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戰局(五)

這是銅鏡中保存下來的完整景象,記錄着吟風和經棠當年大戰的真正原因,內容雖與鬼主無關,但卻足以讓世人得知當年那場大戰的起因究竟有多麽可笑。

他們的先人用命作為交換,而吟風和經棠,卻用什麽回報了他們……

時至今日,銅鏡中的內容顧懷曲也是第一次親眼看見,他有些發怔,站在渺茫無垠的花海裏,沉默無聲的将這一切看完。

待到結束的時候,面前的境象又重新收束成了一點光芒,躺在他掌心裏。

他思緒沉重。

可這并不算完。

下一刻,他忽然聽到鬼主嘶啞的聲音從裏面傳來:“……你這是什麽意思?到底想要我做什麽?”

顧懷曲有些震驚。

郁承期懶洋洋的聲音緊跟着傳出來,回答道:“沒什麽。本尊只是為了說明仙魔兩界這些年來,一是因為吟風經棠,二是因為你鬼界才會有如今這般龃龉罷了……既然有确鑿的證據,當然要拿給大家看一看。”

顧懷曲有點發懵,用食指尖戳了戳手中那個光點,心中驚疑。

郁承期這是用了什麽辦法做出來的法器,竟然能給這麽多人同時傳遞畫面和聲音?

這件法器肯定不是短短幾日內做成的,他怕不是早就計劃好了!

事實證明,郁承期的确是早就計劃好了。

鬼主咬着牙,重重咳了幾聲,嗓音裏似是帶着血:“好……本座認了!本座當年的确有意挑撥過魔界與仙界的關系,包括這些年來,本座也做過不少,幾年前出現在仙界的魔獸……那也是我的手筆!”

聽到這番話的衆人一陣唏噓驚異,仙魔兩界的人們憤懑難平,質疑聲與罵聲疊起,甚至從郁承期那邊透過來,傳到顧懷曲耳朵裏。

那些和顧懷曲一樣通過法器聽到這番話的人,更是驚詫又氣恨。

郁承期開始提他的第二個條件。

緩緩道:“那好。既然你想求得本尊和仙主的原諒,總該有些誠意罷?”

他眯了眯眸,嗓音中的笑意十分明顯,雖是在面對着鬼主,但語氣更像是說給衆人聽的:“實不相瞞,再過一月,本尊就該大婚啦。若是鬼主願意真心誠意的給本尊和仙主奉上幾句祝賀,本尊才好考慮該怎麽與鬼界和解。”

“…………”

成婚?

誰和誰??!

衆人的驚訝聲頓時又變了。

他們緊盯着自己手中的光點,轉頭面面相觑,懷疑他們是不是集體中了鬼界的幻境!否則怎麽會如此離奇怪誕?!

他們滿臉寫着“見鬼”二字。

聽見這句話的顧懷曲也懵了半晌,臉頰極快地染上一抹緋紅,托着光點的手掌都僵住了。

……他要成婚了?

為什麽他自己都不知道??

那邊的鬼主面部一陣抽搐,怎麽也沒料到這個條件!

郁承期竟然在血流成河的戰場上,在擒住敵人首領的關鍵時刻,公然宣布婚期,還要對方獻上賀詞!!

這是人能做出的事嗎??

簡直殺人誅心般的教人無地自容!

為了茍住這條命,鬼主這張老臉索性也不要了。

他忍了又忍,硬生生從牙縫擠出來:“……那,就祝你們二人……”

郁承期擡起劍,用劍身危險十足地拍了拍他臉側,眉眼冷淡諷漠的睨着他道:“祝誰?”

“……祝賀尊上和仙主,”鬼主拼命咽下這口氣,臉色憋得青白,唇角還不斷咳出血來,“新婚大喜,舉案齊眉!”

郁承期勉強滿意。

點了點頭,淡漠瞥他:“好罷,既然鬼主有這般誠意,那本尊便向你索要一份賀禮。”

“将鬼界臨近魔界最近的三座城池,贈予本尊,還有臨近仙界最近的三座城池贈予仙主,再加上極品靈石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顆,黃金九千九百九十九萬兩,珍稀異獸九千九百九十九只,極品法器九百九十九件,上品法器九千九百九十九件,上等藥材靈草九十九類,鬼界特産九十九種。再命你的鬼界臣子們各抄寫賀詞九十九份,不得重複。還有……”

鬼主的臉色越來越差,愈漸難看驚異。

郁承期想了半天,沉吟了下,暫時想不出別的了,冷聲寬宏大量道:“罷了,就先這樣。”

“不知鬼主意下如何?”

“……”

鬼主面色鐵青。

許是他見識短淺,他活了六十年,頭一次見到有人在戰場上廣而告之的提出條件,生怕旁人不知他魔界帝尊小肚雞腸似的,欺壓得如此光明正大!!

條件還這麽……這麽……!!!

“本尊在問你話。”郁承期眯起眸,似笑非笑地催促他,“鬼主遲遲不答,莫非是誠意不夠?”

此刻鬼界的衆人反而在心裏痛恨起了鬼主。

若不是因為他私自招惹仙魔兩界,如今何來這場大戰?

郁承期所要的這些東西,幾乎掏空了鬼界一半的財力與資源,令鬼界這些年坐收的漁翁之利雙倍奉還回去,順帶還以如此折辱的方式,狠狠在六界面前令鬼界擡不起頭來!

他們損失的這些金錢與資源,還有戰中折損的修士,不知要花多少年才能重新彌補。

叫他們如何不怨恨?!

鬼主咬了咬牙,忍着屈辱道:“好……我答應你!還有最後一個條件是什麽,你一并說了罷!!”

他口氣已是破罐破摔,惹得鬼界修士愈加震愕!

另一邊的顧懷曲垂眸盯着那光點,抿了抿唇,神色安然,靜靜聽着這一切。

他聽到郁承期的聲音一清二楚地從那邊傳來:“本尊,要你退位。”

“!!!”

衆人嘩然色變。

“退位?!”

鬼主滿是褶皺的臉皮總算繃不住了,雙眼如牛似的瞪着他,肺裏傳來粗重的呼吸聲,眼神陰狠,似是恨不得用眼刀生扒了他的皮!

半晌,咬牙切齒道:“可我并無子嗣……你倒說說,誰能接替我鬼主之位?!”

鬼主沒有子嗣。

因為鬼界的功法特殊,鬼界之人生來陰氣極重,本就不利于懷上子嗣,而鬼主的修為已經達到巅峰,更是不可能再有後代。

但好在郁承期考慮周全,早就替他想好了法子。

“簡單。”郁承期森森眯了眯眸,“你忘了吟風和經棠當年是如何留下的血脈了麽?只要你仿照着他們二人,過不了幾年,新的鬼主就能誕生啦……”

鬼主瞪大了眼眸,瞳孔驟縮俱顫,牙齒幾乎咬出血來:“你是想……我挖出自己的靈脈?!”

鬼主心頭恨極。

郁承期是當真心思狹隘,睚眦必報!

鬼主沒了靈脈,就會和當年的經棠一樣,短時間內并不會死,強勁的肉.體也能暫時承受他強大的修為,看起來與平時無異。可失去靈脈,單靠肉.身支撐,他到底撐不了多久。

最多一年,必死無疑。

郁承期到底還是想他死。

只不過郁承期用了一種更聰明的辦法,給了他一條出路,既滿足了顧懷曲所說的“放他一馬”,又不動聲色的把這條路給堵死了。

鬼主做的陰損事太多,郁承期要求他退位,這已經無可厚非。但退位之後又該由誰來繼承?

若他不同意郁承期的辦法,他就得另選一人。

若将位置交給旁系,鬼界必然會産生內亂,無數人恨恨難平,觊觎着挖出他的靈脈,他失了權勢,到頭來還是自身難保。

選擇挖出靈脈,是他唯一的出路,也是死路。

鬼主面容枯槁,眼眸裏盡是灰敗的恨意,擡頭森然盯着郁承期,心底分明怒意滔天,卻被巨大的空缺與絕望所掩蓋,眼裏再也激不起半分星火……

他徹底敗了。

……

掌心的光點輕微晃動,沒再傳出聲息。

顧懷曲眼睫微垂,心頭陣陣熱流滾燙。

他想他終于見識到了。

一個人即便惡劣、記仇、睚眦必報,卻也能那麽令人喜歡。

郁承期将當年吟風和經棠承受過的,一一奉還給了鬼主,将仙界和魔界承受過的,也一一奉還給了鬼界。

他那麽大張旗鼓,聲勢浩大,姿态像個不折不扣的無恥魔頭,讓鬼界如此憋屈,縱使是顧懷曲,也挑不出他半點毛病,教兩界無人不感到心頭大快。

倘若當年那些被鬼界陷害的前輩們有在天之靈……

如今也該安心了。

顧懷曲良久沒作聲。

他眸中的色澤深沉溫軟,倏忽極淺的彎了彎唇,笑了下。

天色漸暗了。

光點在逐漸變暗的環境下顯得更加明亮爍動。

那邊已經沒了聲音,顧懷曲站起身,打算離開了。他正要将光點消去,但就在此時,又有聲音從裏面傳了過來:

“本尊還有件事要宣布。”

顧懷曲頓住了動作。

“方才你們沒聽錯,本尊和仙主早有約定,大戰之後便會成婚啦。沒什麽特別的原因,只因為本尊喜歡他,他也喜歡本尊。”

顧懷曲:“……”

“所以,下月十八便是本尊的大婚之日。”

“六界中人都可來參加婚宴,包括鬼界在內——不過在此之前,千萬記得将你們的賀禮帶上。”郁承期語氣愉悅。

顧懷曲深深吸氣,心頭剛升起的暖意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完全被羞恥代替。

這個郁承期……

他正覺得羞赧,郁承期忽然透過法器,相隔甚遠的叫了他一聲。

“師尊。”

無數人在聽着,郁承期絲毫不怯,只是他不确定顧懷曲現在能否聽到——畢竟顧懷曲聽了他的話一路向着東走,肯定已經跑出很遠了。

頓了頓,他道:“東邊其實根本沒有什麽鬼兵,我騙你的。因為我猜到你既然來了戰場,就一定不願意再回軍營,所以只能出此下策。抱歉啦。”

“……”顧懷曲眼眸微異,胸中騰地冒火!

“徒兒以前說過,不想再看師尊奔波勞累了,這是最後一戰,也是我想向你證明的一戰。師尊再也不需要親自來做,徒兒會将你想看到的全都一一做好。”

“況且……”他忽而又笑了笑,“戰場這麽危險,徒兒受傷不算什麽,但師尊下月可是要跟我成婚的,若是受了傷,害我們的婚期延後可怎麽辦?”

顧懷曲:“……”

“啊,對了。”郁承期這才忽然想起來,語氣狹促,但似乎心情極好。

他堂而皇之的将這些話公之于衆,口吻有炫耀的意味,讓人覺得他多半是故意的:“還有件事忘了跟師尊道歉。婚期是我私自定的,直到現在才跟你說。不過我們早就私定終身啦,師尊那麽寬宏大量,想必也不會我的生氣。”

“另外還有一事,仙魔兩界有個習俗,據說婚前一月,兩個人不能見面,否則很不吉利。”

“本尊雖不迷信,但是跟有關師尊的事當然要慎重。”

“所以……”

郁承期語氣帶笑,很容易讓人想起他那張俊美又狎昵的臉。

低低地道:“師尊,等我一月,我們成婚之日再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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