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師尊和江流兒
別說,這村莊雖然偏僻,但山環水繞,土地優渥,清風徐徐吹來時,與繁華的城鎮相比要閑适安逸得多。
而且在後山還有一處溫泉池,當真不用自己提水洗澡。
顧大仙師借口說沒興致,不去。
其實就是面皮薄,不願與人坦誠相見。
于是除了宋玥兒,就只有其他幾名弟子去了後山。
泡溫泉是件很舒服的事,溫熱的泉水浸沒身體,能将人渾身筋骨泡軟了,心神松弛不少。顧仙師不懂享受,他這幾個弟子可毫不客氣。
幾個人從下午,一直待到暮色将盡,始終泡在溫泉裏,等從後山走回村子的時候,天色都徹底黑了。
彼時,顧懷曲在村口吹着夜風,已經有一會兒了。
他見着不遠處昏昏亮亮的山道上,出現了幾個人影,緩緩悠悠地走過來。
韓城看起來倒還好,他的兩個小弟子也一如既往的端正乖巧,唯獨楚也和郁承期,兩人一個賽過一個,渾身懶得像沒骨頭似的,衣裳也不規矩穿好,松松垮垮,形色浪蕩,竟還有心情在路上說說鬧鬧。
顧仙師眉頭一皺。
丢臉。
他正要開口,但附近的燈火太暗,沒人注意到他,只聽見楚也的嗓音從不遠處傳過來,浪裏浪氣的:“多少年沒幹這種事了,今日本來想比比,但轉念一想,還是算了,郁師弟一看就能尿很遠,萬一沒比過,我這師兄多沒面子啊。”
顧懷曲:?
楚也一臉高深莫測,說完還拍拍郁承期的肩,笑嘻嘻地誇:“不過郁師弟真是雄姿英發,驚為天人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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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城雖沒說話,但一臉冷漠,與他們兩個隔了起碼半米的距離,看起來并不想與之為伍。
兩個小師弟也始終默默的不搭腔。
顧懷曲沒有聽懂,正好幾人已經走得很近了,便淡漠走上前道:“楚也。”
聽到這冷淡的聲音,楚也才注意到暗處的師尊,愣了一下,趕忙道:“啊,師尊?”
顧懷曲點了點頭。
又不禁問:“你們在說什麽?”
楚也面色一下子糾結起來,張了張口,咳了幾聲,還是沒好意思說。
這可是他們清冷矜貴的師尊啊,怎麽能說這種東西髒了他的耳朵!
郁承期笑吟吟地截過話:“師尊怎麽來啦?是來找弟子的嗎?”
村口的燈籠昏暗,泠泠月華灑下來,郁承期逆光而立,頭發濕漉漉的還滴着水,被映得清皎如綢,衣襟不知廉恥的半敞着,水珠滑下來,順着胸膛緊實鼓脹的線條,在光影下無比清晰。
顧懷曲只看了一眼,便覺得不自在,不及訓斥,郁承期忽然掰過他的肩膀,将他向後轉。
“……”
郁承期今日看起來心情相當不錯,邊悠悠懶懶地推着他往回走,邊道:“村口風太涼啦,我們回去說。”
顧懷曲的确是有事找他,索性忍了,其他弟子也并未察覺他們這樣有何不妥的,他們泡了一下午溫泉,骨頭都松軟了,各自回了房歇息。
于是郁承期則推着顧懷曲進了屋裏。
點上燈,樸實幹淨的屋舍被照得溫暖明亮。
顧懷曲轉過身正要與他說話,眼前的氣息忽然變得很近。
郁承期半個身子挨了過來,身形挺拔堅實,撐着手臂将他籠罩在桌邊,讓人無處遁從。
顧懷曲不禁愠怒:“幹什麽?滾!”
郁承期低劣輕笑了聲,不由分說,用力一把抓住他的手,按在下面某處:“給你摸摸看。”
“??!!!”
“你有病嗎!!”顧懷曲唰地臉色驟變!
他頭皮發炸,登時羞怒到極點,像被燙着了一般怒罵着使勁甩開手,甚至因為太過用力,不慎撞到桌子,砰地一聲巨響!
燭火搖搖晃晃,整座屋子的光線都随之顫抖。
讓清仙尊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人!
竟然握着別人的手……往那、那處按?!
郁承期仿佛沒什麽,只是覺得他的反應好笑,慢悠悠理所當然的道:“師尊不是問我們方才在聊什麽?就是在聊這個呀。”
“?”
那……
雄姿英發……驚為天人……
顧懷曲半晌反應過來,面色扭曲,燒紅了臉:“你——”
郁承期狹促地嗤笑了聲:“師尊直說吧,找我有何事?”
顧懷曲神情冷厲得幾乎要吃人,哪還有心思與他說話,轉身将桌上破破爛爛的風筝扔到他身上,厭煩地別過臉不看他,冷着臉罵道:“這爛攤子是你斂來的,自己去收拾!拿着立刻滾!”
郁承期被迫接住那風筝。
眼眸一垂,仔細觀察。
不禁沉吟了下。
“……徒兒怎麽覺得這風筝比上午還破了?師尊不會又瞎折騰了吧?”
“真笨。”
他随口一句嘲笑,便戳破了顧懷曲的心事。
顧懷曲更加氣恨難忍,面覆霜寒,又怒喝了聲:“滾!!”
郁承期不以為意。
顧懷曲手笨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但凡精巧細致的活兒他都做不來,連煉丹煉藥都一塌糊塗,要是能把風筝給修好了,那不是太陽從西邊出來?
他師尊可金貴着呢。
所以他也只是叫顧懷曲難堪一下,沒打算讓他真的修。
郁承期索性不跟他計較,懶洋洋地轉身。
滾就滾。
出于心情好,回去以後,他破天荒的替仙君哥哥挽回了一下面子。
囫囵動手擺弄了片刻,親自将風筝給修好了,又送到門前,将它挂在了小童家門口。
……
就在這住下的十幾天中,一衆師兄弟發現郁承期竟私藏了不少手藝。
其實郁承期很适合這樣安逸的村落——至少在旁人眼裏,他是很适合。不僅會做飯,還會什麽編竹筐,做魚竿,刻木雕,就連野外的毒蘑菇都辨別得清。
不僅如此,他骨節勻長的手指靈活巧妙,手藝十分細致。
那雙手的繭比別人要粗粝一些,無論粗活細活,到他手中都有種微妙的駕輕就熟感,一看就與其他嬌生慣養的貴門子弟不同。
譬如同樣是雕刻一件玩意,他手裏的小刀能快出殘影,碎屑剝落如雨,而旁人勉強照貓畫虎,也沒有他雕出來的三分相似。
其餘幾個師兄弟對此嘆服連連,郁承期只是無所謂的挑挑眉,不置一詞。
短短十幾日內。
就在他展露的手藝的同時,還有件事在暗中發酵。
郁承期這些日不知不覺,展露了太多才藝,已經無意識的成為了這座村落中年輕女子心儀的首選。
——且不說他在做活的時候比旁人機敏多少,就光是那張臉與身姿,便足夠未出閣的女子們夢寐以求的。
郁承期長得好看,又不像顧懷曲那樣拒人千裏。他眉弓鋒銳深邃,眼眸明亮狹長,白日有如驕陽,夜晚身披皓月,端得是俊美無俦。
而他的身材……那些未經人事的姑娘們形容不出來,總之就是讓人挪不開眼,勁厲又修長,能将人壓迫得喘不上氣,像把不可一世的鋒刀。
本就不大的村落裏,私話很快就傳開了。
但在情.愛相關的事上,顧大仙師總比旁人要遲鈍一些。
加上弟子們不敢與他說笑,八卦怎麽也傳不到他的耳朵裏,這麽多日過去了,直到某一天,他從郁承期屋外路過時,才倏忽注意到不對勁。
——為何郁承期門外有那麽多三五結伴的女子徘徊?
雖然她們都裝作漫不經心、随性散步的模樣,但那種頻頻往屋中側目、面帶嬌羞的感覺……
顧仙師面色古怪異樣,總覺得自己沒想多。
他一時無語,暫且沒在意,徑自去往溪邊的小橋附近。
得益于這次出游,顧仙師也比往日閑下來許多。
他雖然自幼長在山海極巅,早習慣了那裏的苛正嚴明,但時而也會向往一下閑适的流水人家。就在前些日散心的時候,他偶然發現,這座村子裏的野貓好像格外熱情,見人就歡,顧大仙師心一軟,便在每日午後來喂喂它們。
要說起來,顧懷曲從前是不喜養貓的。
宗中的事物繁重,他沒有太多功夫照料,無澤長老之所以可以在後院養滿寵物,是因為他到了這個年紀,合該頤養天年。
但顧懷曲不同。
顧懷曲自小肩負重任,十八歲以前苦于煉身修行,深居簡出,十八歲後,尚未及冠的年紀開始收徒傳道,接手宗門重任,二十二歲修為及于仙界頂巅,跻身八大仙師之一,接觸更多的仙族要事,位高而權重。
他整日的時間太過緊湊,分不出更多精力。
傳聞中的八大仙師,天資與勤勉并重,誰也不是白白得來的。哪怕是仙主血脈。
所以那時的他從不允許自己被貓貓狗狗們占去時間。
直到有一天。
他帶領弟子完成任務。
從山下回來的途中,路過江畔,遠遠地就見到江面上飄着一只竹籃子,正順流而下。
——山野鄉村中經常有人這麽幹,生下了孩子,卻無力撫養,或者幹脆因為是女兒便不想要,往竹籃裏一放,任由是生是死。
可那日顧懷曲所經之地是個深山野林,如果順着江走,越往深處越是人煙荒涼,在江面上飄個三五日,這孩子豈不是死定了?
于是他命一旁的弟子将竹籃子撈上來。
郁承期得到命令,去了江邊,沒過片刻就将竹籃抱回來了。
但他神色頗有些好笑。
走到顧懷曲跟前,伸手拿給他:“師尊,你看!”
竹籃裏,數不清幾團的貓崽們正擠在裏面,探着小腦袋,毛都沒長齊,“咪呀咪呀”的叫。
還是群江流兒。
顧懷曲一瞬沉默了。
他垂着那雙冷淡的眸子,心念卻微動,擡手用指腹在小毛腦袋上蹭了兩下,似乎很淺地嘆息了一聲。
他收了手,淡漠轉身。
“帶回去吧,再走快些,趕路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