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難忘
第五十五章【難忘】
這種感覺很奇妙。厲海手裏還拿着啞鈴,有點呆地看着門口的男人,對方的表情也有些古怪,看得出那張變得有些陌生的臉龐上,先是出現了疑惑的神色,明顯是在回憶什麽,然後整個人就突兀地一僵。
男人一句話沒說,背着背包又轉身往外走。
厲海條件反射就想去追,往前走了一步,又停了下來。比起震驚、激動、興奮、驚喜等等情緒,最先被大腦識別的居然是茫然。
在他的遲疑中,大力的老板——和張擇一站在一起,看起來像個混混頭子的男人率先拉住了對方。
“江瑜!你跑什麽?!”男人皺起眉,“東西呢?”
“拿、拿回來了。”江瑜沒轉身,将一個黑口袋從背包裏掏出來,胡亂地塞進男人懷裏,“我突然想起還有事……”
“你有個屁的事!”男人提小雞似的将人提到面前,“東西點過了嗎?确定沒問題?樓上還有一堆貨單要催款!趕緊去給我打電話!”
江瑜硬着頭皮轉過臉,又朝厲海的方向瞄了一眼。
厲海一動不動地盯着他。
江瑜抿了抿嘴唇,匆匆跑上了樓梯。
中年男人啧了一聲,把黑口袋打開往裏瞅了兩眼,之前一直陰沉的神色終于緩和了許多。
“貨款終于收回來了。”他對張擇一說,又對厲海笑了笑,“其實我也難做,那些學校拖起款來有得是技巧,借口一抓一大把,今天考試,明天測驗,後天放假,再後天家長會。反正總也找不着人。”
張擇一也跟着笑了笑,“現在生意都不好做,也是辛苦你了。”
“都是互相體諒。”大叔将黑口袋放到櫃臺後頭,鎖上之後又擡頭,別有深意地道,“雖然現在不講究這些了,但是生意人,最重要的就是信用、仁義,對吧?人不負我,我不負人嘛。”
張擇一附和了兩聲,又朝厲海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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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回事這人?平日裏倒是舌燦蓮花,現在需要他說,他倒是不說了?
張擇一這一看過去,就是愣了一下,就見厲海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自己這邊。他順着對方目光看去,是通往二樓的樓梯。
張擇一皺了皺眉,咳嗽了一聲,“那個什麽,厲海?嘿!”
厲海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居然一直處于放空狀态,就那麽追着江瑜的背影一路看到樓梯,直到看不到了,還盯着樓梯發了好半天的呆。
中年大叔注意到了什麽,問:“你和江瑜認識?”
“啊……算是吧。”厲海笑了笑,放下手裏的東西走到張擇一旁邊,拿出自己的名片雙手遞了過去,“我跟他是……老同學,高中的時候一個學校,我叫厲海。”
“我知道你。”聽說是江瑜的老同學,大叔還有點吃驚,“你們老總來買東西,總提到你,說是同年紀裏最能幹的,也肯吃苦,沒有什麽壞毛病。”
“你跟那小子認識?”張擇一也很驚訝,“這可真巧啊。”
“是啊,我也沒想到。”厲海似随口提起,“他一直在這兒工作?”
“前年來的。”大叔打量着厲海,“既然認識,他還跑什麽?怎麽感覺他比我還像欠債的呢?”
可不是欠了嗎?情債,算不算呢?
厲海眉眼彎得更好看了,和年少時的率性不同,現在的他已經習慣了圓滑的與周圍相處,輕狂的棱角早早被磨平了,透露出愈發成熟而有魅力的氣質來。
“我們以前有點誤會。”厲海見大叔沒接自己的名片,幹脆給他放在了桌上,“我和老張還有工作要處理,就先告辭了。”
“恩。”大叔送他們到了門口,看着厲海開車離開,這才雙手插兜,往樓上看了一眼。
“下來吧。”大叔翻個白眼,“還躲什麽躲?”
好半天,樓梯上才傳來腳步聲,江瑜慢騰騰挪了下來。
“餘叔。”江瑜一笑,見門口沒了人,唰唰幾步跑了下來,“貨款我給你拿回來了,怎麽着也該表揚表揚吧?”
“你還小?還用表揚?這不是你分內的事嗎?”餘叔摸出根煙叼上,也不點燃,就那麽揣着手說,“沒見我才簽了屈辱協議嗎?這陣兒先讓我緩緩。”
江瑜本也是随口開個玩笑,見他心情确實不大好,只得幫他泡了杯茶,說,“現在房價都在漲,這地段不差,房東願意拖到現在才漲房租已經很夠意思了。”
“生意做不下去,诶,你就知道什麽是夠意思了。”餘叔拖過一根板凳坐了,翹起二郎腿看着門外來來往往的人,“我跟他們老總也算是多年交情了,雪中送炭,什麽叫雪中送炭?那是困難的時候願意拉你一把,才叫送碳。”
“你這生意一直也就這樣……”江瑜話沒說完,被餘叔瞪了一眼,剩下的話在舌尖上一轉,改口道,“最近不是越來越好了嘛,現在流行環保出行,又流行運動減肥,都是商機。”
餘叔哼了一聲,沒說話,不過最近附近新起的健身俱樂部和格式的舞蹈班确實層出不窮,連帶他的生意也跟着有了起色。
江瑜趁着餘叔走神的空當,伸手将桌上的名片摸了過來。
帶着淡淡香水的名片,很好聞的味道,不濃烈,清雅又陽光的感覺。名片的質量一看就很高級,還帶着點反光的材質,文字有立體刻意的感覺,摸起來手感也很好。
“……國際旅游公司。”江瑜慢慢念着,目光又落到宣傳部,厲海幾個字上。
他以為這兩個字已經徹底脫離了自己的世界,可沒想到會以這樣的形式再回來。不激動是假的,但當看到厲海的那一瞬間,尴尬,愧疚和內疚占據了心中更大的部分,一時間讓他不知要如何去面對。
自從那件事後……已經過了整整八年了。
其實江瑜自己也很佩服自己,居然能在進門的第一時間,就将厲海給認了出來。現在再回想,對方的眉眼,輪廓,甚至是氣質都已經變得非常不同了。
他這些年經歷了什麽,遭遇了什麽,現在過得如何,又是否遇到了……更好的對象?這些他都無從知曉,這一刻內心湧起了強烈的好奇心,可又害怕知道真相。
看他的穿着,氣色,似乎過得還不錯,公司看起來規模也很大,想必生活應該不愁吃穿用度。這樣好的男人,現如今身邊又怎麽可能沒有一兩個優秀的佳人呢?
江瑜看了名片很久,久到餘叔已經盯了他許久,他都沒發現。
“那個人說,他是你老同學。”
江瑜回過神來,将名片往桌上一放,“啊……是啊。”
“可我怎麽覺得不像?”餘叔歪了歪腦袋,“其實我一早就在懷疑,你是徐逸嚴介紹來的,你該不會和他一樣是……?”
江瑜遲疑了一下,卻也沒有繼續遮遮掩掩,幹脆道:“是,我和徐逸嚴一樣,都是同性戀。”
餘叔挑了挑眉,雖然驚訝,卻沒有過多表現出來。很快他就恢複了鎮定,喃喃自語,“我就知道,其實我早就猜到了,現在的年輕人……啧,你就告訴我,徐逸嚴身邊還有沒有正常的人了?”
江瑜笑了,“餘叔,同性戀也是正常人。”
“我知道,你甭給我扯這個,你知道我什麽意思!”
江瑜想了想,“還是有的,只是不多。”
徐逸嚴是同性戀,這件事是江瑜上大學之後才知道的。
那個同學聚會的晚上,當他知道厲海那些日子奇怪的表現是因為家庭原因時,他非常後悔,後悔自己完全沒有考慮厲海的心情,說什麽都是為了厲海好,其實不過都是保護自己的借口。
厲海敢大大方方承認他們的關系,敢将愛恨挂在嘴上,該表現給他看,可他從不曾以同樣的姿态面對厲海。
在這份感情中,承受了最不公平結果的就是厲海。
江瑜在當晚就去了厲海家找他,可他家空無一人,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這個家似乎被人遺忘了,再也沒有人回來。
直到江瑜需要收拾行李去外地的學校了,他也沒等到厲海。
那時候他才發現,他對厲海一無所知。他一直在接受,而從未曾去付出過什麽。
厲海知道自己的一切,可他連如何聯系到厲海父母這麽簡單的小事都做不到。
他不知道厲海父母姓甚名誰,也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麽工作,他找過物業,物業卻以不能随意透露住戶姓名和聯系方式為由,拒絕了他。
大學後,他曾讓徐逸嚴幫忙尋找厲海,幾個月以後才得到消息,厲海已經出國留學去了。
也是因為這個,徐逸嚴說破了江瑜的心事,江瑜心灰意冷,幹脆告訴了徐逸嚴自己曾和厲海交往過的事,沒想到徐逸嚴開口第一句就是“我早就知道了。”
第二句緊跟着就是“其實我也喜歡男人。”
那時候,江瑜甚至沒來得及震驚,因為他實在沒這個心思。
無論是電話,網絡社交軟件,厲海都再也沒有使用過。
他走得很決絕,像是對自己徹底的報複,也透露着對所有的一切失望透頂的憤怒。
江瑜很自責,可後悔并不能改變即成的事實。
因為“還貸”給徐逸嚴的關系,這些年他與徐逸嚴已經從曾經的師生關系,變成了可以稱呼彼此為“朋友”的關系。
徐逸嚴很照顧他,把他當親弟弟一樣的照顧,在外地,沒人能幫自己一把的時候,都是徐逸嚴伸出了手。
如果沒有徐逸嚴,江瑜還不知道自己現在能走到哪一步。
他一邊打工,一邊還錢,一邊交學費,艱難地混到了大學畢業。所學的專業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出來以後換過幾次工作,前景發展都算不上理想。
好在他肯吃苦,這些年也攢了些錢,前年徐逸嚴将他介紹到了餘叔這裏,說是一小朋友的父親,人不錯,工資也還可以,剛好對方缺人手,就讓他來幫忙,順便還能學點新東西。
後來江瑜才知道,所謂的“小朋友”,是正在熱烈追求徐逸嚴的一個在讀研究生,據說對方對徐逸嚴一見鐘情。
徐逸嚴的個人感情關系真是複雜得要死,江瑜已經從初期的好奇變為了麻木。
只是他剛知道餘叔是在追求徐逸嚴的人的父親時,他還是吃了一驚,萬萬沒想到這人膽子大到了這份上,這關系也能随便走?
只是餘叔似乎早就知道自家兒子的性-向,也知道徐逸嚴這個人了,當然那都是經過觀察江瑜自己猜測的。
如今餘叔這麽大大方方地問了出來,倒是剛好讓江瑜确認了這個猜測。
“怎麽?喜歡那小子?”餘叔翹着二郎腿哼唧,“看起來還不錯,長得也帥,不過比起我兒子還是差遠了。”
“……”江瑜麻木地轉身,準備上樓。
餘叔又說:“喜歡就說出來嘛,感覺他也喜歡你啊,一直盯着你不放呢。”
江瑜一僵,抿了抿唇,好半天才說:“我……我們分手很久了,學生時期的事了。”
“噢,初戀啊。”餘叔解下頭上花裏胡哨的方巾,看起來雖然很潮的樣子,但其實只是為了遮擋他越來越高的發際線,這一解下來,之前還顯得街頭老大的氣質頓時變成了普通小市民,“初戀最難忘了,想當年你餘叔我……”
這話江瑜聽過八百遍了,江瑜一把抓過桌上的名片,噔噔噔跑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