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番外

站在樹下悠悠槐香傳來，雨細而綿長地散落下來。他這才有些清醒，知道她已經不在了。手指輕輕撫上身前的墓碑，眼眶有些朦胧。

初次遇見她時，就覺得她是那樣一個與衆不同的女孩子，敢和他頂嘴，跟他耍賴，還敢罵他，說他壞話，時不時給他穿小鞋……他想留着他她，就留在他身邊。看着他跟自己耍嘴皮子要吃叫花雞，就覺得她十分可愛。

那一日，潛入七殺去追公子銀面的時候，看到桌上一盤綠豆糕，不覺想起了她，竟開始害怕，害怕那個人就是她，但很快，他否定了這個結論，公子銀面不會是她的。

那一夜，她手臂上中了一箭，他抱着她在城樓之上飛奔，拔下她手臂中箭的那一刻，他才知道，他想保護她。于是許下那個諾言，這輩子都不會再讓她受任何委屈。卻不知，那只是她為了奪得自己信任的一個苦肉計。

天意弄人，他派出去的人去追查公子銀面的身份，卻懷疑，她就是公子銀面，他有些害怕有些慌，看着她扮成公子銀面的樣子吓唬他，他真的覺得，也許是他想多了。

他想把世間所有的快樂都給她，給她捉螢火，哄她開心，看着她一個人站在那裏等他，喊自己的名字，明明很害怕卻故意裝得很淡定，她，比他想的堅強。

那一次，他失去記憶，待她如不共戴天的仇人，卻看着她掉眼淚時心微微抽動。她說：“我沒你想得那麽壞。”一時間竟想聽她說說她到底怎麽個不壞。卻不料她那樣癫狂，帶着手上的傷就跳進了河水裏，他看着她的背影，竟将前塵往事一一拾起。等他追過去時，水裏早已沒了她的影子，卻看見有個人抱着她飛快離去，他總算松了口氣。回去時，他怒氣滔天找棠棣算賬，卻聽她說：“殺了我，你和鳳離枝之間的誤會就沒人能給你們說清了。”

心中一痛，想起近日來對她的态度，一定讓她很傷心，就将棠棣暫時軟禁。

接下來幾天，他一直在整理記憶，他想起了小時候的事，茶飯不進，整個人都瘦弱了不少，卻在那時見到了一身紫衣的她，棠棣死在她箭下，那是她一貫的手段，雷厲風行不留後路。他聽見她的聲音：“真相？呵！翠暖失憶的真相？他要殺我的真相？你覺得，我還是鳳離枝麽？還在乎所謂的真相麽？”在假山後站着的他身子猛地一顫，她，已經不是那個需要人保護，喜歡着他的小枝了。

她确實很堅強，能經受住丞相重衣那樣殘忍的鍛煉。聽她說她的阿爹怎樣怎樣，心裏就想打斷她，抱住她，吻她的唇讓她不要再說，他實在無法想象她的痛苦，竟還能那樣雲淡風輕的說出來。

那支玉簪刺進心口時，竟不覺得疼，她刺得恰到好處，玉簪轉了好幾個彎避開了內髒，他也不覺得怎樣。只希望她能開心一些，卻聽見她說“我更恨你了”，頓時覺得心口疼得能讓他昏厥。

可當他看着那日酒樓上她過來救自己時，心裏竟莫名的開心，她終究還是她的。

不想讓他看到自己軟弱的一面，不想讓他知道他心口的傷已經惡化，卻還是拗不過她那般固執，被她扯開衣襟的時候，他想把她抱在懷裏，告訴她，他很想和她一起，去一個沒有人的地方生活。

那一日，他站在母親墳前哭了，一生中罕有那樣的時刻，竟被她撞見，她說：“方才你說了什麽，我一個字也沒聽見。”心裏竟開心，知道她其實聽見了的。

她的劍朝自己刺過來時，他并沒有反抗，見她急急收勢，質問他：“你說我怎麽就刺不進去了呢？是怕給你心口傷上加傷，會過早害死你？還是，鳳離枝的心思在作祟？”他心裏竟頗為高興，她口口聲聲說要殺自己，卻怎麽也下不了手。

那晚同她聊天，她一拳打在心口，對他來說一點都不疼，卻故意想逗逗她，趴在地上疼得死去活來，她又像是變回了鳳離枝，笑意盈盈說：“原來只是同我說說情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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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高興得恨不能抱住她再也不松開。

可天意弄人，她又變得那樣冷漠，想取他的性命，後來看着她斷了左臂，恨不能把自己的左臂砍下來給她。卻不能。聽她說話，說那些過往，心裏竟萌生了對上天的恨意，為什麽老天對她如此不公。

看着她低頭良久，說：“我自己知道它是沒救了的，所以你不用騙我。”他真的想殺了所有人，殺了所有傷害她的人，他想告訴她，還有他在這裏，她還可以相信他，她還可以依靠他……

最終的話也未能說出口，看她輕輕閉上眼，想起無數次她沖自己笑，竟不知那時她學了很久才學會的。

想起她說“翠暖不要喜歡小枝”，可明明那時她自己都哭了的。想起她吃叫花雞吃綠豆糕，想起她繡刺繡時的認真勁兒，想起她端着那碗粥怯怯地給他喝，想起她畫的綠豆糕……才知道，那都是她對這個世界的好奇，別的女孩子在學琴棋書畫和女工的時候，她在接受地獄般的訓練殺人無數，受傷無數。他恨，為什麽讓她瘦弱的身軀承受這麽多痛苦。他想保護她，她卻不給他機會，一個人去了。

丹青秋遲勸他将她埋葬，他不肯，将她的傷處理好，給她穿上了鮮紅的嫁衣。他要與她成親，死了也要。

終于在母親墳前拜過天地高堂，有丹青秋遲施巫術幫着保身體不腐，他抱她回到了帝都，一路上他總是偷偷親她吻她，她卻沒有睜開眼讓自己吃拳頭，才真的知道，她再不能睜開眼了。

路上，丹青給了他兩顆藥，叫十指扣，說是給将死之人吃一粒，再給一個健康人吃一粒，就會讓那個人死而複生同那個健康的人一樣，這樣形成一種共生關系，但如若其中一個人死了，另一個人也會死掉。丹青說：“不知道給已死之人吃管不管用，你姑且試試吧，這東西不多，世上只有幾顆。”

到帝都之後，他親手将她埋葬，埋葬之前，他給她戴上了自己做的紅繩，輕聲說：“以後若是見了，也算有個信物。”

年終的雪落了下來，紛紛揚揚吹了有些時日，他裹了裹狐裘，到了那棵槐樹下。

“小錦，今天是年三十，我記着你以前說要同我一起放孔明燈的，我帶來了，你看上面，還畫着你呢，我寫的‘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如何？才知道母親為什麽那麽喜歡這曲子，原是只有經歷過了才懂的。我把它飛到天上去，你可要盯緊了，不要讓別人搶去了，不然天這麽黑，你就看不清回家的路了。”

他說着，輕輕松開手，孔明燈緩緩升起，他看着它，想來她，也一定在天上看着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