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師尊從不喝酒

美人并沒放在心上,轉眼忘了此事,清冷的轉身朝着讓清殿走去。

翌日夜裏,大概是同樣的時辰。

郁承期仍舊是一個人在這偏僻的地方修習,毫不意外的再次碰上美人從此處經過。

這次郁承期見到那抹白衣飄過去,毫不猶豫地叫了住他。

“喂,兄弟!”

郁承期在年少時就已經養成了很深的心機,也懂得進退。

眼前這個傳聞中大名鼎鼎的仙師,其實年紀看起來與他相仿,一月前,他在暗中第一次窺見這個人的臉時,就已然被震驚了一番。

美人青絲如瀑,全部披散在身後,只簡單的束了發。

竟是尚未及冠的年紀。

年少有為,驚才絕豔。

用在這裏恐怕再合适不過了。

只可惜,對于郁承期而言,這樣的人本身沒有多麽讨喜。

他私以為,像眼前這個人,自幼在蜜罐裏長大,既有顯赫身世,又有優越天資,難免眼高于頂,莽撞又自大,那副看似高貴的皮囊底下,時常藏着數不盡的僞善,但有時又因為常年被衆星拱月的緣故,變得格外的……天真。

少年顧懷曲頓住了腳步,聽見這道喊聲,已然有些不悅,眉目微厲:“誰是你的兄弟?入宗時沒人教過你規矩?”

郁承期愣了一瞬,手足無措地目光閃爍起來,面露愧疚道:“不好意思,那前輩?……抱歉,我以前出身不好,自幼沒有父母,識字都要靠自己學習,沒有人教過我這些。若有冒犯,還請你見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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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懷曲顯然沒想到他會這麽說。

郁承期心機很深,的确是顧懷曲這種常年待在宗門裏,高貴又年紀輕輕的仙師所見識不到的,他沒有察覺,還一時感到自責,微微皺起眉頭:“我也,不是這個意思……”

他略微抿唇:“我只是随口一說,無意牽扯你的身世。”

郁承期也沒想到他這麽好拿捏。

昏暗的燈影下,少年唇角忽然勾起一點狹促地弧度,好像在笑話傻子,但只是轉瞬即逝,轉眼又換做那副純善無害似的神情,笑了笑:“倒也沒什麽,我十幾年皆是這麽過來的,早就不在意了。”

“……”

顧懷曲的良心好像更受譴責了。

郁承期道:“那前輩早些回去歇息吧,我也該回了。”

他語氣很禮貌,說完又一次走了。

顧懷曲心情有些複雜,垂眸看了一眼,第一次仔細去注意那少年在地上練習的陣法。

……雖然都是些基礎的東西,但他好像學的很認真。

……

接下來的半個月,每到深夜,兩個人便會在這條小路上偶遇。

郁承期有時會跟他搭幾句話,有時也只是朝他笑一笑,繼續低頭專注地練習。

顧懷曲多數時候都只是默默的,清清冷冷的看他一眼,又走開。

漸漸地,直到某一天。

郁承期忽然告訴他,自己想在留在宗門,拜一個仙長為師,做個正式弟子。

顧懷曲聞言先是沉默,似乎并不出所料。

随即問他:“你當真這麽想?”

“這很難,你若真心想拜入師門,也不是不可,但宗中與你一樣的旁聽弟子不計其數,并非是我打擊你,只是以你現在所學的能力,還不足以讓任何一個仙長收你為徒。”

“你的天資不差,若勤勤懇懇努力一年半載,也不是沒有可能。只是會很辛苦。”

郁承期漆黑的眸子裏映着幾點光澤,語氣很真誠:“我知道。這些日我聽說了不少傳聞,宗中的仙長們都是很厲害的人物,我很仰慕他們,所以一定要拜師。”

他願意努力,顧懷曲自然不多說什麽。

只認真地告訴他:“也好。那你選定一個目标就是了。宗中的師長們各有所長,你剛來宗中不久,不可能這麽快就學得面面俱到,只要能在某一方面出類拔萃,自然會有仙長願意收你為徒。”

“這個我知道。”

少年很溫意地笑着,纖密的眼睫将眼眸籠在陰影裏,看起來不像是開玩笑:“我已經選好啦,我想拜在讓清仙尊座下。”

顧懷曲驀地一怔,看怪物似的看他。

半晌,他眸色異樣,不解地抿唇道:“……為何是他?八大仙師中,他年紀最小,可對于收徒是最苛刻的,輕易不會将人收歸門下……你為何要選他?”

郁承期理所當然似的低笑了笑:“因為我想和前輩你一起修習呀。”

顧懷曲愣了一瞬,沒想到居然得到這麽一份答案。

不由得怒而拂袖:“荒謬!”

他氣憤于郁承期的輕浮随意:“你什麽都不知道,便好高骛遠,想拜在八大仙師門下?讓清殿以傳授陣術為主,這門學術本身就難,況且除非他親自驗探靈根,如果不是特殊靈根,你根本沒有入殿的資格!你……”

“可是我已經想好了。”面對他的語氣,郁承期絲毫不覺得惱,笑吟吟地輕松打斷。

“雖然我沒見過讓清仙尊,可他幫了我,我不想辜負他的一片善心,就算我不是靈根慧體,姑且試一試也好。”

“何況,讓清殿不是還有前輩你在嗎?如果我有不懂的地方,前輩是不是可以教我?”

顧懷曲被他的“天真傻氣”惹惱了,加上自己的身份被誤解多日,終于忍無可忍,轉過眸來,瞪着他。

“若我不是讓清殿的弟子呢?”

郁承期假裝愣怔:“……那你是誰?”

月色下,年方十八歲的少年美人顧懷曲,用那雙清冷微愠地鳳眸瞪着他。

唇瓣微微啓合,冷聲道:“我就是讓清仙尊。”

……

當年的顧懷曲年紀輕輕。

根本不懂一個頑劣混球的心思。

更不知道,那個表面上被他一句話驚到六神無主、手足無措的少年,其實早就知曉他的身份,每當在暗地裏回想起他這晚一本正經、義正言辭的模樣……就會笑得一口茶水噴到桌上,肩膀顫抖,飯都嗆得難以下咽。

也就是在那一天。

顧懷曲第一次在他身上探到了一縷魔氣。

纖細玉白的指尖放于郁承期腹上的那一刻,顧懷曲目光驀然盯着他,震驚了良久。

郁承期知道自己的靈根天資驚人,當初宗主試探時,也同樣一臉的不可置信,因此他并沒意識到顧懷曲的反應有何不對。

他故作純良無害,溫和地笑道:“仙師怎麽了?是弟子的靈根太大,吓到仙師了嗎?”

顧懷曲不曾想過天下還有這般巧合之事……

好半晌才回神,意識到自己失态,趕忙收回了手:“不是……”

郁承期偏頭看他:“哦,不大嗎?可其他人也測過弟子的靈根,都說很大。”

想到他說的是靈根,顧懷曲絲毫沒有多想。

他不敢洩露心思,一如既往的板起了臉,答道:“是很大。”

郁承期又開始笑,莫名有幾分狹促。

接着很認真地問:“那……我現在,有做您徒弟的潛質嗎?”

顧懷曲清清冷冷,毫無破綻:“你潛心修煉罷,日夜勤勉,大約就有了。”

……

經過讓清仙尊的“私相授受”。

一年之後,郁承期順理成章入了讓清殿,成了他的弟子。

也就是在後來日複一日的相伴中,郁承期開始意識到,自己究竟遇到了怎樣一個與衆不同的人。

顧懷曲對待弟子算不上親近,總是若有若無的帶着股疏冷的距離感,可實際上,這并不能掩蓋他本質裏的溫柔至極。

顧懷曲會關切弟子,卻不露于表面,會扶持百姓,卻從不在人前。世人眼裏,他像是天上那輪遙不可及的寒月,可掬一捧清水映出倒影,才發覺他好似從來都在人間。

顧懷曲真正擁有一身清正傲骨。

是郁承期所遇形形色色中,唯一能感覺出不同的那一個。

有時候,郁承期能切身察覺到,顧懷曲的确不喜與人來往,但對自己又有些縱容,因此很少會拒絕自己。于是他就仗着這一點,不知收斂,總是裝作不經意地黏上去。

他曾經私心中想要在這宗門裏得過且過,可時間久了,終歸還是騙不過本心。

他的師尊那麽好。

他怕他只是在可憐自己。

他開始晝夜不息的修煉靈脈,去藏書閣裏挑燈夜讀,疲憊時就睡在鋪滿書冊的桌案前,天未亮又趕去演武場增健體魄。

但郁承期并未覺得累。

相比于顧懷曲,他這些因為狎密又自私的心思所付出的努力,好像根本算不得什麽。

那時顧懷曲才剛剛及冠的年紀,身上的重任卻比誰都要多。他是弟子們眼裏無所不能的師尊,是山海極巅剛正不阿的顧仙師,是仙界威名赫赫的讓清仙尊,每日每夜,他面前的卷冊堆積如山,這些擔子幾乎壓垮了他。

郁承期有時會去想,他還只是個剛及冠的少年,這麽重的威名和責任,真的該由他來承麽?

于是後來,他為了顧懷曲去學習廚藝。

郁承期能做的只是微乎其微,他只是個弟子,好像并不能替顧懷曲分擔到什麽。

無論春夏秋冬,顧懷曲總是案牍勞形,疲憊地睡倒在堆積雜亂的桌案前。

夏日裏,郁承期怕驚醒了他,就只悄悄在那瘦削的肩上披一層薄衣。

可冬夜裏天氣太寒,郁承期怕他受了涼,總不能再放任他睡下去,索性膽大包天,将他的師尊抱起來送回床榻。

起初的時候,顧懷曲會醒,會皺眉呵斥他無禮。但後來時間久了,郁承期屢次不改,顧懷曲竟也慢慢習慣了。

他從最初的一碰便驚醒,到後來娴熟的被抱起來也能安穩的繼續沉睡。

有時顧懷曲朦胧中睜開眼,看見郁承期的臉,便會不自覺心安理得的閉上眸,沉沉睡過去。

好像見到是他就安心了一樣。

時間如白駒過隙。

轉眼六年。

郁承期成了山海極巅名聲赫赫的鎮宗弟子。

顧懷曲,也成為了比年少時更加光風霁月的極頂仙師。

郁承期至今還清楚地記得,他們在日漸決裂前一同度過的那個新年。

那日夜空湧着紛紛密密的大雪。

橙紅色燈籠高懸于天,被映暖的雪白布滿了整座山海極巅。

讓清殿的弟子們一起圍坐在暖意融融的大殿裏,滿桌珍馐美馔,中央還放着一盞辣湯沸騰的火鍋,鮮香滾沸,咕嚕咕嚕地竄起熱氣,将滿室吵嚷嬉鬧蒸成一片火熱。

郁承期緊挨他的師尊坐在一起,在衆人看不見的地方,眉眼低笑着拽他的衣袖:“師尊又長大一歲啦,這麽好的日子,也不打算喝酒嗎?”

燈火通明下的顧懷曲,鼻梁柔膩而挺拔,燭光好像将他的眉眼鍍上了一層暖亮淺薄的光,輪廓清冽柔和,好看得不像話。

顧懷曲抿了抿唇,回答他:“我從不喝酒。”

“為什麽?師尊不喜歡酒的味道嗎?”

郁承期晃着杯盞裏的波光潋滟,偏過頭瞧着他笑:“那就太可惜啦。不過師尊總不該滴酒不沾……人生在世,難免會有喝酒的時候。”

顧懷曲問他:“譬如呢?”

“譬如……”郁承期沉吟了下,垂下眸。

随即挑起薄唇淡淡地笑:“成婚。”

他手裏拿着那盞酒杯,光影潋滟下,仿佛喜酒的紅。

再擡眼時,眸子裏好似淌着不知名的光澤,無意般的看着顧懷曲,嗓音又沉又緩,莫名有些珍重地笑意:

“假若師尊喜歡誰呀,就一定會跟那個人,一起喝上一杯酒的,對嗎……師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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