔,又頃刻恢複,那個紅繩,是在那天她去救秋遲時被業火燒成了殘灰。
“扔了。”她說。
“好,很好。”翠暖說着,長劍一揮,将飛來的雀翎箭從箭頭到箭尾沿中間穩穩劈成兩半,直指重錦。她沒有什麽動作,只是看着自己刺來,将那把本可以擋劍的弓藏到了身後,而他的劍,刺穿了她的肩膀。
她沒發出任何聲音,向後退了三步擺脫劍身,不管肩上的傷又搭起一支箭瞄準他。那是他送的弓,無論如何都不能再丢了,否則,她就,就沒有任何東西了……
“你這是在幹什麽?!”他問。
她不說話,松手,箭離弦而去,有些偏,擦着翠暖的發際飛過。大概是因為肩膀受傷的緣故。
“小錦,你住手,我們說明白。”
她不說話,又将一支箭搭在弦上。
瞄了他許久,她終于開口:“你可知,這世上有一種感受,叫身不由己?又是否知道,這世上有一種人,他們活着,只是為了殺戮?我很幸運,在這種人之內,像我這種人,連老天都不想我幸福,我又有什麽可求呢?翠暖,你我之間的恩怨,就此勾銷了吧,你不欠我,我不欠你。”說罷一支箭飛過去,卻在半途被人攔下,正是秋遲。
他面色冷漠地看着重錦,将手中的箭折斷,沖向重錦,手臂上的利刃,手指戒指上的利刃在她後仰躲避之時劃了她的發,他繼續向前,毫不留情,暗刃幾乎招招致命,卻未能傷她分毫。她手中之箭燃起綠色火焰,擋住他燃着紅色火焰的匕首,兩股巫火相遇迸發出強大的氣流将兩人逼出很遠,重錦輕轉着落在樹梢上,秋遲則後空翻落到地上。還不算完,秋遲又沖上去運起輕功,直将重錦所站的樹枝用暗器斬斷,在她後退尋找落腳點時逼上去想一掌打在她肩膀,卻被她一手橫截過來反扼住手腕,她借力向上一翻便從他的背上翻過,然後拍了他側身一掌借此力使兩人分開,只見秋遲險些摔在地上被丹青半道截回翠暖那裏。重錦則應聲落地,肩上血灑了整個過程,已染了整個肩頭。
“你,把鈴铎的眼睛還我!”
“不能。”
“那我就殺了你!”他在恨,為什麽是她。秋遲又逼上去,朝着重錦受傷的肩就是一掌,本能還手并反擊的她卻任憑那一掌打在肩上。清脆的骨頭碎裂的聲音傳來。秋遲顫抖着雙唇看着被拍出去撞在樹幹上又緩緩站起的重錦。
“小錦!”翠暖跑過去,卻被她用巫術擋住。
“為什麽,你為什麽不還手?!”秋遲大吼。以為她會反抗,所以用盡了力氣将恨意發洩出來,卻,卻……
“你,你不開心麽?我明明看見你眼裏有恨的……”
她看了一眼已經斷掉的左臂,晃晃蕩蕩的還帶着骨碎的聲音。她歪頭看着秋遲:“我以為這樣你會開心的……我是不是做錯了?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麽做,我覺得沒有人可以相信了,我活着就是一個行屍走肉了,所以我想,想在死之前做些事情讓我在乎的人開心一下,可是我該怎麽才能讓你們開心呢?我不疼的,這比我受過的罪輕多了,可你們為什麽不開心呢?我小時候阿爹就把我當殺手來訓練,我一直想哄他開心,可每次都見他冰着臉,他打我,不準我笑,所以我從來不會笑,後來為了接近翠暖去學了好久才學會的,我會笑了,我很開心,想找個人笑給他看,卻沒有。沒有人看我笑,我就蹲在河邊笑給自己看,一看就是一天,我是不是,不算個人呢?”她說着看向翠暖,“你過來幫我看看,我這手臂還有沒有得救。”
翠暖走過去,擡起她的左臂,理理她的頭發:“若是我說沒救了,怎麽辦?”
“那就砍掉吧。”
“若有得救呢?”
她低頭想了很久,才緩聲道:“我自己知道它是沒救了的,所以你不用騙我。你幫我個忙,把我右袖裏的小盒子拿出來交給秋遲。”
翠暖拿出,遞給秋遲。
“我是受人命令去拿它的,可是我聽見裏面的聲音了,就沒有給那個指使我的人。希望你能用它救千晟一命。鈴铎對我說她很想你,她被擡到這裏了,他們想趁機奪回眼睛放回她身上然後控制她。你一定要藏好。”
可是話剛剛說完秋遲手中的盒子就被一道人影搶去。再看時,那個人正是三年雪。
“阿錦,我告訴過你,不要不聽話,可你偏不聽。我只好遵守約定了。”他說罷将一顆鮮紅的頭顱扔到她懷裏。
那是她的阿爹,那個掌握朝廷命運的人,處心積慮都想叛變的人。
“哼!你不愧是他調教出來的女兒,果然夠冷血。”
“阿爹他是愛我的,雖然他一直訓練我,可是我每次有危險,每次要沒命的時候都是他在我身邊,他嘴裏都含着一粒無解的毒藥,怕我會丢了性命一個人上路太孤單,随時都去陪我。他說,只愛過一個女人,他想看着我長成她那樣的女人,我可以不答應的,卻答應了,只因為那時的爹爹從未對我笑過,我想哄他開心,這是我唯一能做的讓他開心的事……我雖冷血,卻沒有你這般無情無義不知廉恥。”
那一日,她在街上遇見三年雪,随他到了七傷村的破廟,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是自己的阿爹。
脖頸上傳來冷冷的觸覺,那是三年雪的玉骨扇。她看着坐在地上被綁起捂住嘴的阿爹,聽見身後的人說:“阿錦,去殺了翠暖,我就留他一命。”
“以我的武功,帶走他綽綽有餘!”她袖中短劍一揮,被他躲開,劍氣燎燎,竟見他的頭發瞬間變白。
他笑笑:“你可知,這發是怎麽白的?”不等她說什麽,又道:“我救巫國國君時,燃塵之術反噬自身昏睡七天,醒來後就變成了這副模樣……我怕你見了會怕,還特意吃了藥變回來。”
“與我何幹?”她的劍指着他,神色冷漠。她以為,他回來了,欣喜若狂,卻不知,回來的,只是一副軀體。心呢?他的心呢?那個為了個自己撿手帕連命都不要的年雪去哪兒了?
“阿錦,你可知我當時為什麽要救青檀?”
青檀,巫國國君。
“與我無幹。”
“與你,無幹?呵,”他眼神裏突然蒙了一層影,苦笑道:“青檀手中,握着我給你撿的帕子,那時,他身上沒帶,就将你那帕子要了去。我救他,只是為了找回那個帕子,那是在巫國,唯一屬于我的東西。”
她手中的短劍微微一顫:“你為什麽執意要翠暖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