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誅心

周寧琛看着徐幼薇擡起頭, 露出一雙明的眼睛,這雙眼睛曾無數次出現在他夢中。

或是眼帶笑意,或是清冷疏離。

在楚淮說了那些話之後, 周寧琛做過幾次夢, 夢裏, 徐幼薇讓他滾。

周寧琛打量着個小侍從,面目清秀,身材纖細, 不像, 并不像, 可那雙眼睛他始終忘不掉。

周寧琛有點喘不上來氣,他自己注意不到,他的手在發抖。

他既希望這人是徐幼薇, 又害怕她真的是,如果她是, 那是不是丞相也……

楚淮擡起頭, “皇上?”

周寧琛回過神, 他道:“丞相什麽時候收的侍從,看着倒是聰明伶俐。”

楚淮道:“是臣府裏管家的遠房侄子, 年紀小, 老臣就給帶在身邊, 這一路上照顧臣起居, 倒像孫兒一樣。”

周寧琛:“原來如此。”

是丞相府上的人,看來不是,可萬一

是呢,寧可錯殺一萬,不能放過一個。

是與不是, 帶回去一驗便知。

“朕正好有要事和丞相商量,先回宮,晚上朕會備宴為丞相接風洗塵。”周寧琛笑了笑,“丞相,請。”

楚淮看着周寧琛,“既然是要事,那就耽誤不得,臣随皇上進宮。”

楚淮轉頭對徐幼薇道:“祥雲,你回府說一聲,不必等了。”

徐幼薇有些不安,她不知道周寧琛是不是知道了什麽,讓楚淮一人進宮,萬一……

周寧琛道:“朕讓元寶傳話就行,祥雲……還是一塊兒進宮照顧丞相吧。”

楚淮笑了笑,“宮裏有內侍有宮女,哪兒用的到祥雲,何必讓元寶公公跑一趟,祥雲,還不快去。”

人和人是不一樣的。

周寧琛道:“怎麽,莫非皇宮是刀山火海,祥雲去不得?”

城門口吹過一陣風,周寧琛臉上帶着笑,靜看着楚淮,楚淮道:“自然不是,祥雲他出去這麽長時日,思念家人,臣想讓他早點回相府。就是不知皇上為何非讓祥雲随臣進宮。”

周寧琛道:“因為他像朕的一個故人。”

周寧琛上前一步,作勢要拉祥雲的手。

徐幼薇往後退了一步,她看見周寧琛就厭惡惡心,怎麽會願意被他碰一下,她道:“奴才怎麽會像皇上的故人。”

周寧琛心跳地越來越快,“不像……那是因為就是,幼薇,你為什麽在這裏,丞相……他也不是丞相,是誰,他是是楚淮對嗎!”

周寧琛去抓徐幼薇的手,他日思夜想的人就在這兒,他怎麽能無動于衷,他有很多話想對徐幼薇說,他有苦衷……

楚淮護住徐幼薇,隐在暗處的江十三手按在刀柄上,他們在盛京還有六十幾個人,無論如何也要帶徐幼薇離開。

周寧琛眼睛都紅了,他又喊了一聲,“幼薇。”

徐幼薇道:“別叫我,你不配。”

徐幼薇冷靜下來,她拿出刀,刀刃對着周寧琛,這刀是嫂子給她的,她日日都帶着。

白刃鋒利,在陽光下閃着寒芒。

周寧琛卻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麽心情,他日思夜想,盼着念着的人沖他拔了刀。

還說他不配叫她的名字。

周寧琛額頭青筋跳動,他頭疼的厲害,“我不配……幼薇,你沖我拔刀,你就這麽恨我?”

周寧琛覺得喉口一股腥甜,他咬着牙問道:“你就這麽恨我,恨不得想殺我?”

周寧琛身後有護衛,一時弄不清是什麽情況,他們拔出刀,把馬車圍住。

周寧琛擡起手,“都住手,徐幼薇,我問你,你就這麽恨我?”

徐幼薇不明白他怎麽還問的出口,為什麽不恨,她不該恨嗎。

流放路上,差點被陳海帶走,她就恨周寧琛,明明兄長重傷昏迷,她若不見了,她娘該怎麽辦。

後來到了雲城,躲在山上,被人追殺,徐幼薇把刀刺進一個人的胸口。

她那時就想,徐家所受的苦楚都是拜周寧琛所賜,如果有機會,她也要把匕首刺進周寧琛的心口。

徐幼薇彎了彎眼睛,“你問我恨你嗎……”

她擡起手,匕首朝着周寧琛刺去。

周寧琛一時不察,胸口被刀刃劃過,他擡手擋了一下,利刃在手掌劃了一道,血滴到地上……

侍衛沖着徐幼薇拔刀,周寧琛紅着眼道:“別動她。”

徐幼薇穩穩握着匕首,上面有周寧琛的血,她皺了皺眉,“恨,當然恨,你我之間,是殺親之仇,不共戴天。”

徐幼薇的話一字一字砸在周寧琛腦子裏,不共戴天……徐幼薇竟然說不共戴天。

若非她兄長是徐燕舟,他何嘗不想讓她直接進宮,讓她娘家風光滿面,寵她一輩子。

可是她兄長就是徐燕舟,他能怎麽辦,若日後徐幼薇有了孩子,有一個大将軍的舅舅,這天下是姓徐還是姓周。

周寧琛按住胸口的傷,可笑的是徐幼薇說不共戴天,她傷了他,他卻不忍心動她分毫。

周寧琛道:“可現在是徐燕舟在造反,他是反賊,其罪當誅。幼薇,這一切都和你沒關系,我們重新開始。”

周寧琛眼睛裏滿是紅血絲,他道:“你已經在盛京了,你還能跑到哪兒去。”

徐幼薇看了眼楚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能走自然最好,走不了她寧可死也不願意進宮。

那種地方髒的很,有什麽好進的。

徐幼薇一點都不怕,反而有些暢快,盡管娘,嫂子,哥哥,弟弟不在,但楚淮在,丞相也到嶺南了,她就是後悔,沒一刀了結了周寧琛。

周寧琛嘴裏重複着徐幼薇的話,“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你威脅我,用死來威脅我,你仗着朕舍不得是不是?”

徐幼薇道:“跑得掉是我命大,跑不掉是我命不好,和你有什麽關系。”

周寧琛在笑,他嗓子裏血腥味越來越重,他強忍着把血沫咽下去,他完全可以讓人把徐幼薇帶走,他帶了幾百護衛,還抓不了幾個人嗎?

可他舍不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他怕。

周寧琛頭痛欲裂,他聲音幹啞,“他不是丞相,是楚淮對嗎?”

楚淮握住徐幼薇的手,他也不怕死,他會盡力把徐幼薇送走。

徐幼薇道:“他是我的心悅之人。”

周寧琛心口痛的厲害,好一個心悅之人,“好,好……你走,我放你走,你可以走……”

周寧琛指着楚淮道:“他不行。”

周寧琛眼前一片黑芒,不知誰說了一句動手,緊接天空就亮起一枚信號彈。

城門口一下就亂了起來,元寶驚叫着,“護駕!護駕!”

周寧琛腦仁兒生疼,他眯着眼找徐幼薇,“別傷她!”

周寧琛看見兩個人翻身上馬,共乘一騎,駕馬往北城門走去,他們後面一群人,竟然還有江十三。

周寧琛受傷流血,身體不支,一下子跪到了地上,他想着徐幼薇說的話,嘴裏一甜,吐出了一口血,緊接着就雙目緊閉,就人事不知了。

元寶大驚,“快,回宮,傳太醫!派人跟着他們……”

一路逃亡,後面有追兵,日夜都在馬背上,徐幼薇不時回頭看。

楚淮拽着缰繩,問徐幼薇,“怕不怕?”

徐幼薇搖搖頭,“不怕,咱們得再快點。”

楚淮空出一只手,環住徐幼薇的腰,“那你靠着我,這樣舒服點。”

耳邊是呼嘯的風聲,徐幼薇低頭看了看腰上的手,把手放在了楚淮的手背上。

到現在,她心還在怦怦跳。

還有兩三日的時間,就能到嶺南,她就能見嫂子了。

周寧琛回到宮裏,人也醒了,他問:“派人追上去,把人攔住。”

元寶神色凄楚,“皇上,已經讓人去攔了,奴才請了太醫,馬上就能過來。”

周寧琛又問:“丞相人呢?”

楚淮扮成了丞相,那丞相呢。

元寶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丞相家已經空了,護送的人一問三不知。”

周寧琛臉色蒼白,“朕知道了。”

很快太醫就來了,“皇上思慮過重,郁結于心,當少憂少思,不然頭疼的毛病會更嚴重。”

心病,只能慢慢養着,開幾副止疼的藥。

太醫捋着胡子,“也不能一直看奏折,皇上還年輕,得注意身體。”

周寧琛說知道了。

太醫又把他胸口手掌上的傷處理好,“傷口不能沾水,臣會晨起過來為皇上換藥。”

“嗯,你先下去。”周寧琛從榻上坐起來,扯的傷口一痛。

他瞬間就記起了徐幼薇拿着刀的樣子,目光決絕,真是恨不得殺了他。

周寧琛低下頭,只覺得嗓子發悶,出不來氣,說不出話,難受得很,當夜,他就發了高燒。

人燒的滾燙。

太後過來看了一眼,就去寶華殿為皇上誦經祈福,麗妃也來了,她懷孕三個多月了,五月初正是暖和的時候,穿的薄,小腹微鼓。

麗妃守了一晚上,周寧琛終于睜開了眼。

麗妃揉揉眼睛,她道:“皇上,您醒了!”

周寧琛嗓子幹的厲害,“你怎麽來了,朕這是怎麽了。”

麗妃道:“太醫說您傷口發炎,所以夜裏才高燒不退,也不知是誰,膽子這麽大,敢傷皇上,活該千刀萬剮了。”

麗妃眼裏只有心疼,然而周寧琛瞬間就沉了臉,“你出去,這裏不用你伺候。”

“皇上……”麗妃捏着帕子,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

周寧琛紅着眼道:“還不滾出去。”

麗妃白着臉從太和殿出去,元寶悄聲進來,“皇上,永親王來了。”

永親王是出了名的閑散王爺,不喜權利,專愛些詩詞歌賦,玉石賞玩。

其子也是一個德行,從前倒和徐燕舟相交甚好。

周寧琛按了一下胸口,他痛的臉色一白,徐幼薇可真狠的下心,他道:“傳。”

快馬加鞭,東躲西藏,三日後,徐幼薇他們總算到了嶺南。

他們在嶺南待過一陣,那陣子下大雨,天氣濕潮,吃不好,睡不好,但比起在路上這幾天,都是好的。

徐幼薇遠遠看見顧妙,就急忙奔到嫂子懷裏,她癟癟嘴,“嫂子……我好想你。”

路上沒時間傳信,徐幼薇着急地向顧妙訴苦,說完,她又強調了一遍,“我拿刀捅他了,只可惜沒捅深,不然能直接殺了他!”

徐幼薇道:“楚淮,你當時該補上一刀的。”

楚淮當時顧着徐幼薇,哪兒有心思殺人,不過他還是點頭承認錯誤,“嗯,我一劍刺過去,他就死了。”

顧妙想想還覺得後怕,盧氏吓得臉都白了。

盧氏拿火盆出來,“來來,跨火盆,去晦氣。”

徐幼薇連着跨了三遍,還讓楚淮跨了三遍火盆,又熏了艾草水,洗了一個澡,這才算完。

收拾幹淨,徐幼薇臉上幹幹淨淨的,她真的好想盧氏和顧妙,最想的就是顧妙,尤其在路上的時候,吃幹糧,她一口肉都沒吃過。

徐幼薇看着顧妙,“嫂子,我想吃肉,想吃你做的飯。”

她能吃三碗,不,四碗。

也幸好,她平時吃得多,力氣大,匕首攥的緊,不然可就危險了。

終于回來了,徐幼薇想好好吃一頓。

顧妙道:“那吃火鍋,行嗎?有肉有菜,再打點魚丸蝦丸。”

徐幼薇使勁點點頭,“行,吃什麽都行。”只要是顧妙做的,她都愛吃。

徐幼薇感謝顧妙,沒有顧妙就沒有現在的她,她跟着顧妙去廚房幫忙,徐燕舟就問了楚淮一些江南盛京的事。

楚淮說了所見所聞,最後悶悶道:“皇上他……似乎很在意幼薇。”

徐燕舟默了默,“所以呢。”

楚淮嘆了口氣,“我不明白,他若真的在意,為什麽會害你,可若不在意,在盛京的時候他又沒有動手。”

對周寧琛,楚淮希望他滾遠點,別在徐幼薇身上費心思了,一個男人,誰都不希望自己女人被別人盯着。

楚淮已經打算好了,多攢點錢,好向徐家提親。

就是不知道該怎麽賺錢。

徐燕舟也不知道該怎麽說,江山美人,并非魚和熊掌,他想兼得,可能最後都得不到。

徐燕舟拍了拍楚淮的肩膀,“既然已經回來了,就別想那麽多。”

楚淮點點頭,“那大哥,我想提親,要備多少禮金。”

徐燕舟不太适應,怎麽就突然叫上他大哥了,娶徐幼薇,能用得着多少禮金。

現在家裏有錢,多陪點嫁妝,把徐幼薇嫁出去,就行了。

楚淮低下頭,“還是別說了,準備多少是我的心意,不該問的。”

徐燕舟:“……嗯,你看着準備,心意到了就行。”

楚淮卻聽出了另一層意思,心意越多,禮金就越多,他會努力賺錢,讓徐幼薇過上好日子,他說到的都會做到。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劉偉湛就過來了,“将軍,吃飯了。”

空氣裏是鮮辣的味道,還有噴香的骨頭湯味兒,這是在外面,去屋裏,桌子上有大盤大盤的肉片。

顧妙刀工好,從冰窖裏拿出來的牛肉羊肉切成薄片卷,然後放在盤子裏。

除了牛羊肉片,還有別的,嫩豆腐凍豆腐,新鮮的蔬菜,魚丸蝦滑,雞蛋面條,炸的素丸子,最香的還要數桌上的大盆芝麻醬。

這可是用小磨盤磨出來的,然後用水調開,香香濃濃。

這麽一盆芝麻醬,還出了小瓶芝麻油,除了芝麻醬,顧妙還弄了香油碟,芝麻香氣醉人的很。

徐幼薇在這裏待的暈暈乎乎的,三口大銅鍋,鍋底下面是燒紅的炭,裏面的湯還沒開,鍋一分為二,一半辣的,一半清湯。

徐幼薇端着碗坐到了顧妙旁邊,徐燕南機靈地搶了另一邊,這樣嫂子吃什麽,他們就吃什麽。

徐燕舟:“……”那就這樣吧,還能怎麽樣。

顧妙挺高興的,徐幼薇容顏傾世,誰不願意看美人吃飯,而且,她是真的很欣賞這個姑娘。

《鎖宮牆》書中說徐幼薇像株梅花,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她有傲骨,卻遭攀折。

幸好一切都變了,徐幼薇平安快樂,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她鮮活有力,而不是像書中結局一樣,望着宮牆,遺憾地閉上雙眼。

顧妙道:“多吃點。”

徐幼薇還沒點頭,劉偉湛就趕緊往碗裏夾了好幾片肉,鍋就那麽大,一鍋十幾個人,要吃肉,就得眼疾手快。

顧妙讓他們多吃點,真好。

江一他們也趕緊夾肉,徐燕舟夾了兩片肉,放到了顧妙碗裏,徐幼薇看看哥哥嫂子,又看看楚淮。

楚淮就把碗裏的肉全給了徐幼薇。

火鍋的味道是真的好,紅湯鍋裏鮮辣,涮肉吃最好不過,若是要涮菜,就可以在骨湯裏煮。

菜裏都是肉香。

吃過晚飯,身上都是火鍋味,顧妙洗了澡,換了身幹淨衣服,就坐在床上等徐燕舟洗完。

屋裏豎着一面屏風,透着屏風,能影影綽綽看見徐燕舟的影子,顧妙看了兩眼,又看了兩眼。

作者有話要說:  虐只虐皇帝,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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