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躺在一團髒污之中的是個少年。

不過陸席沒想到,遠遠看上去像是昏倒的人其實是清醒着的。

不僅清醒着,還明明都爬不起來了,卻在聽見他走過來的腳步聲的時候警惕地蹭着動了動,然後握緊了手邊的棍子。

街邊暈倒的劇情換成了叛逆少年械鬥受傷。

陸席的嘴角抽了抽。

但是躺在地上的人看上去也的确傷的很嚴重,陸院長又有那麽點“醫者”的“父母心”,沒辦法坐視不理。

陸席無奈地提了一下褲腳,也沒管地上的污水會弄髒他為了相親而特意準備的高檔皮鞋,就這麽蹲了下去。

這才看清少年那張臉。

雖然現在全是一塊一塊都是青紫的傷,嘴角還挂着血,簡直狼狽透頂了,但那張臉原本的線條和五官硬生生把這種狼狽感變成了一種別樣的帥氣。

那種透着野性的張狂的帥氣。

陸席蹲在那裏,頂着着對方萬分不友好地目光給他簡單地做了點檢查,然後掏出手機撥打了120說明情況,最後才看向少年,說:“能先把棍子放下麽?”

少年抿着唇瞪着他,黑亮亮地眼珠像是狼崽子。

戒備、不信任,明明已經摔在地上爬不起來了,那架勢卻像是會一旦發覺陸席有惡意,就會撲上來撕咬一番。

陸席一手拿着手機,然後舉起雙手做出來投降的姿勢,說:“你別誤會,我是好人。”

少年擦破皮的手一直緊緊地抓着那根棍子,又瞪了陸席好一會兒,才口氣幹巴巴地說:“不用你管。”

陸席好笑地看着明明毫無反抗之力卻還要裝作自己很兇很厲害的人,說:“那你打算怎麽辦?躺在地上等血條自動恢複?”

少年別過眼睛去不看他了,說:“我躺一會兒就能爬起來了。”

陸席頭疼地按了按自己眉心,無奈地說:“爬起來什麽爬起來,知不知道你有可能是胸骨肋骨骨折?還要不要小命了?跟我說你家長聯系方式,我幫你打電話。”

少年剛剛才緩和的面部表情僵硬了一下,又變得比剛剛還要兇巴巴了許多,憋了半天才說:“他們死了!”

他語氣變得很惡劣,還推了陸席一把:“你怎麽這麽啰嗦,說了不用你管了!趕緊走。”

只可惜他渾身疼,使不上力氣,陸席蹲在那穩當得很。

少年咬了咬牙,一只手撐了一下地,就要爬起來。

這下陸席被他吓了一跳,連忙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投降道:“好好好,我不問了,你別亂動行不行?”

救護車在十分鐘之後才姍姍來遲,陸席認命地開車跟上了救護車。

沒辦法,誰讓他職業病,自己過手的病人就一定要負責到底呢。

好在少年的傷勢并不算嚴重。

一圈檢查做下來,結論是輕微胸內軟骨組織挫傷、右臂上臂骨折外加輕微的腦震蕩。雖然身上青青紫紫的外傷看上去很是吓人,但是已經比陸席預計的情況要好上太多。

陸席一身熨帖的西裝已經皺巴得不能看了,陸席有點嫌棄地扯了扯本來就不大舒服的領口,把領帶抽了下來塞進褲子口袋,又扒拉了一把自己汗濕的頭發,才拉了把椅子坐在少年身邊,看護士給他處理外傷。

有的傷口沾了髒水,為了避免感染,必須要把髒血清理幹淨,護士拿着消毒棉簽一點點清理,少年的咬合肌就一鼓一鼓的。

估計是疼了。

陸席看了一會兒,就憋不住碰了碰護士,說:“麻煩輕一點,他疼。”

小護士理所當然把他當家屬了,臉色一沉,說:“家屬去外面等着。”

莫名其妙就從見義勇為變成了随行家屬的陸院長默默閉了嘴,看着少年越皺越緊的眉頭,終于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腦袋,說:“忍忍,一會兒就好了。”

少年沉默着看了陸席一眼,然後面無表情地說:“不疼。”

陸席:“……”

大齡單身陸院長其實是沒有應付叛逆期少年的經驗的,等護士處理好傷口出去,陸席就有點不知道該拿他怎麽辦了。

但是剛剛一直拒絕交流的人卻先說話了,只不過一開始的那種抗拒地口氣變成了一種奇怪的別扭:“是你非要管我的。”

陸席等他下文:“所以?”

“我說了我沒爸沒媽。”少年大約自己是有點沒底氣的,後半句聲音小了一點,“給不起醫藥費。”

陸席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這是……被碰瓷了。

但其實陸席一開始也沒想過還把這千八百的醫療費給要回來,于是就順着少年的意思,說:“我也沒跟你要醫藥費。”

少年看着他,眼睛裏寫滿了懷疑:“我不住院。”

現在的小朋友這都怎麽回事,陸席簡直頭疼。

對,小朋友,不聽話的人在陸席這裏統稱小朋友。

他都認了被碰瓷了,小朋友居然還不肯住院。

陸席點了點他被夾了石膏的手臂:“不住院?你這一身的傷,感染了怎麽辦?”

處理完臉上的傷口,少年好看的眉眼就露出來了,但此時那雙眉毛擰巴在一塊,強調說:“我沒錢。”

陸席簡直頭疼:“所以呢?”

小朋友臉上那點心虛終于沒了,聲音也大了一點:“你聽不懂嗎?沒,錢。我,沒錢!住院的錢難道你要給我掏?”

那不然呢?!

陸席簡直想罵人。

他說:“對,誰讓我攤上你了呢?不然怎麽辦,讓你這個叛逆小孩自生自滅?”

少年一直帶着抗拒的眼神終于變成了震驚:“你是冤大頭嗎?我還不起錢的,你還要給我花錢?!”

陸席麻木地說:“對,我是大傻子,讓你個小孩兒碰了瓷——所以你叫什麽,身份證號是多少?”

少年瞪着眼睛看着陸席。

陸席也看着他。

兩個人安靜地對峙了一會兒。

陸席想:人生總是如此大起大落,上天給我一個可愛的相親對象的時候,一定會給我配一個拒不配合的病人。

然後陸席又想:現在的小朋友打架都這麽狠嗎?

在陸席內心都飄過了“我要不要報警”這種想法的時候,少年因為缺水而有點爆皮的嘴唇忽然動了動,吐出來了兩個字:“阮臨。”

陸席腦子裏還在各種想法亂冒,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什麽?”

少年又說:“我叫阮臨,住院的錢會還給你的。”

接着又補充:“我不碰瓷。”

他聲音是一種欲蓋彌彰的平穩,陸席又沒忍住笑了,“嗯”了一聲,又問:“那身份證號呢?背得下來嗎?”

少年給他報了一串數字,陸席拿手機備忘錄給記了,然後站起來去給他辦住院。

等到從急診病房出來,都快走到住院部了,陸席才忽然一拍腦袋——

日!

都讓小朋友給氣傻了,他自己家裏就是個開醫院的,幹嘛還讓小朋友在這裏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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