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阮臨對別人的善意總是抱着懷疑和不信任,但是對別人的敵意卻是本能的全盤接收。

那一瞬間他像是被攻擊了巢穴的小狼,“嘩啦”一下站起來,飛快地轉頭望向蘇年,眼神裏透射出來明顯的攻擊性。

阮臨瞪着門口的人,口氣不善地說:“揉肚子,還能幹什麽?”

然後又瞪了一眼被掉在地上還在骨碌碌滾着的無辜保溫桶,加重了語氣問:“你又想幹什麽。”

口氣裏的挑釁和嚣張聽得陸席胃更疼了。

他算是知道當時阮臨那一身的傷是怎麽來的了,就這說話的沖勁兒,不打架才奇怪。

陸席趕緊也站起來,一手捂着胃部一手拽了阮臨一下,半解釋半緩和氣氛地說:“蘇年你怎麽過來了?正好我胃疼呢,湯沒撒就好了。”

當然,這種沖勁兒也很有些作用,起碼蘇年就被唬得愣住了。陸席站起來的時候他才反應過來,頓時尴尬了個臉色通紅——兩個人衣衫整齊,他剛剛明顯是誤會了。

蘇年手忙腳亂地撿起地上的保溫瓶,紅着臉落荒而逃:“我,我去叫保潔阿姨過來。”

“诶不——”

用。

還沒說完,蘇年就跑沒影了。

陸席揉了兩下自己還在刺疼的胃,認命地追了出去。

他想:慘,我真慘,病着還得追對象。

正準備吵一架甚至打一架的阮臨愣愣地看着陸席從他身側跑過去追了出去,眨巴了眨巴眼睛。

不對,剛剛那個男的說了句什麽?

是——“你們在幹什麽?”

兩個男人能幹什麽?

阮臨靠着陸席的辦公桌,感覺自己好像是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

但其實也沒有那麽不得了,因為剛剛好,他也有着同樣的秘密:陸院長是彎的,他恰好也是。

原來剛剛那個大學生模樣的男人誤會他和陸院長在那個了啊。

阮臨回憶起來陸席因為胃痛而皺起來的眉頭還有沒什麽血色的嘴唇,心想自己要是真的給他咬,他以自己的男性尊嚴保證不會讓陸院長是那個難受的模樣。

起碼會舒服得哼唧出聲吧?起碼也要臉色潮紅吧?他看過的片裏都是這樣的。

毫無實戰經驗、只會紙上談兵的阮某人頗為自信地眯着眼想了一會兒,然後低低地罵了一聲:“靠!”

他這是在想什麽鬼東西!

阮臨煩躁地搓了一把自己的頭發。

剛剛跑出去的兩個人根本就沒有回來的意思,辦公室裏就剩下他和灑了一地的排骨湯,那種濃郁的香氣彌漫了一屋子,晚飯只吃了一份素面的阮臨頓時覺得自己肚子餓了。

他舔了舔自己幹巴巴的嘴唇,強行一鍵清除自己滿腦子的黃色廢料,自言自語地嘀咕:“這倆人是去保潔公司請新的保潔阿姨了麽?”

然後他走出辦公室,就在這一層的保潔工具室找到了正在休息的阿姨,麻煩了人家去處理陸席辦公室裏的狼藉,自己去樓下便利店買了仨肉包子。

他這幾天吃包子都只吃素包子的,因為素包子賣兩塊錢三個,而肉包子賣兩塊錢一個。

但是……

阮臨恨恨地咬了一口包子,心想:多花的錢從要還給冤大頭的醫藥費裏扣,誰讓他饞着我!

結果一用力,扯着了嘴角還沒有好全的傷,又疼得他龇牙咧嘴。

大晚上的,除了這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都沒什麽人了,他允許自己表情管理失控一會兒。

他蹭到便利店另一邊沖着落地玻璃做鬼臉,剛湊過去,卻在玻璃牆後面看見了陸席。

坐在陸席對面的,是剛剛在陸席辦公室看見的那個男的。

他看見陸席手還在揉着自己的胃,正在慢吞吞地喝一碗便利店賣的那種加熱速食的粥,看見那個年輕人眼眶發紅地微微垂着頭,還看見陸席把勺子放在塑料碗裏然後摸了摸年輕人的腦袋。

手裏的肉包子忽然它就不香了。

阮臨覺得自己也有點想喝粥。

但是浪費食物是非常不好的行為,阮臨就又把塑料袋裏的第二個包子塞進了嘴巴裏,就那麽叼着轉身回了醫院。

陸席胃裏實在是不太舒服,雖然吃過東西,藥也已經發揮了作用,已經沒有那麽疼了,但仍舊是有點難受,就沒有再開車送蘇年,替他叫了車,又囑咐蘇年到了學校記得給他發個消息。

蘇年這會兒才算是緩過那一陣尴尬的勁兒,點着頭說:“知道了陸席哥,你早點回去休息。”

陸席應了一聲,看着蘇年坐的那輛出租車開了出去才回身往醫院走。

這麽一折騰都十二點了,陸席揉着發酸的眉心等電梯,算計着晚上不回去了,就在辦公室的休息間睡一夜。

然而按電梯按鈕的時候卻又頓了一下,選擇了普通病房區的樓層。

阮臨一開始住進來的時候還有個病友,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從樓梯上摔下來傷了腿,不過前兩天痊愈出院了,現在就剩下阮臨一個人住這裏。

病房裏黑漆漆的,陸席悄聲走過去,連呼吸都放得很輕,但是病床上的人卻并沒有睡着,睜着烏亮的眼睛望向他,說:“我沒睡。”

陸席就按亮了床頭的應急照明燈,問:“剛剛去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阮臨用舌尖抵着上牙齒沉默了兩秒。

他去找陸席之前其實已經繃了幾天了,到了今天換藥的時候陸席還沒有出現,他就有點繃不住了。

從來沒有人對他好過,阮臨覺得自己就有點貪得無厭。

他控制不住地想,他審視、判斷、小心翼翼了好久才敢抱住的這顆善意球球,是不是只是那個陸院長随手扔下來的,其實根本沒放在心上?

但是現在他已經知道陸席之前是在忙了,就沒有回答陸席這個問題,而是說:“我之前打工的時候,找茬的人開始鬧事之前通常都是摔個什麽東西鎮場子,今天那個人把保溫桶掉了,我以為是遇上了醫鬧。”

陸席哭笑不得:“就算是真的遇上醫鬧,也要叫保安叫警察。”

他點了點阮臨打着石膏的胳膊:“都這樣了,還打算用拳頭解決問題啊?”

阮臨抿着嘴巴不肯說話了。

陸席抓住機會教育他:“受傷了不疼啊?以後別動不動就準備打架了,小小年紀那麽暴力呢。”

阮臨還是抿着嘴巴不肯說話。

但是心裏想:疼的。

陸席輕笑了一下,心想自己這真的是年過三十就開始羅裏吧嗦了。

于是他立起來,替阮臨關掉了床頭燈,說:“那沒事的話我就回去了,你趕緊睡覺吧。”

病房裏黑了下來,阮臨的聲音于是顯得很突兀。

他問:“剛剛那個人,是你男朋友?”

陸席差點一下撞門上。

小兔崽子怎麽這麽人精,這都能給他看出來?

他輕咳了一聲,然後故作淡定地說:“還在追,差不多了。”

阮臨“哦”了一聲,沒再說話,腦子裏沒來由地想:不是好像,陸院長真的喜歡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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