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章小陸生
地獄秋季的夜晚,月泛着血色,透着一絲說不出來的鬼魅。
從來都沒有人去細想過,為何地獄還能有白晝交替。但這裏畢竟是地獄,在那些原住民眼裏這個季節的月就成了不容錯過的美景。
商業街的喧鬧漸漸散去。現世的蓬勃發展的夜文化還未伴随網絡的到來而侵蝕這裏。因此夜晚還在亮着燈的店鋪不是紅燈區就是居酒屋。
走在路上的人基本上是這片散步消食的老街坊。
他們不時彼此問好,更有甚至還打算偷偷摸摸背着老婆再去喝一盅。想必帶着一身酒氣回家,少不了榴蓮跪板伺候。
奴良鯉伴提着從員工食堂打包好的盒飯,不緊不慢地走在大街上。
今天他的運氣很背。先是沒找到心理師小姐,随後就被不知為何到心理室的鬼燈逮住。
他剛打算告訴其自己今天休假。結果鬼燈卻搶先開口說話:“聽說彼岸花又被糟蹋了不少。既然這麽悠閑就來加個班吧!放心,加班費不會少你。”
真是好算計!
這彼岸花被糟蹋的名頭按在他身上,可是要被罰1萬五日元。倒不如應了加班的活,還能賺得高額加班費。
我看您就是嫉妒我太輕松!
鯉伴還能說些什麽,只能乖乖地跟在鬼燈身後去和大寒地獄的使者扯皮。結果扯了半天,鬼燈突然拿起狼牙棒抵在使者的喉嚨處。
到底是誰招惹了這個小心眼的鬼神?
往常他可不會如此不給大寒地獄面子。哪怕是進行言語和眼神上的威脅,也好過明目張膽的動手。
鯉伴臨走的時候,鬼燈如常還在加班。
可是他臉上的郁色和低氣壓根本就毫無保留的展現給大家。每個人都心驚膽戰地埋頭批文件,就害怕冷不丁地被叫起來去訓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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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鬼燈訓得在理也沒法反駁。
鯉伴被大廳燈光産生的熱度熏得臉通紅,給同樣在加班的夏目小姐一種他發燒的錯覺。
哪怕到了商業街臉上的熱度已經散去,但他還是覺得頭腦發脹,腳踩在路上軟綿綿的使不上勁。
“麻煩讓一下嘿!”
一個鬼族少年端着一份烤羊腿從對面的居酒屋朝鯉伴的方向跑來。羊腿在鐵板上還滋滋冒油,黃澄澄的土豆和香菇冒着熱氣堆在旁邊。
今年這家居酒屋剛剛把對門的那家店也盤下來。但因為二店的廚房太小,有些硬菜必須借助一店的設備,所以經常會出現侍者在大街上兩頭跑的情況。
鯉伴給少年閃身讓路,結果羊肉和孜然辣椒的香味順着風撲到他的臉上。
一種從內到外的饑餓感油然而生,他實在沒忍住居然咽了口唾沫。
艹!真的太香了!
如果是往常他肯定積極回應腸胃的呼喚,撩開簾子就坐到裏面開吃。可是最近這一段時間,他是別想過得這麽潇灑了。
鯉伴低頭看了眼打包袋,長嘆一聲繼續往前走。
想必他的老朋友殺生丸已經吃完女婿做的飯,躺在溫暖的被窩裏呼呼大睡。而他就算回了家也吃不到一口熱飯,喝不到一口熱湯。
最近他的母親璎姬對滑瓢的思念,就如同壞了閘門的水庫,止也止不住。
慢慢地行為和思想上居然出現了異常。她經常覺得頭疼,但到醫院卻檢查不出什麽毛病。
乙女就把心思全都分配給了璎姬和櫻棠,自然而然就忘了他這個大活人。每次鯉伴回家只能吃泡面。
但現在他連泡面都不能吃了。因為璎姬聽着水燒開的聲音就會頭疼,聽他啃泡面的聲音就會心煩。
剛開始乙女還會細聲細語地表達歉意,拿出零用錢讓他下館子墊墊饑。但等到鯉伴的臉愈發膨脹,璎姬的臉愈發消瘦。
這一切都變了。
現在哪怕他不伸手要錢,乙女也一副[你沒有手嗎?]的表情。
鯉伴生前也算是大戶出身,從來都不用自己動手做飯和打掃衛生。現在可倒好,每天都要洗衣服拖地和倒垃圾。
但面對做飯這個問題,他實在沒有辦法。幾次差點把廚房弄爆炸後,乙女特批他打包食堂的飯作為他自己的早飯和晚飯。
在離家還有兩三步的時候,鯉伴突然停下擡頭看了眼二樓亮燈的房間。
那裏應該是他家的客廳。這個時候乙女不應該陪伴母親一起共眠的嗎?
璎姬不僅頭疼而且還患上了失眠。為了能讓璎姬感覺到安全感,乙女每夜都會柔聲哄着璎姬,像對待小孩子一樣輕輕拍打她的背部。
光原本就是用來驅散黑暗,照亮游子歸家之路的。可是鯉伴卻開始退縮,他抓緊打包袋甚至一度有回去加班的沖動。
不會是因為她們早就猜到他根本不想請求心理師小姐吧?
鯉伴其實就沒想過請求東樨去現世的時候幫忙找到滑瓢。
因為這太不切實際。
亡者就要有亡者的态度。如果過于想念現世的陽光,就會被無盡的黑暗淹死。
他也很想念陸生,想親口對若菜說一聲抱歉。
但還是那句話,他已經死了那麽多年。既然當初會選擇牽起乙女的手走向地獄,那他就再也不能後悔。
他去找東樨是為了治好璎姬的病。既然診斷身體病症的醫生說不出個所以然,那診斷心理的醫生或許能幫助璎姬。
璎姬早早就離開了他和父親,明明是可以上天國的好人,卻為了一家人能團聚的願望在地獄苦苦打拼多年。
奴良鯉伴一生對不起很多人,但他終究不能付了十月懷胎将他生下的母親!
鯉伴神色不明,一半身子藏在陰影裏。那無盡的黑色要把他的靈魂扯走,可是另一邊的暖光卻将靈魂又推進身體這個軀殼中。
沉寂了十幾年的前奴良組二代目終于初現端倪。
因為在鬼燈狼牙棒的打磨下,他已經成了一把鋒利的刀。這把刀不僅可以傷了別人,也可以毫不留情地自戕。
那麽多年支撐他的是責任。
他的風流和潇灑是母親和父親給予的,他優越的生活是奴良組賦予的。因此他成了人們心中的二代目,成了奴良組的大山。
可是抛去這些他剩下什麽?
乙女已經找到了活的意義。而他卻還是浮萍,必須靠着他人給予他的責任而活。
在鯉伴稍遠點的地方,鄰居先生正掐着腰對嘟着嘴的小兒子訓話。
他胸前挂着一個單反,看樣子原本是想出來拍夜景的。
“你小子怎麽能……”
小兒子蹙着眉,恨不得堵上耳朵不聽這無休止的絮叨。
他往老爹的背後一瞅,微笑立即就堆上臉。原本就粉嫩的小臉越發喜人。
鄰居先生還以為小兒子知道錯,正打算好聲好氣地摸摸他的頭,就看着兒子撒歡跑走。
轉頭一看,果不其然小兒子已經撲到鯉伴懷裏。
他确實承認鯉伴先生不管穿什麽衣服都遮掩不住從骨子裏散發出的貴族氣質。
街坊鄰居們也少不了善意地猜測鯉伴先生是璎姬小姐和一個妖怪凄美愛情的結晶。
但兒子——我才是你老爹!
鄰居先生雖然逢人就說小兒子調皮不如成年的女兒,甚至還以過來人的身份告誡那些新婚夫婦一定要生女兒。
但黑發的兒子和同樣發色的鯉伴站在一起,總是讓他覺得有些刺眼。
他走上前去先瞪了眼小兒子,小兒子吐了吐舌頭藏在鯉伴身後。鄰居先生覺得他更不爽了。難道在兒子心裏我就這麽不能依靠?
他努力平複心情,笑呵呵地對鯉伴說:“奴良先生吃飯了沒?”
其實這句是廢話。
他當然知道鯉伴先生作為獄卒每天都加班。但不說這個,他還能說啥?
難道說“對不起鯉伴先生,我有些嫉妒你摸我兒子”?!
鯉伴周身看不出什麽異樣,他還是如常笑着回應,“還沒。”甚至還順手又摸了摸鄰居家的小兒子。
黑暗在孩子撲來時就頃刻退回到散發腐朽味的深淵。
這是一個成年人的責任,讓孩子純潔的心永遠屬于溫暖的光。當年他沒有做的,所以就再也沒有補救的機會。
那個小孩子從口袋裏摸出一顆糖就往鯉伴手裏塞。
這是他央求了母親一個周才得到的糖,他喜歡鯉伴的所有,他希望長大後能成為像鯉伴那樣的男人。
“你瓷!”
小孩張開嘴笑,鯉伴就看見他那片潔白處有一個黑洞。
鄰居先生也看見小兒子這副滑稽的樣子,“噗!”
小孩的臉色瞬間變了,原本帶着蜜的微笑耷拉下來,淚水堆積在眼眶。一雙狐貍耳朵從他的頭上冒出來,毛茸茸的尾巴沖破了褲子。
他最近開始換牙,說話的時候總漏風,因此恥于見人說話。剛才他遇到相識的阿姨就支支吾吾不問好,于是他老爹立即就火冒三丈告訴兒子要自信。
小孩剛才見到鯉伴有些得意忘形,現在才忽然醒悟過來。他捂住嘴轉身就往家跑,幸虧尾巴蓬松遮擋住褲子碎裂的部分。
好丢人!都是笨蛋老爹的錯!
鄰居先生嘟囔着:“臭小子!”他歉意式地朝鯉伴揮揮手,“再聊啊!”然後奔上前去賞了兒子一個爆栗,将其夾在胳膊下。
小孩意識到自己的光露露屁股正對着鯉伴先生,于是亂叫一通不停掙紮。
這爺倆的操作惹得路人掩嘴偷笑。小孩在大家的注視下,小臉漲得通紅,“嘭”的一聲就變成只胖乎乎的狐貍。
鯉伴看着那對父子漸漸遠去,擡頭看了眼血月,“陸生,爸爸好想你。”
你現在是否還想我?畢竟我如此失敗。
他苦笑了下,眼裏全然沒了剛才的暖意。
算了,還是坦然接受二堂會審吧!他撓了撓自己的頭朝着櫻棠的後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