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戰局(四)
顧懷曲耳根通紅,忍辱負重,滿腦子想着的都是慷慨就義,而郁承期顯然比他樂在其中的多。
雙修比他們平日要更費時間。
即便郁承期在周圍布下了結界,但依然掩蓋不了他們正在荒郊野嶺那個那個的事實。
過程中,顧懷曲秉着“早做完早完事”的原則,一心幫着郁承期恢複靈力,想着早點結束,也能趁早将鬼主等人一網打盡,免得夜長夢多。
然而郁承期并不配合。
這套雙修之法雖然來源于魔界,但原理跟通常的功法有些相似,顧懷曲領悟得很快,但沒什麽用。
時間全都浪費在了郁承期身上。
“你動作輕一點……将靈氣凝聚在你傷口的位置,慢慢來,不要太多。”顧懷曲板着漲紅的臉,一板一眼地指導。
“……”
但郁承期像個死活轉不動腦筋的蠢徒弟,怎麽教也不開竅。
顧懷曲皺了皺眉,呼吸漸亂,忍不住斥他:“我叫你慢一點……”
“靈氣聚集在胸口的傷處,不要用在別的地方。”
“郁承期……你聽見我說的沒有?”
“……你個混賬!!你的靈氣在往哪裏走??不要再往下了!!!”
……
結束以後,顧懷曲像個兢兢業業進行教導、最終飽受弱智徒弟折磨的師尊一樣,足足用了三個時辰,體內的靈力雖也跟着有所恢複,但精神上遭到了難以形容的摧殘——枉他那麽擔心郁承期的傷勢,這個混賬竟然只顧着……!!
顧懷曲臉上誘人的潮紅過了不知多久才消退下去,又氣又惱的穿起了衣裳,緊抿着唇,滿腹火氣,但完全找不到宣洩口!
“ 師尊,我不是有意的。”
郁承期又開始了。
顧懷曲怒而打斷:“你閉嘴,我不想聽!”
好吧。
郁承期眯眸笑了笑,精神極好。
他氣血與靈力恢複了七八成,甚至還帶着幾分餮足,打坐運轉了一周天,發現自己渾身上下,除了那處猙獰的劍傷無法依靠雙修愈合之外,內在的靈氣與力量竟都出奇的好轉了不少。
顧懷曲整理好了衣裳,衣袍熨帖端整,轉過頭來看他:“現在就啓程吧,我跟你一起去找鬼主,再晚就來不及了。”
“不必,我自己去就可以。”郁承期道,“有一件事,要另外交給師尊做。”
顧懷曲頓了頓:“何事?”
郁承期笑吟吟地朝他道:“方才在你來之前,我聽到了鬼主和敬山君的對話,他們說在東邊還潛藏了一支鬼兵,正在準備大陣,不知是做什麽用的,但聽起來應該很棘手。”
“!!”
顧懷曲心頭一梗,難以理解地盯向他。
“你怎麽不早說?”
戰事要緊,郁承期方才還敢磨磨蹭蹭的用了三個時辰?!
郁承期懶洋洋道:“現在說應該也不晚。”
顧懷曲瞪他一眼,不想浪費時間争辯,兩人立刻分道揚镳,一個朝着東邊追查那支鬼兵,一個去追鬼主和敬山君。
臨走之間,郁承期拽住顧懷曲,頗有點不舍。
想了想,他在顧懷曲唇上吻了片刻:“師尊,晚點見。”
……
只是遲了三個時辰,戰場上的氛圍已經出現了巨變。
鬼主以為自己計策萬無一失,已然向衆人宣告自己擒住了魔界帝尊,敬山君手中那把血跡幹涸的劍,足以證明事實。
郁承期消失的這三個時辰中,軍中人心惶惶,仙魔兩界的大修義憤填膺,暫時休戰——衆人信以為真。
畢竟誰也想不到,鬼主連這種謊話也敢撒,何況鬼界那幫人底氣十足,讓人想不信也難。
仙界衆人不敢擅自定奪,得先找到顧懷曲再說。
休戰期間,有人發出疑問:“仙主去了何處?方才他不是來了戰場嗎,有沒有人見過他?”
“我見過!幾個時辰前,他追着蹤跡去找帝尊了。”
“可帝尊不都已經被抓住了?既然沒找到人,仙主怎麽到現在還不見蹤影?”
衆人搖頭表示不知,各個情緒沉重,等待着一個結果。
鬼界那邊已經拟好了契約,派人送了過來。
仙魔兩界的人接到這份契約,心中五味雜陳,說不出的複雜。
鬼主在另一頭放了話,态度十分明确,卻也諷意十足:“本座的要求并不多,若想要你們的帝尊回來,只要簽了這契,保證二十年內再也不犯我鬼界,各自相安無事便可。”
“這個條件,本座在開戰之初就與你們提過,只是你們那位帝尊心高氣傲,斬了我四位使臣,不肯接受。如今,本座依然還是這個要求,你們考慮清楚再來答複。”
他話中的意思顯然是說仙魔兩界“給臉不要臉”,好言相勸不聽,偏要他來硬的。
态度極其傲慢。
這無疑是當衆給了兩界狠狠一耳光。
鬼主不僅手段下作無恥,事後竟還敢作為猖狂的資本,在一衆大修面前耀武揚威。
兩界修士的火氣登時被激了起來,熔岩似的怒意滾燙。
當年仙魔大戰,他們即便再怎麽恩怨糾雜,但至少打得光明磊落!這鬼主當初蓄意挑撥離間也就罷了,如今還敢故作姿态,令他們蒙羞,簡直奇恥大辱!!
仙魔兩界的修士被氣得團團轉。
果真有人開始質疑了:“魔界的帝尊是怎麽回事?!他堂堂一屆帝尊,這麽輕易就中了敵方的圈套,到頭來還不是要兩界一起替他蒙羞!他如此魯莽行事,到底有沒有擺清自己的身份?!!”
魔界修士聞言立馬跟他吵了起來:“怎麽?當初那個人質送來的時候,不是你仙界的人給他驗明正身的嗎?!事情敗就敗在這裏,若不是因為他,帝尊也不會落到這步田地!說到底,還是你仙界的責任!”
“呸,簡直胡言亂語!又不是一個人的事,憑什麽将鍋全扣在仙界頭上!!”
“……”
眼看着仙魔兩方再次産生争執。
衆人開始意識到——仙魔兩界的和解算是功虧一篑了。
他們兩界之間本就矛盾不小,這場戰,本是他們相互試探、彼此信賴的第一步,卻沒想到适得其反,令兩界的矛盾不減反增,今後怕是再無和解的可能。
衆人唏噓失望,耐心漸漸被耗盡。
就在這時,有修士急匆匆地跑進來,兩眼放着光,喘得上氣不接下氣,驚喜地指着身後道:“回……回來了!!”
衆人心灰意冷,實在做不出表情:“誰回來了?……哦,仙主回來了?”
“不是,是帝尊……”
“帝尊回來了!!!”
衆人:“?!!”
衆人又驚又懵,齊刷刷地猛然站起身,來不及詢問是真是假,就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已經從不遠處傳了過來:
“本尊才走了多久,你們就耐不住心性開始內讧了?可真是教本尊失望……”
随着一陣喧嘩四起,郁承期踏入結界,出現在衆人眼前。
他一身金紋黑铠,胸口處有明顯的劍傷,氣色與神态卻一如往常般慵懶棱厲,氣定神閑,似乎沒受絲毫影響。
“真的……真的是尊上?!!”修士們簡直被驚喜砸昏了頭腦。
鬼界放出的假消息不攻自破。
郁承期挑了挑眉,眼眸掃過衆人喜出望外的臉,眯眸嗤道:“還愣着幹什麽?繼續開戰。”
“将鬼主捉住。本尊要活的。”
……
仙魔兩界撕毀了鬼界送來的狗屁契約,士氣高漲,無數修士飛掠進鬼界的陣營,對着這群無恥之徒痛下狠手,借此洩憤!
戰局再度扭轉。
這場摧天滅地的大戰持續了整整三日。
三日之內,無數山脈遭到沖擊,碎石嶙峋,坍陷塌毀,鬼界徹底魚死網破,山巅之下鬼兵千萬,兵馬交戈,山巅之上無數極頂大修交鋒對決,萬陣眩影沖天,山巒訇裂崩摧。
三界殊死一搏的厮殺導致天地混沌無光,猶如陰雲重重,陣風亂象。方圓百裏內的靈氣枯竭,草木蒼敗枯萎,每一簇草叢上,似乎都染了幹涸的血。
濃重的血腥氣萦繞在山間。
經久不散。
鬼界被欺壓得毫無還手之力,偏偏不久前,留在仙魔軍營中的那群人聽聞消息也趕了過來,截住了鬼界的後路。
韓城帶着一支兵馬攔住了敬山君的去路,親手捉住了他。
而另一邊的郁承期,也将鬼主碾壓得無路可逃。
他看着鬼主那張難以置信,又悲戚絕望的臉,三日的厮殺到了盡頭,總算覺得心頭大悅。
這三日中,郁承期身上又添了幾處可大可小的劍傷。
他原本半束的發髻已如潑墨般松散了,随風吹蕩,身上帶着濃重的血氣,多了幾處重傷,臉側也有被劍陣劃傷的幾道細小血痕,更添幾分棱厲陰沉。
一切将盡,捷報聲猶如浪潮似的一波波的傳來。
鬼界僅剩的九将悉數被抓。
其餘大修紛紛落敗。
鬼主落在了他們手裏,一切已成定局。
郁承期立在山巅之上,令人不寒而栗的彎了彎眸,寒铓森涼,居高臨下的垂着眼。
鬼主此時前所未有的狼狽,雙目渾濁,已經有些辨不清人影。
他虛無地看着郁承期手中那把劍,自知已無退路。
擦了擦唇角的血跡,喉嚨如被砂紙刮過,發出嘶啞破敗的聲音,擡頭混沌地看向他:“……你有何條件?”
郁承期看着他。
偏了偏頭,薄唇冷漠且毫無溫度。
“條件?”
他漠然嗤了下,指尖漫不經心地輕輕敲着劍,發出脆響,淡淡道:“……師尊說,他不想看見當年仙魔大戰的情景再度上演。”
“他希望你有所收斂,免得今後的仙魔兩界與鬼界結下宿仇……所以,他叫本尊別殺了你。”
“但本尊不是很情願。”
“……”
鬼主眉角抽了抽,眉目森寒地看他。
“……那麽你待如何?”
郁承期故作思忖,諷漠地睨着他:“本尊想了個折中的辦法……”
山巅上寒風凜冽,他一襲墨黑披風被吹得狂肆至極,轉眸看着鬼主,薄唇微勾的笑了下,嗓音沉冷,令人沒來由地脊背泛涼。
“只要你痛改前非,本尊願意寬宏大量,不計前嫌,與鬼界和解。且條件很簡單,只有三個。”
“其一便是……”
他眯了眯眸:“先承認你的罪行。”
話音落地,郁承期緩緩擡起手。
他不知何時取出了一件精巧特殊的法器。
那件法器上正嵌着一枚銅鏡,于微薄的陽光下泛着淡金的熒光,閃過了鬼主的眼,令鬼主無端的密密麻麻泛起不安,枯老的手指攥緊了地上的泥土。
郁承期骨節分明的手指将法器托起來。
輕輕一擲。
抛向了上空。
……
這邊的三界之戰已經臨近尾聲。
而另一邊,陷入自我懷疑的顧仙師終于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被騙了。
他照着郁承期指給他的方向,追查了三日。郁承期說鬼界埋伏的鬼兵在東方,他就一路朝着東邊尋找,包括正東、東南、東北,三個方向。
四處找了整整三天,沒找到半點線索。
期間,他不斷收到仙界遞來的傳訊,一直聽着鬼界從奮力抵抗,到被逼得無路可退、束手無策,甚至這場戰都快結束了,始終都沒動用過那支傳說中的鬼兵。
于是顧懷曲越來越懷疑,那支所謂的鬼兵是否真的存在。
直到現在。
……顧仙師停下了追蹤的腳步,漫無目的,坐在周圍一片陌生的花海裏,面露迷茫,不禁陷入了沉思。
他的第一反應是郁承期得到了假訊息。
也許是郁承期聽錯了,又或者那支鬼兵已經解散了,總而言之……他沒找到。
就在顧仙師茫然不解的時候。
天邊忽地有道光芒乍現。
就像是煙火竄上天空的那一瞬,灼眼的巨光劃破天際,接着分成了千萬點星芒,無數股細小的光澤就在這剎那飛散開來,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墜落。
這些光澤就如同柳絮一樣,柔和輕緩的飄飄落下。
其中有一縷,竟一路朝着顧懷曲而來。
他們相隔甚遠,因此那縷光澤飄了很久很久,努力的加速飛奔,最終落到了顧懷曲的掌心裏。
而與此同時,得到它的不僅是顧懷曲。
還有不知多少縷同樣的光芒,落在了每個不同的人手中。
他們将指尖落在它身上,輕輕一點,這縷光芒便開始無限擴大,最終幻化成了同樣的一幅境象,清晰無比的展現在了衆人面前。
這幅境象所呈現的,便是當年的兩界舊主——
吟風和經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