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十三條魚
這黑燈瞎火的,要找到什麽時候去,萬一海灘兩邊都找不到人怎麽辦?
他擡手捋起額前的碎發,沖着泰沙與恩琪擺擺手:“你們去那邊找,我到另一邊去。呆會兒我們還在這裏彙合……你們自己注意點安全。”
“這裏沒有其他人,你就不用做樣子給我們看了。”泰沙嘲諷一句後跟恩琪走了。
又一次來到海岸邊,他與變成了另一番模樣的美社莎相遇與告別的地方,祁安止沿着沙灘走着一邊四處張望。
四周根本沒有人影,一眼望去前方也只有礁石、沙灘與海。
他在心中暗罵一聲,從儲物箱中拿出那只本來不打算用上一次的白色海螺,放在嘴邊吹響。
站在沙灘上靜靜等待的片刻,起落的海水已經将他的鞋子沾濕了,沒過一會兒,就見月輝下的海面上出現一道妖異惑人的身影,逐漸接近。
祁安止心裏沒來得及松了一口氣,他絲毫沒在意被海水打濕的衣褲,迎上前:“抱歉,現在來打擾你。”
“我說過如果你需要我的幫助可以來找我,出了什麽事嗎?”美社莎細細打量着他,确定對方無事後挪開了自己的視線。
祁安止點了點頭,那張臉上難得出現了困擾的神色:“洛可可不見了,吉爾和摩森說她出門之前說過要來找你。”
美社莎疑惑的道:“為什麽?”
即便在他住在那裏的期間,也鮮少與其他人有交流,對于洛可可會跑來找他這件事,美社莎感到驚訝。
祁安止搖搖頭,說話語速比平常都要快上許多:“先找到她再說吧,泰沙跟她說過你在海裏,洛可可走之前跟她的兩個哥哥說她要去大海裏找你。”
“你先別着急。”美社莎想了想,不确定的道:“我去找找看,我之前可能聽到有人在喊卡撒恩這個名字,我以為那是我聽錯了。”
“真的?”祁安止連忙道,“在哪裏?帶我去。”
穩立在海水中的人魚點點頭,一條濕漉漉的觸|手卷住祁安止的腰間,将他拉到了自己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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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動之前,美社莎特意囑咐道:“你抓緊我,夜間海水很不穩定,有時候會有大浪,不要被沖散了。”
這邊祁安止剛應了一聲,他就以極其快的速度帶着祁安止朝另一個方向游去。
海水冰涼到刺骨,幾乎要穿過他的皮肉沖刷到骨內。
祁安止感覺自己環在美社莎肩膀上的兩條手都快僵掉了,有些酸麻。
“大概就是那個方向。”感覺到祁安止的兩只手有些脫力,他又将一條觸腕繞到了祁安止的身上,将他與自己緊捆在一起。
可以說祁安止現在正死死的貼在美社莎的背脊,對方每一個動作無論有多麽細微都能清晰的感覺到,還有他上下律動的腰處無意的不停蹭着祁安止的腹下,有點尴尬……
還好這樣的情況沒能持續太久,馱着他的人形海怪忽然停了下來,浮沉在海水中,四處張望。
祁安止收起思緒,仔細聽着海風中夾雜的一切信息。
細微的呼喊聲從南邊被浪潮卷來,已經還要被完全淹沒在海水之中。
“在那邊!”祁安止松開一只手,指向南邊的方向。
美社莎看過去,二話不說便朝他所指之處迅速突進。
他們又在那周圍轉了許久,終于在一處礁石的夾縫中尋到了渾身已經濕透的小女孩。
她沒發現靠近過來的二人,仍舊死死的扒着礁石,原本米分撲撲的小臉被凍得僵白,還一直不忘喊着那個名字:“卡撒恩——!”
“卡撒恩——!”
祁安止被美社莎用雙手從礁石後處托上去,等他站穩腳後,立刻彎下腰身将洛可可從兩塊礁石的夾縫中抱了出來。
一直浸泡在冰冷的水中,身體已經毫無知覺的小孩後知後覺的昂起頭看着将自己拉上來的人。
擔憂過後,暴躁的情緒一觸即發,祁安止完全丢掉了平日裏維持着的那副溫潤有禮的形象,沖着臂彎中的女孩吼罵道:“你是不是來找死!?”
洛可可被吓得一怔,夜風吹得她幼小的身體止不住的發抖,一雙水靈靈的眼睛紅了一圈,看着祁安止,委屈的道:“我來找卡撒恩,我帶卡撒恩回家,你們不要吵架。”
祁安止指着半浮半沉在水中的那抹在夜色中也依舊亮麗的身影:“你的選擇只有兩個,以後再也不要自己一個人跑到這裏找任何人,要麽就留在海裏等着喂鯊魚!”
洛可可憋着不哭,打了個嗝繼續跟祁安止讨價還價:“那我們把卡撒恩帶回去好不好?我以後就不來這裏了。”
美社莎對着祁安止搖了搖頭:“我送你們回沙灘。”
洛可可吸了吸鼻子,然後沖着祁安止的臉打了一個噴嚏,她又看了一眼美社莎,終于發現了異樣,驚呼道:“卡撒恩!你的腿被大章魚吃掉了嗎?”
看樣子是感冒了……祁安止一手抹了把臉,一手托着那個小姑娘:“別鬧了,我們回去,你感冒了。”
“我不!”被祁安止抱在身上的洛可可大肆掙紮起來,一邊叫喊着:“我要把卡撒恩帶回家!我讨厭宰洛伊一直呆在房間裏,你明明喜歡跟卡撒恩呆在一起為什麽要讓他走!”
被祁安止踩在腳下的礁石原本就沒幾處可以站得安穩的地方,又十分濕滑,洛可可不停的掙紮連帶着讓他都失去了平衡,一齊跌了下去。
美社莎反應極快,伸出手将兩個人都接住,攬在自己身前,但祁安止還是被腥鹹的海水嗆到一口,咳得肺都有些發疼。
那個原本嬌氣的小姑娘撐到現在再也忍不住了,如同被摁下了按鈕開關一般,張嘴哇的一聲就開始哭,怎麽哄都沒有要停的意思。
她扒着美社莎的手臂,一邊哭着請求:“我不要回去!我從碼頭上摔下來,我快要被海水淹死,我一直好冷,我都沒有想要一個人回去!我找了好久,卡撒恩,你跟宰洛伊回家好不好?我讨厭宰洛伊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裏誰都不理的樣子,他不要我們陪他,你回去陪着宰洛伊好不好?”
“……”美社莎将他兩個往上托了托,又問祁安止:“還有別的人跟你一起來嗎?”
将嗆進鼻腔中的水都咳了出來,祁安止喘了兩口氣,嘶啞的道:“嗯,還有泰沙和恩琪,這麽久了,她們應該回到原地在等我了。”
洛可可還在哭,吵得祁安止有些發炸。
美社莎點點頭道:“回去吧,我先送你們回海灘。”
聞言,洛可可立刻偏身去抱住旁邊的那塊礁石,尖叫着,說着天真又決絕的話:“不——!如果卡撒恩今天不回去,那我就一直呆在大海裏,我要把我自己淹死!就算回去宰洛伊也都不理我,你們誰都不喜歡我了!”
祁安止擡頭揉着隐隐作痛的額角,平下心來,他要跟洛可可講道理:“你不能因為我就強迫任何一個人去家裏,如果他們根本就不想去呢?就像卡撒恩,他原本就是在大海裏的,他可能離開水就會很難受,他也可能看到我就會不開心,這樣你也要把他帶回去?”
洛可可哭得抽抽了,倒吸了兩口氣,然後開始不停的打嗝,說話也都斷斷續續的:“不……不會的,卡撒恩不會看到你就不…嗝…開心,你們經常呆在一起,他還會、會看着你發笑,卡撒恩不對…嗝…其他人笑。”
童言童語卻讓祁安止的心陣陣的抽痛,他看向美社莎:“我讓泰沙和恩琪想把她帶回去,我想跟你再談談,如果你不想跟我一起走我也不勉強。”
洛可可眼巴巴的瞅着美社莎,直到見他沉默着點了點頭,又可憐兮兮的說了幾句話:“那、那你一定要跟宰洛伊回去啊,不然我還來找你。”
面無表情的人魚拖着這一大一小游回到海灘,祁安止将洛可可交給泰沙,囑咐她倆一定要把洛可可帶回去看好,看着她們三個上了馬車後嘆了一口氣。
講真,帶孩子的時間不長,但總覺得自己老了一大截。
洛可可還一直扒在車廂的窗子上望着祁安止與美社莎,直到載着三個姑娘的馬車駛離了他們的視線範圍,祁安止才轉過身與美社莎的視線對上。
“抱歉,惹了不小的麻煩。”他扯起一邊嘴角,将視線移開,眨了眨眼睛,翹長的睫毛上滴下兩滴海水,“我不知道說這些有沒有用,所以我先謝謝你還願意站在這裏聽我說接下來的一堆廢話。”
他舔去嘴唇上鹹苦的水漬,緊接着感覺到面上一涼,美社莎正伸着手抹擦着他的臉,但因為原本手上也附着不少水,也沒将祁安止臉上擦幹淨多少,最後值得作罷。
祁安止望着那只垂放下的手有些愣神,緊接着俊俏的臉上出現一抹淡笑,又一次道謝:“謝謝。”
他們都沒有完全上岸,人魚的半截身子還沉在水中,蔚藍的眼睛印染上水面波光,那張蠱惑人心的妖異臉龐仍舊沒有太多的表情,他開口道:“我也有一些問題想問,這次先讓我說吧。”
祁安止愣了愣,點頭:“嗯。”
“你一直說我們都不是真的,那為什麽還會來找洛可可?”美社莎凝視着他此刻的神情,眼底收入他每一個細微的變化,“你眼中那個真實世界的人,與我們的區別在哪裏?這裏的人開心了會笑,難過了會哭,還會因為喜歡你而去做一切可能讓你能夠高興起來的事情,我覺得這樣很好。所以……我們跟你口中的真實,到底哪裏不一樣?是少了什麽嗎?”
銀發的青年怔了神,随之小幅度的晃晃頭,淺聲道:“這些都很美好,所以,你們就是童話裏才會有的人,大概在現實是我遇不到的好。”
“那你為什麽會離開那個現實?既然現實不美好為什麽又着急回去?”美社莎的問題一個接着一個,看得出他想了很久,“你要得到某些東西才能回去,是誰讓你這麽做的?這次又是什麽?”
“我……因為對我來說那裏也有很重要的東西,就是因為你們太好,如果我不加快腳步就會害怕讓自己迷惑。我不知道為什麽會被帶到這裏,也不知道到底是誰一直驅趕着我去尋找那些東西,這次……也是與你有關,我要得到人魚的眼淚才能離開這個世界。”話畢,他頓了頓,擡起頭又不敢去看美社莎此刻的表情,“你放心吧,我已經決定把這次的任務放棄了,最起碼你不能是因為難過、傷心這些負面情緒而交出眼淚,我不大能想象得到你哭的樣子,也不大想看到你哭的樣子。”
過了半晌将那些話消化完後,美社莎問出:“那……你會怎麽樣?”
祁安止的眼眶一熱,緊接着說道:“你不用擔心我,只不過是在自然死亡之前都得一直呆在這裏,或許我會在這個世界自然老去,過完屬于宰洛伊的一聲吧。可能在我去下個世界之後,已經忘記自己是誰,要做些什麽了吧。”
美社莎斂下眉目:“這是你最害怕的事情嗎?”
那個人類深吸了一口氣,抿着嘴,笑得有些不自然:“你的問題有點多啊,這一次我什麽都不會做,我會把宰洛伊的這一生過完,你可以……只把我當成宰洛伊,如果你願意跟我一起回去的話,我會很開心。當然答案是否定我也不會說什麽,我會把洛可可看好的。”
那只半身軟體水生物沉默了一會兒後道:“回去說吧,你也會感冒。”
祁安止猛然擡起頭,冷灰的雙眼有種被點亮了的錯覺,他還有些不敢相信:“你跟我一起回去?”
“我沒法只把你當成宰洛伊,如果你怕自己會忘記事情,我會替你記着。”美社莎又道,“我活了很久,但記性一直很好,很久以前的事情也都沒有忘掉。”
祁安止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美社莎看向他,眉頭皺起:“你對我做的那些事我記的最清,我也還是怕你,也包括怕你現在這個樣子。”
祁安止收起一切表情,鮮少鄭重其事的道:“我發誓我現在對你真的什麽都不會做,你就當做中場休息。如果這次結束後我依然讓你覺得很可怕,那在下個世界你可以從一開始就遠離我。”
大概美社莎算是被祁安止給哄走了,他将那個項鏈再一次給美社莎戴上,然後從儲存箱中拿出上一次在婚禮現場用到的白鬥篷讓他穿上。
縱然渾身濕透得走完了全程的路,但在美社莎說了那句‘回去說吧’之後他仿佛就失去了感知一般,刺骨的寒冷也再全然感覺不到。
一直将他籠罩的低壓天氣被這一句話簡簡單單的驅散了,直到回到了公館祁安止都覺得自己是做了一場夢,有些不真切,好心情中又夾雜了些慌亂的情緒。
總覺得這一切來得太容易,已經握在手裏的東西卻又認為它随時可能就消失不見。
家中的一老五小罕見得沒有按時早睡,一直等到那扇門再次被推開。
當洛可可看到跟在祁安止身後進門的那個人時,開心的幾乎要蹦了起來,很快她又被梅姆拉摁回到椅子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