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本尊有個無名碑

“……”

他?

是誰???

郁承期頓時眸色微變,有些微妙的惱火,又不可置信。

難道顧懷曲還被別人咬過脖子?!

他狠狠一蹬,從顧懷曲肩上跳回地面,眸底不知不覺溢滿了殺氣,森冷審奪地盯着顧懷曲看。

若不是郁承期現在靈力不足,必定已經化回原形拎起他的衣襟質問。

據他所知,顧懷曲從來沒有過妻妾,更沒有過相好的,就算他現在厭惡顧懷曲,也從來沒覺得顧懷曲是個浪蕩随便的貨色。

不算之前的三年,他拜在顧懷曲座下起碼也有六年了!怎麽從來不知道他還有這檔子風流往事?那個人到底是誰?!!

郁承期自以為最了解顧懷曲,可顧懷曲居然背着他跟別人發生過一段事,簡直是笑話!

要是讓他知道那人是誰,他一定殺了他!!!

郁承期四只爪子急躁地在面前打轉,像只逡巡的獵鷹,目光始終盯在顧懷曲臉上,像要把他刺透了。

這副模樣,即便形貌再幼小軟糯,也難免讓顧懷曲察覺出不對勁“你怎麽了?”

貓形的郁承期當然回答不了他。

顧懷曲不擅長對付貓貓狗狗,清清冷冷地瞧着他,思忖道“餓了?正好,前些天有人送了些熏肉過來,以前小七愛吃這些,不知你喜不喜歡。”

顧懷曲說着起身去拿,出了殿門,側面有間小廚房,轉眼便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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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承期忽然停下腳步,後知後覺的一陣沉默。

“……”

小七?

聽見這個名字,他忽然意識到,顧懷曲口中的可能不是“他”,而是……

“它”。

嘶,是啊……

郁承期眯了眯眸,瞬息冷靜了一些。

他真是腦子糊塗了,顧懷曲以前的确養過一只貓,和如今的自己長得一模一樣,一根貓毛的區別的都沒有,顧懷曲會覺得他倆像,也是意料之中。

一定是他想多了。

顧懷曲那麽喜歡與世隔絕,怎麽可能和別人有過沾染。

想到這裏。

威嚴不可觸怒的魔界帝尊才覺得舒心了些。

郁承期之所以篤定自己跟那只貓一模一樣,是因為他自己如今就是那只貓,甚至不是照着模子複刻出來的,而是原原本本的小七本七。

郁承期就是借用了那只已死的貓身,才成了如今這樣。

在他的印象裏,那只小七也喜歡對人亂舔亂咬。

因此顧懷曲會說出那句話,似乎完全不為過。

因此,等到讓清仙尊拿着熏肉回來的時候,便看到那只喜怒無常的貓崽已經平複下來了。尾巴呈斜線翹起輕晃着,心情愉悅,在殿裏巡視領似的,一臉審奪地來回轉悠。

顧懷曲也沒覺得不對勁,嗓音清淡,将切好的臘肉用小碟子盛着放在小貓面前“吃吧。”

他又用茶盞盛了些水,輕輕推過去。

做完這些,顧懷曲起了身,沒再管它。

他還有事情要做,不能留在殿裏。

外面的時辰已經不早了,深秋寒涼,顧懷曲多穿了件外袍,轉身走到窗邊,将窗戶的縫隙開得大了些,方便讓貓随時離開。

而後走出大殿将門關好,走了。

這個時辰是下午上課的時間,顧懷曲身為仙師,要去給弟子們講學,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來的。

郁承期瞥了眼面前的熏肉。

嫌棄不屑地眯了眯眸,轉身靈活地躍到窗外,出去了。

……

山海極巅的禁制結界,有很大一部分對靈力低微的動物不起作用,讓郁承期穿梭起來格外方便。

宗中景致奇絕,懸崖壯闊,前山樓閣殿宇極多,後山雲霧迷蒙缭繞,放眼仙界難以找出第二個。

郁承期雖然在這裏生活了七年之久,但對于一些偏僻隐蔽的地方,也不是很熟悉。加上宗中各處設有禁制,不是所有地點他都有所了解。

這就使得他找了很久,才在後山的西側找到了宗門弟子葬身的墓地。

郁承期有件惦記了很久的事,必須要在這裏才能找出答案。

眼下天色已經快黑了,殘陽如血,只餘了一抹殘光。他在大片排列整齊的墓碑中走着,尋找自己的名字。

這片墓地是宗中專門為逝世的弟子們建的——或者準确的來說,是為了那些無父無母、死後屍首無處可去的弟子而建的。

山海極巅最講究“道義”二字,宗中的師長不希望這些弟子們生前無所依,死後也無所靠,于是便在豎起的石碑上最後一次留下他們的名字,願他們的魂魄能有歸所。

這些石碑上,多數都刻有幾句話。并非墓志銘,而是他們的師尊在他們死後所贈的最後一言,有的略顯簡短,也有的長篇大論。

但一字沒有、僅有姓名的卻很少很少,幾乎不存在。

那種無字碑,是宗中的旁聽弟子、或是入門未滿一年還沒來得及拜師的正式弟子。只有在沒有師尊,又沒有家人的情況下,碑上才會是空的。

這一天郁承期已經期待很久了。

他從很早就想知道,顧懷曲會在他的墓碑上刻些什麽。

是裝模作樣的讓他逝者安息,往生極樂?還是寫些憤慨隐晦的言語,痛罵他這個不肖孽徒?

依照郁承期對顧懷曲的了解,他覺得一定會是前者。

顧懷曲是個隐忍又好面子的人,連郁承期那麽大的身份都沒捅出去,又怎麽會輕易讓人知道,他跟自己最親近的愛徒決裂了呢?按照郁承期的猜測,顧懷曲好歹也會做做樣子,寫幾句悲傷哀悼的話,表訴一下痛失弟子的哀情,等到沒人的時候,再在背地裏紮郁承期的小人,祝他魂飛魄散,死不超生。

天色漸晚,瘦小的貓影在大片墓碑中穿梭,等他找到那塊墓碑的時候,已經是半個時辰以後。

他看見那塊墓碑,上面刻着自己的名字,在已經灰暗的天色下,映得略顯陰沉,端端正正,用正楷寫着“郁承期”三個字。

除此之外……

郁承期定睛掃了一遍,神色倏地僵住了。

除此之外,一切都是空的……

沒有任何文字。

他怔了片刻,第一反應是自己花了眼,反應了許久,才意識到那塊墓碑上的确是空的。沒有任何痕跡,也沒有任何人給他刻字,只有孤零零的姓名。

就像現在的他自己一樣,形單影只的站在凄冷墓地裏,數千鬼魂作伴,只有他一人顯得如此不同。

——真的是空的!

郁承期遲鈍怔忡的得到這樣一個結論。

顧懷曲什麽也沒給他寫,哪怕是一句“逝者安息”也沒施舍給自己……

什麽也沒有。

真不愧是顧懷曲。

傳聞中的讓清仙尊,極頂仙師……

他的好師尊……

郁承期盯着石碑上的三個字,竟驀地想笑。

好啊……

他想,真是小瞧了他。

天色徹底黑沉,他心頭唯一的一點期盼被澆息了,結冰似的寒冷到底,像深冬臘月墜進冰窟,又有幽火在眸底燒竄。

無關旁的,他只是覺得不甘。

難道顧懷曲就這麽厭惡他,以至于連他死了都不肯贈句話給他嗎?

為什麽?憑什麽?

郁承期恨意叢生,又覺得不服氣,強忍着将石碑險些捏碎的沖動。

就算他對顧懷曲做過欺師滅祖的事,但那也是顧懷曲負他在先!憑什麽在他身死以後就将他抛棄了?整整一年不聞不問也罷,哪怕連他死了,顧懷曲也無所謂嗎?!

六年的師徒之情,居然到底比不過顧懷曲眼裏的仙魔殊途,簡直荒謬極了,令人捧腹!

火燒火燎的恨意竄上來,他甚至想揪着那人的脖領子質問——他顧懷曲不是大仁大義嗎?不是慈悲心軟嗎?怎麽到了他徒弟死的那一刻,連個碑文都不給,一言不發,就任着這塊墓碑如此的與衆不同,空空蕩蕩?!

他是覺得自己死得好嗎?!

郁承期咬牙切齒地想,他是覺得自己死得其所,罪有應得,體內流着卑劣可恥的魔主之血,不配當他讓清仙尊的弟子。就應該去死,死得痛快淋漓,死得大快人心,是嗎!!是這樣嗎?!!

好啊……很好。

德高望重的讓清仙尊也學會報複了。

因為郁承期囚禁過他,羞辱過他,所以他也記仇了。

堂堂一屆仙師,竟舍得下自己心胸寬廣的名聲,讓他郁承期成了最特殊的一個,成了所有人的笑柄。

……簡直好極了!!

郁承期忍着心底蔓延開來的怪異。那是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仇恨與背叛糅雜在一起,心頭血都快滴盡了。

他們好像相互敵對憎惡,誓不兩立,既仇視對方的血脈,又将對方恨之入骨。無論是大局還是私情,都憎恨到了極致。

也好……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麽?

淺薄寒涼的月光灑照下來,映出幽凄凄的暗影。

墓地中的風陰森寒冷,寂靜黑暗中,連樹葉拂動的沙沙聲都無比鮮明。

不久之後,細瘦的貓影轉身離開了。

……

深夜時分,整個宗門內很安靜,讓清殿的燭火已經熄了。

原本預留給郁承期、讓他能夠出去的窗縫此時已經閉合,郁承期費了很大的勁,将整個讓清殿的窗戶都試了個遍,才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稍稍松懈些的,再次扒開窗戶,竄了進去。

貓影躍進偌大的讓清殿,走進屋內。

床榻上的帷幔垂得嚴嚴密密,将裏面完全遮掩住了。

這個時辰,顧懷曲早已經睡了。

郁承期鑽入帷幔的時候,他略皺起了眉,嘴唇微動了動不知在說什麽。

郁承期乍一看還以為他醒了,但再仔細瞧瞧,才發現他只是在做夢,不知夢見了什麽東西,睡得很不安穩。

郁承期現在只看見這張臉就漲火,不管不顧,用貓爪扒開厚厚的被子,腦袋擠進去,尾巴翹起一個尖,順着顧懷曲的小腿一路踩到胸口,将錦被頂起小鼓包,一路蠕動。

好在郁承期現在身形小,只是個幼貓,不至于把人壓到窒息。

突如其來的壓迫感讓人很不舒服。

顧懷曲眉頭皺得更厲害了,緊閉地眼睫簌簌發顫,額上微不可查的浸了些汗,難受地悶哼了聲。

直到過去半晌,他才從夢裏掙脫,倏地睜開了眼。

黑暗中,那雙細密濕潤的眼睫張開,往日一雙清冷淡漠的鳳眸,此刻正帶着尚未緩和的懵懂,連呼吸也有些急促,良久才逐漸恢複焦距。

定睛一看,一顆毛茸茸的腦袋正用居高臨下的神态俯視着他。

爪子踩在他胸口,四目相觸,正巧碰上了視線。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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