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那是一道狹窄的走廊,一束明亮的燈光照在另一端的盡頭,他在靠近那個光點的同時一腳踩進了一灘腥臭的液體裏,空曠的廊道中突然響起了一些粘稠的、流淌下來的奇怪聲響,血液滲進牆壁上黑色的塗鴉,一道道猩紅的裂縫就像惡犬的利齒,如果轉換角度去看,在他身後張開的血口正在緩緩靠近,一只被遺留在凹陷地磚中的鐵籠子擋住了他的去路,顧警官不得不将籠子搬開,繼續往前走。

他将掌心裏紅色的鐵鏽蹭在粗糙的牆面上,又從擡起的手指間窺測那束越來越接近的光,在過後的一兩秒鐘,顧警官嗅到了一陣難聞的焦糊氣味,那是火焰炙烤皮毛的味道。

顧警官被一只燒的血肉模糊的犬類咬傷。就在他往在醫院包紮的路上,他回想起那只朝他襲來的野狗,它前肢的肌肉滿是腐爛的傷口,燒的漆黑的犬齒在顧警官的腿上留下了兩個深深的血洞,它恐怖的咬合力幾乎将顧警官的腿骨折斷。

細心地醫生将顧警官的傷口縫合的很好,他在醫院過于刺眼的白色燈光下艱難地說道:“我需要打一針狂犬疫苗。”

“什麽?”那位醫生微微頓住,然後以一種難以理解的眼神看着顧警官。

“我已經告訴過你了——”顧警官看着那位年輕的醫生,有些不耐煩地說道。

“可是先生,送你來的人告訴我們,這只是普通的撕裂傷口。”醫生打斷他說道。

顧警官忽然停頓了下來,他低頭看着自己手掌,發現那些鏽跡消失了,周圍的燈光也随着開關的聲響熄滅,空氣中刺鼻的消毒水味轉換成了紅茶的清香,顧警官像個浸泡在水中的死人,在努力睜開眼睛之後,他感覺自己浮出了水面,他劇烈地咳嗽着,緊繃的身體完全不能得到放松。

“你好像很害怕你看見的那個東西。”

醒過來的顧警官轉頭看着坐在對面的秦醫生,他就坐在昏黃的燈光裏,居高臨下地看着躺在椅子上的自己,醫生投下的暗影就像魔鬼的袍子,帶有壓迫感的籠罩在顧警官的心間,使還沒有完全分清夢境與現實的他瞬間感到毛骨悚然的寒意。

顧警官雙目無神地看着頭頂懸着的玻璃燈,他發現那盞燈并沒有打開,而上面不規則的紋路看起來就像是一排奇怪的牙齒:“一只野狗。

“一只被火燒過的野狗。”

顧警官重複了兩次才清楚自己在說些什麽,他沒有目的性地轉動眼球,轉而道:“是你讓我看見了它。”

在今天,顧警官順應自己的想法将這句話說了出來,他的眼神變得異常堅定,但在與醫生對視時依舊會有畏懼的閃爍出現。

醫生垂首笑着,他沉默了一陣,依舊看着顧警官,他混沌的瞳孔中透着平淡的溫和,醫生的神情沒有絲毫的改變,就像是披着一塊精美的人皮,他将所有的表情都控制的十分妥帖。反而是與他相對的人,常常會失控或暴怒。

秦醫生不像個活人。顧警官想。

“你說得對,我讓你看見了,你想看見的東西。”醫生緩緩說道。

“什麽?不,不是這樣的。”顧警官在意識到自己将要被醫生帶入他的圈套之中,急于否定了醫生所說的那些話。

“那麽你會想看見什麽?是循環往複的童年噩夢,還是那件案子背後的真正兇手?”醫生真正意義上的與顧警官開始交談,并非戲弄籠中之鳥那樣玩笑,當他看着顧警官時,眼睛如雪刃般剖開他的靈魂,醫生無奈地笑道:“你總是将自己困于其中。”

“你所堅持的,真的是真理嗎?”醫生用遙控打開顧警官上方的那盞玻璃燈,濃重的彩色玻璃将燈光的邊沿勾勒出一雙翅膀的形狀,“民衆所認為的真相,或許就是真實,不管你是否認同,無論誰拿起了那柄斧子,都有可能成為兇手。”

“你早就知道這個道理,為什麽還要去妄想成為神明呢?”醫生合上他的記錄本,在關于顧警官的那一頁上,随手塗鴉的鬣狗已經快要将身穿制服的人類吞噬下去。

還差一點。

就剩一點。

醫生的桌上壓着一張絲質的信封,和信一起送來的還有一套鑽石蕾絲珠寶。

信上寫道:

我有意物歸原主,因為善良的夫人認為這裏的孩子失去親人而倍感關懷,所以她慷慨地贈與這套珠寶,希望可以改善孩子們的生活,但在我看來,這完全沒有必要。

她并不知道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那些游蕩在陽光底下的惡鬼将這裏填滿,哪怕到現在,我仍然能夠聽見它們在隐秘之處的絮絮私語。

只有将那些罪惡清洗幹淨,這裏才配得上那個名字。

再次感謝你,秦先生,希望能再見到你,還有,我真的很愛你。

這封信中沒有落款與時間,精細的亞麻紙上附着着濃郁的香氛,醫生看着信紙上娟好的字跡,大概就能猜到寫信的人是誰。

她也許吸食了藥物,以至于模糊了流逝的時光,她不清楚收到信件的是他,還是他早已逝去的父親。

信封裏掉落了一張照片,裏面連天的紅色火焰将那座城堡一樣的樂園焚燒成地下的支離破碎的魔窟,一個人影立在樹影之間,醫生知道,她在以自己的方式消除業障。

天使福利院被徹底掩埋了,那是蘭夫人的故鄉,也是她災厄開始的地方。

她被帶入福利院的時候還不到八歲,她看着白色的牆壁爬滿了蒼青的爬山虎,壞繞在水池中央的浮雕是一位長着翅膀的胖天使,身上帶着好聞香氣的院長給她的頭發上綁上一根紅色的絲帶,周圍的黑色影子朝她投來幽深目光,那些像魚子一眼密集,滾動的眼睛像是打量着物品一樣,估計着她的價格。

這所福利院很出名,有很多人都捐助過這座降臨人間的天堂,特別是那些喜歡慈善的富商及政客,他們常常來到這裏尋問孩子們的成長情況,有了足夠的資金,那群孩子們在這裏生活的很好,仿佛與世隔絕,每天只需食用新鮮的草莓與蛋糕,肆意地奔跑在伊甸園中,躺在草地上與同伴游戲繼而歡笑足矣。

籬笆外的薔薇盤卷這一扇門扉靜靜地開放,福利院的花園中有一座陽光房,那裏接通着一條石子小徑,周圍樹木掩映,寂靜異常。

她第一次被帶入那個房間時只覺得驚喜與感恩,因為房間裏的一套彩鉛能夠讓她沉浸在畫紙裏一整天。

有個身形高大的男人一直站在門口看着她,直到關門聲響起,那個男人抽走她手中的鉛筆,表示想要和她一起玩游戲,她聽從男人的規則,乖巧的脫掉內褲,全身只留下一件圓領的襯衫。她看着那雙毛發濃密的大手探進衣服中,揉捏着她骨頭上的皮肉,她告訴那個男人自己不喜歡這樣玩游戲,但他沒有停止,當她感覺到疼痛時,那個男人只是附在她耳邊告訴她這只是游戲的一部分。

這個游戲異常平靜,在結束後她綁在頭發上的紅色緞帶甚至都沒有散落下來,她還穿着那件襯衫,但腿上卻沾滿了滑膩的白濁。這個游戲讓她在看着這座美麗的城堡時逐漸蒙上了一層陰影。

教養老師并沒有告訴他們什麽是侵犯,他們連最基本的常識都沒有人教授,老師只是在事後進入房間,幫助那些甚至都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孩子清理身體。

那座靜置在花朵中的玻璃房子變做了連通地獄的深淵,每當有老師進入教室挑選孩子進入那個房間的時候,那就意味着他們必需在陽光中接受惡魔的慰問,從裏到外,浸泡在腐朽的氣味裏。

最可怕的是,有些孩子竟然真的以為這是用來償還那些善意捐贈的唯一方式。他們從來不被允許看見那些人的臉,可憐的姑娘像被動物一樣鎖了起來,她趴伏在柔軟的床墊上,頭顱陷在白色的被子裏,而光裸的下身像被馴化的畜牧一樣翹起,那是毫無羞恥的求歡姿勢。

她像一只精美的玩偶一樣被頂弄得前傾,空洞的眼睛裏沒有任何情緒,窗外垂落的一根綠藤上結着一顆小巧的花苞,在花還未開放之前就已被蜂鳥叼啄落下來。

在那裏她被照看至成年,然後,她從童年中的白色城堡進入成人世界的黑色宮殿,被沼澤與毒瘴灌溉成最善于俘獲人心的血紅玫瑰。

福利院裏最為大方的捐贈者為孩子們打造了一只黃金熔鑄的項圈,他喜歡給他們帶上那只項圈,讓他們像侍者一眼跪伏在他的腳下,仿佛自己是頂戴金冠的偉大君王一樣賜予他們榮耀及財富。

而現在,他如願帶上那枚黃金項圈,像宴會廳中的貴族一樣吊在橫梁上,被大火淹沒在那座玻璃房子裏。

在更久以前,有人在福利院周圍的樹林中發現了埋有孩子的屍骨時,這裏就被警方勒令關閉并調查。

陳舊的福利院被世人遺忘許久,那棟白色的建築在一夜之間燒的幹淨,因為遠離城市的原因,起火時并沒有被人發現,等到警員到達時,廢墟中燒到碳化的屍體已然碎的崩裂開來。

這是由于福利院中線路老化的原因,而引發的一場嚴重火災,所幸沒有太多的人員傷亡,那具破碎的屍體也只有通過DNA驗證才能辨別其身份。只有曾經調查過福利院的那些老探員對此諱莫如深,他們看見過那些封存的檔案袋是如何被燒成灰燼的,盡管當時警署不得不中斷調查,在那之後突然暴斃的福利院負責人也始終未對那些幼童骸骨做出任何回應與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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