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克妻?

一路上,顧懷曲始終沒碰這些小東西,他看起來不甚在意,不看也不管,全是弟子們照料。

宗中弟子禁止豢養動物,既然撿來了,顧懷曲只好暫且将它們留在殿裏。但他平日很少去看,多數時候是郁承期主動去照顧。

能趁機在讓清殿多待上幾個時辰,郁承期也樂得這樣。

只是時間一久,郁承期在殿裏待得久了,難免就會察覺到——

顧懷曲對這些貓崽其實并非全無興趣。

他會在貓崽突然亂叫的時候,從繁忙中擡頭看去一眼。

會故作不在意的,随口問它們的狀況。

甚至會在鮮奶端上來的時候,用指尖碰碗,試探一下溫涼。

但這些無關緊要。最讓郁承期感到深思的是,哪怕貓崽在顧懷曲最忙的時候亂鬧亂叫,顧懷曲也沒表現得不耐煩……

郁承期也不知他這是在倔個什麽勁兒,區區幾只貓而已,喜歡又不敢表現,還要裝作渾不在意。自以為克制,實際還是破綻百出。

他覺得好笑。

不過也罷。

反正他師尊一向有自己的主張,郁承期也不點破,就這麽裝不知情的渾下去。

直到有一日。

他再去殿中時,顧懷曲忽然對他道:“我昨日聯系了無澤長老,他說他會收養這些貓,你将它們送過去吧,日後就不必再多費精力了。”

郁承期不由得怔了下,險些以為自己這些日的感覺出了錯:“……師尊不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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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顧懷曲頭都沒擡。

片刻,似乎覺得不妥,又補充了句:“它們太吵鬧,讓我近來做事時拖延了許多。宗中事務要緊,我沒心情留它們,送走吧。”

顧懷曲冷冷淡淡的。

但這的确是他的作風。

因為從一開始就決定不養,便篤定了讓清殿不是這些貓崽的歸宿,所以不碰,不看,不關心,不讓自己受到影響,最後送走時,也就不會在意。

哪怕郁承期執拗地認為他舍不得,卻也勸不了什麽。

郁承期只道了聲“好”,聽師尊的話,将滿滿一筐貓崽送走了。

吵鬧的小家夥離開,偌大的讓清殿又恢複了以往的清靜。

一個時辰以後,顧懷曲收到無澤長老的傳音,說貓崽已經收到了,日後會由他好好照料。

顧懷曲将傳音斂了,垂着眸,沉默地繼續在堆疊如山的桌案前忙碌。

耳根子雖然清靜了許多。

但終歸還是空蕩。

又過了一個時辰,殿門被敲響,郁承期走進來。

殿裏已經沒了貓崽,他也不需要隔三差五的過來了,顧懷曲便問:“還有何事?”

“師尊今日還有這麽多東西要處理?”郁承期走到桌案旁,只是尋常關心地問。

“嗯。”顧懷曲從案中擡眸瞥了眼,應了聲,見他好似欲言又止的,便道,“有話直說便是。”

郁承期張了張口,神色閃爍。

半晌試探地問:“師尊難道……不覺得這殿裏少些什麽?”

顧懷曲微頓了下。

“雖然只是短短幾日,但突然沒了那些貓,弟子覺得好不适應。”郁承期沒有等他說話,自顧自地開了口,語氣并無怨怪,只是溫和地道,“師尊要将貓送走,為何不提前與弟子說一聲?雖然這裏是您的寝殿,可這些日,一直是弟子在照料它們呀,就這麽送走了,師尊也沒有問過弟子的意見。”

“就算弟子不敢左右師尊的決定,但好歹也該得到一聲支會。”

顧懷曲神色微頓,覺得他說的在理,自己的做法的确不妥,有點愧疚。

對他道:“抱歉,是為師思慮不周了。”

郁承期看着他,似乎對他的态度早有所料。

他眼眸幽亮深軟,膽大包天地問:“那……如果師尊當真覺得抱歉,可否讓弟子養一只?”

顧懷曲沒想到他會提出這種要求,微異地看了他一眼,立時蹙起眉:“不可壞了規矩!”

“可是弟子已經與它們有感情了呀。”

郁承期眼睫如鴉羽,深邃幽沉,看起來那麽無害,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扯住顧仙師的衣袖,“師尊就不能通融一下嗎?”

“不能。”

“哪怕是養在讓清殿也不能嗎?”郁承期锲而不舍。

“只要師尊不說,旁人也不會知道。只當是師尊好心收留的,弟子平日只過來看看它,就像這些日一樣。”

“那麽小的貓崽,就一只,也不會太吵,讓它在讓清殿占個一席之地,私下裏的吃食都由我來負責,絕不麻煩師尊。師尊只當是答應弟子的一個小要求,替我保守這個秘密,不要把弟子的心思告訴別人,好嗎?”

“……”

顧懷曲有些恍惚。

許是這個男人的聲音太有欺騙性,短暫中,顧懷曲竟沒有意識到這個逆徒是在拉着他“合謀”。

他只是倏忽被觸動了,有些動搖。

顧仙師雖不表露,心底卻的确隐隐有些念頭,希望讓清殿裏有那麽一只鮮活的小生命。

可是……他已經決心不養,如果養了豈不是“出爾反爾”?

如果是弟子硬要請求的話,雖然也勉強……說得過去,但貓已經送走了,那……

——就知道他會這麽想。

郁承期深谙他的心思,他眸中掠過一抹狹促,不等顧懷曲猶豫,已經道:“師尊不回答,弟子就當您是答應啦。”

顧懷曲張了張口,尚不等反應,猝不及防,被郁承期塞了個滿懷,一低頭,手裏摸到一團熱乎乎毛茸茸的東西。

他低頭看時,窗外的暖煦正灑照進來,小東西黑黢黢的皮毛被鍍上一層金——是只通體純黑,只有四爪是白色的奶貓。

奶貓兩顆綠眼珠剔透如琉璃,一臉不谙世事的模樣,看得人心都要化掉,奶乎乎地蜷在自己懷裏,一張嘴就露出沒長齊的小奶牙,沖他“咪呀”一聲。

顧懷曲良久沒有反應過來。

那自作主張的逆徒,絲毫不覺得自己在欺師犯上,得逞似的低低作笑:“剛巧,弟子覺得這只最可愛,不忍送走,就偷偷藏下來了。以後它住在這裏,師尊就是它的‘地主’啦。”

“師尊。”

“替它取個名字吧。”

……

那日過後,讓清殿裏就多了一只“小七”。

名字很随意,只因為這只貓是它媽媽生下的第七只崽。

如今回想起這些,都怪當年那個頑劣的少年僞裝得太過真實了,以至于顧仙師在那幾個月裏,時常在百忙之中被分神打擾,卻仍覺得心安理得,無意識的從繁忙中感到一絲慰藉。直至現在都未曾覺得不妥。

他從來不知,其實那個沒有善心的男人從未動過養貓的念頭,自始至終,只想讓他歡心而已。

後來不足五個月時,小七死了。

是意外從高處墜下來摔死的,從那以後,顧懷曲便再沒養過任何寵物。

他很喜歡那只小七。

這也是當初顧懷曲為何會任由貓形的郁承期,四處粘着他的原因。

郁承期化貓時和小七太像了,幾乎一模一樣,甚至讓顧懷曲覺得,那孽障該不會就是借了小七的身子才變成如今這樣。

喂完了野貓,顧懷曲起身往回走,回去的路上,依然看見有女子在郁承期的屋外流連。

他視若無睹,一轉頭,卻迎面有個女子匆匆小跑過來,不偏不倚的撞到了他身上!

“當心。”顧懷曲下意識去扶,掌心裏卻莫名多出什麽東西。再看那女子,擡起面敷薄粉的小臉,腼腆羞怯,對他抿唇一笑,轉身跑了。

顧懷曲:“……”

顧懷曲低頭看了看被塞進手裏的一捧花,嬌豔欲滴,色澤明媚,充滿了明晃晃示愛的意味。

他頓時脊背一僵,嘴唇尴尬地抿成了一道直線。

這村子的風土人情……真是好生開放。

顧大仙師雖然生得俊朗好看,但因為身份令人太過敬畏,多年來無人敢靠近,反倒是在這不知名的小村莊裏,被不知不畏的小姑娘給表了白……

顧仙師從未遇到過這般場面。

神色看似冷硬如常,實則腦子裏一團亂麻,回去的路上都渾身不自在。

傍晚的時候。

村長準備了不少食材,熱情地招呼大家吃火鍋,湊足了一大桌子人。

桌上多數都是淳樸的村民,男人們酒量可觀,婦人們熱情又開朗。

酒桌擺在村中的空地,頭頂支了一座棚,棚外星輝朗朗,蟲鳥飛鳴,鍋裏咕嚕咕嚕冒着熱氣,推杯換盞間,氣氛很快熱鬧起來。

本來最初時還好,只是尋常的一頓酒席。

但漸漸的,山海極巅的幾位男修們開始覺出不對勁……

最開始起頭的是村長,他面容慈祥,舉着酒杯對他們挑起了話題:

“我看諸位仙君年紀都不大,歲數輕輕,都這麽厲害,現在的小夥子可真是越來越讓人刮目相看啦!這麽俊的年輕人,若是放在我們村裏,早該安安穩穩、開枝散葉了,哪裏還會為了仙界任勞任怨,四處奔波?”

“諸位可真是辛苦,來來來,我敬諸位仙君一杯!”

衆人喝下酒,有位穿紅戴綠的中年婦人又接過話來。

她開朗熱情,視線越過幾人,精準地看向郁承期:“這位仙君看起來也到及冠的歲數了,不知是喜歡要女兒,還是要兒子啊?”

“……………”

毫無迂回,好直率的問題!

衆人的目光嗖嗖聚集過來,一旁楚也嘴裏的涮豆腐還沒咽下去,咳咳嗆了兩口,邊咳嗽邊幸災樂禍,使勁用手肘怼郁承期的胳膊。

郁承期狹促地眯眸一笑:“都喜歡。”

婦人一拍手:“哎呀,可真是巧了!我家女兒也——”

“只可惜,我沒這個福分。”婦人還沒說完,又被他的嘆息打斷了。

婦人好言相勸:“仙君怎麽這麽說呢?沒試過怎麽就知道——”

郁承期面不改色:“我的第十六房妾室說,我是天煞孤星的命,注定無兒無女。我也覺得如此。”

“……”

郁承期表情很淡然,四周霎時寂靜,只有火鍋在咕嚕咕嚕的響着。

桌上的幾個婦人對視了一眼。

小心翼翼地問他:“你不是說,你并無妻室嗎?”

郁承期剝着手裏的螃蟹,眼眸微彎,天真地沖她們笑了笑,“對呀,現在沒有。都死光了。”

衆人頓時沉默。

身邊的幾個師兄弟眼角略微抽搐,鄙夷地瞧他。

桌上的婦人們略感失望。

原來是克妻啊。

怎麽不早說呢?那她們這些天豈不是白張羅了?

但這也無妨。

婦人們收拾了心情,很快轉頭又将目标鎖定在面相老實溫和的韓城身上,滿面紅光的說媒:“這位先君也不小了,可有意娶妻啊?”

韓城:“……”

最終桌上的弟子一個也沒能逃掉。

他們尴尬地推脫,被夾在熱情的村民們中間,兩邊熱熱鬧鬧地說起來。

只有郁承期已經事不關己了,自顧自嗤笑了聲,徑自倒了杯酒,轉而又要幫顧懷曲滿上。

顧懷曲指尖将杯子推遠,蹙眉瞥他道:“我不喝。”

“喝嘛。”

郁承期在桌下擒住他細瘦的手腕,硬把杯子塞進了他手裏,笑吟吟道:“師尊又不是小孩子了,怎麽總是滴酒不沾的?”

“滾!”顧懷曲神色不耐,掙動手腕。

郁承期幼稚地不放手,兩人在桌下暗自較勁了半晌,好在四周熱鬧,沒人看出來。

眼看顧懷曲眸色漸厲,愈發忍無可忍,臨近發作時,郁承期終于服了軟,将酒杯撂在桌上了,無奈道:

“好吧,随便你。”

“這茶涼了,我再替師尊添些新的。”

他起身,端走了顧懷曲面前的茶壺,進了屋裏。

片刻,又端着“偷天換日”的茶壺出來了。

他在裏面兌了三成的酒,酒勁雖大,但氣味卻沒有那麽濃烈。

而後乖巧順馴地替顧懷曲将杯子倒滿。

“師尊,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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