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重逢
第五十四章【重逢】
今年的冬天好像格外冷。
厲海從機場出來,裹着大衣打了個噴嚏,公司來接的車已經停在了門口,司機遠遠看到了他,伸手跟他打了個招呼。
厲海三步并作兩步地跑了過去,一拉開車門,暖氣迎面撲來,差點把他感動哭了。
“國內這什麽鬼天氣!”厲海抱怨着,一邊脫了外套解開圍巾,一邊揉了把短短幾步路就被被吹成了大背頭的頭發。
司機調整了一下後視鏡,笑道:“這才哪兒跟哪兒啊,還沒到三九天呢。”
厲海呼了口氣,“這日子是沒法過了。”
車窗的天陰沉沉的,和新西蘭湛藍而寬廣的天空完全不同。
沿街而起的高樓大廈像一個個冰冷的機器巨人,廣告牌和大燈像一只只伸長的手臂,切割的天空七零八落。
馬路還是一如既往的擁堵,厲海低下頭摸出手機翻出在新西蘭拍的相片一張張看起來。
他并不是在回憶美景和休假時的放松,他只是在為公司未來要與新西蘭合作的旅游廣告尋找适合的宣傳海報圖。
這次去新西蘭,既是休假,也是考察,兩者兼顧對厲海來說已經見怪不怪。他在公司一向是以盡職盡責的工作态度而聞名,老板和合作夥伴對他都非常信賴,至于互相競争的同事……他們如何想,就不在厲海的考慮範圍內了。
拍攝的照片分門別類放了四個相冊,他低頭翻了一會兒就覺得頸椎疼痛難忍,只好又擡起頭來,擡手揉了揉鼻梁。
“今天一定得去公司嗎?”前排的司機看了眼後視鏡,說,“不如我送你回家吧?我沒記錯的話,明天你的休假才結束。”
厲海閉着眼睛,嘴角勾着淡淡的笑容,“不愧是咱們公司的金牌司機,對每個人的行程計劃都記得清清楚楚,從沒錯過。”
司機笑起來,“這是我分內的事。做什麽事都得有規劃,你說是吧?不能別人拿根棒子戳你一下,才動一下,自己心裏有個底,做起事來才有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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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海豎了個大拇指,“現在的年輕人,就該學習學習你這種精神。”
厲海最終還是沒選擇去公司,半路上他頭痛難忍,讓司機把車開去了醫院。
小護士給他一測量,好嘛,發燒了。讓挂水不挂,醫生只好開了藥,又囑咐他多喝熱水多休息。
年過五十的司機大叔一臉擔憂地說:“多半是出機場給冷的,你看看,平時總加班也不注意飲食均衡,身子骨多弱啊。”
厲海苦笑,“哪兒那麽誇張,吹一陣子風就發燒了?我這也太弱不禁風了啊。”
“可不就是弱不禁風呢?”司機搖頭,“你們年輕人啊……”
這又是絮絮叨叨的一路。
等厲海回了家,感覺腦袋似乎更熱了。腳下像是踩着棉花,一腳輕一腳重,他暈暈乎乎地換了衣服,吃了藥,把自己往床上一扔就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覺直睡到了傍晚,睡得不安生,因為夢到了許久沒夢到過的一個人。
厲海捂了一身的汗醒了過來,夕陽的餘晖打在窗格上,房間裏一半帶着點橘色,一半沉進了黑暗裏,看着有種夢幻的美感。
他盯着天花板盯了半天,才長長地嘆了口氣,一身疲憊地坐了起來。
燒似乎是退了些,他已經許多年沒發過燒了,這病症來得突然又毫無征兆,加上已經多年沒做過的夢,總讓他心裏不踏實,像是有什麽事要發生。
他披上睡袍起來灌了杯水,偌大的房間安安靜靜的什麽聲音也沒有。厲海難得腦子放空了一會兒,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放在衣兜裏,踏着拖鞋像個游魂一樣滿屋子晃悠。
這房子是公司給的,每個月交的租金比市價便宜了許多,房子很大,一共兩間卧室一個書房,一個單獨的餐廳和獨立的廚房。
裝修帶點北歐的風格,卧室鋪着鴿子灰的地毯,角落裏靜靜蹲着一只掃地機器人。
或許是剛做了夢的緣故,厲海幾乎不用刻意去回憶,就想起了某人第一次來自己家的時候,好奇地盯着掃地機器人左看右看,一臉豔羨的表情。
他皺了皺眉,心裏一陣焦躁,從櫃子上摸了火機和煙,點燃了叼在嘴裏。
眼前浮起青藍色的煙霧,過了會兒,精神緩過來了些,他放下杯子去書房打開電腦,準備把手機裏的照片弄出來,再打包發給宣傳部的人。
存文件的時候,他的餘光忍不住落到了排在最後的幾個文件夾上。附帶的時間顯示已經是八年前的舊文件了。
他将文件打包,郵件給同事,又給對方打了個電話說了一下自己的想法,溝通了大概有半小時之後,确定了一些草稿細節,其餘的決定明天去公司了再詳談。
做完這些,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三下,三下,又三下,最後他還是點開了它們。
一張張像素不太高,顏色也有些失真的相片在屏幕上排列了出來。
基本都是同一個人的相片,少年的臉看起來純真又充滿了活力,他在定格的時間裏笑着,鬧着,看向鏡頭的時候帶着一點別扭和不自然的僵硬。
厲海慢慢翻着,最後目光落在了年少的自己和對方肩并肩合照的相片上。背景是家裏的客廳,對方吊着一只胳膊,湊過臉來,自己笑得很傻。
他關了頁面,覺得腦子又有些開始不清醒。否則都過去這麽久了,無數個因思念而難熬的夜晚都挺過來了,為何只因為一個舊夢,就讓自己又陷入了那種苦澀的感覺中呢?
大概是太久沒生過病了,所以難得脆弱吧。又或者只是孤單太久了。
下周末好像有一場聯誼會。
厲海爬上床前迷迷糊糊地想到,不如這次就主動報名參加吧?
事實證明,厲海的身子骨還很硬朗,偶然的情況畢竟只是偶然,也只存在于偶然中。
第二天醒來,他已經神清氣爽,也不再有任何發燒的跡象,如果不是櫃子上還擺着水杯和藥片,昨天發生的一切就好像只是一場夢。
厲海記不太清之前自己做了什麽夢了,卻依稀還有那種悲傷的感覺,不過他倒是記得自己要去報名聯誼會的事。
其實徹底清醒以後,他又有點後悔自己做出的決定了。可……給自己一個機會,未嘗不是好事。
人總是要長大的,長大的代價就是從戀戀不舍中脫離,去接受新的東西。
他已經不是孩子了,能夠理智地區分什麽是值得,什麽是不值得,什麽是必要,而什麽是不必要。
早晨的例行會議結束後,他主動去了趟辦公室,活動負責人一聽他要報名聯誼會,整張臉都開始放光了。
“這次的活動一定會空前的成功!”負責人尖叫着跑去打電話,一個上午的時間,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厲海終于開了金口,打算為終身大事打算一下的事了。
距離進入旅游旺季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厲海不算太忙。新西蘭的事還在商議之中,他一邊慢慢翻看資料,一邊在網上查詢國內其他國際旅游公司的市場價目表。
十分鐘後,一通電話被接進了他的辦公室。
有些事或許是命中注定的,厲海之後想起來,也不知道這一系列在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算不算是一個預兆。
發燒,突如其來的痛苦,許久不做的夢以及……接起電話的一瞬間,突然有些心悸的感覺。
他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還以為是感冒并沒有痊愈。
電話那頭,和自己一個部門的同事——張擇一大呼小叫道:“厲海!你絕對猜不到!你猜怎麽着?!”
厲海無語,“你到底是要我猜啊,還是不要我猜啊?”
“猜猜看啊!”張擇一哈哈哈地笑,“你猜中了晚飯我請!”
厲海一勾嘴角,鋼筆在修長有力的手指間利落一轉,“大力的老總松口了?”
“……卧槽你怎麽猜到的?”張擇一傻眼了,“不是,你難道已經得到消息了?這不對啊,這事是我在跟啊,誰他媽跟你通的消息?”
“你都說你一直在跟這件事了,我還能猜不到嗎?”厲海翻個白眼,“說吧,是不是松口了?”
“是啊,他答應了。”張擇一撓了撓腦袋,“具體細節其實我也不清楚,我剛接到他電話。”
“……”厲海擔心這裏頭有問題,略一考慮道,“你在哪兒?我跟你一起去一趟,當面問問。”
“行。”張擇一說,“高興歸高興,我這心裏也沒什麽底,畢竟他跟咱們耗了大半年了,這突然松口我都有些不适應。我先去他公司樓下等你吧?”
厲海:“好。”
大力公司,主營業務體育用品器材,保健品,傷殘輔助用具和康複用具。店是家老店了,裝修也顯得很陳舊,據說在厲海進現在的公司前,大力公司就一直存在着。
當然這跟厲海的工作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業務上也沒有任何往來,所以厲海對他們到底是做什麽的并不感興趣,唯一的聯系,就是這家店面原本是屬于厲海他們公司的,後來轉租給了大力的老總。
所以他們唯一的關系,就是房東和租客的關系。
厲海所在的公司是一家大型國際旅游公司,他在成為“大型”公司以前,也是從小公司做起的。
後來公司做大了,也在全國設立了分社,才搬進了大廈中,而路邊的小門面則轉租了出去。
按理說,收租金這種事是跟厲海沒有半毛錢關系的。
只是這家租客待了這麽多年,陌生人也成了老熟人,加上公司高層還總去對方那裏買一些體育用具,好幾次公司的體育活動還是對方幫忙準備的,所以一來二去,收租金就成了一件麻煩事。
話說狠了,未免傷了面子,說得不夠狠,對方又總拖着。
辦公室的人沒了辦法,求助老總希望能去跟對方好好談談,老總則将這件事踢皮球似的踢給了公司對外的門面——宣傳、廣告兩部門負責人。
畢竟是長期戰鬥在一線的部門,又很懂得分析客戶心理,官話和分寸拿捏得那是相當駕輕就熟,想必收個租金,也就是小事一樁。
當然厲海已經就這個邏輯吐槽過許多次了,不過既然是上頭指派的任務,那只能好好完成。
“讨要租金”小組分成了一個獨立的系統。
最高指揮,厲海,下設大力公司觀察隊伍,前線游說隊伍,拿市場普遍房租上漲情況說事的托兒,扮紅臉隊伍和扮黑臉隊伍等等……
分組很詳細,但主要執行人員其實也就三四個人,主要游說人員正是張擇一。
厲海雖說負責指揮,也就是給出點主意,其餘時間他都很忙,之前又趕上休假,這件事就被他暫時抛到了腦後。當然,他也從沒去大力公司踩過點,詳細接觸過裏面的人員。
拖房租這事,其實也是有原因的,前幾年這大力也很安分,不過今年公司決定上漲房租,對方不願意,認為漲得太離譜,這才僵持了起來。
公司給過他們兩個方案,一個是答應漲房租,那麽拖欠的這半年租金,他可以慢慢還,期限在明年年底前和新一輪的房租一起結清。
另一個是不漲房租,但付房租的時間要縮短,從以前的半年、一年一結,換成三個月一結。
大力的主要客戶都是學校、體育場館等地方,一般一次性購買量大,結賬多是半年或年底一次性結清。
如果三月一付,大力公司的壓力太大。
拖了半年,現在突然松口答應了。答應什麽?不用想,當然是答應漲房租,這對厲海和張擇一來說,又是松口氣,又是感到疑惑。
雖然對方最終一定會松口,但這場較量還是獲勝的太輕易了些。
厲海開車到了地方,一下車,就看到張擇一正跟一個中年男人說着什麽,手裏還拿着一份合同書。
很明顯,這合同都已經簽好了。
厲海挑挑眉,走了過去,“您好。”他揚起笑容,顯得親切又友善,絲毫沒有那種高高在上的陌生感,反而熟悉的像是彼此認識了多年。
中年男人頭上包着塊頭巾,叼着煙,套着高領毛衫帶着幾分街頭老大的味道。
他擡眼看了厲海一眼,聲音有些低沉,“你好。”
張擇一揮了揮手裏的合同,厲海在對方店裏轉了一圈,拿起一副0.9kg的啞鈴掂了掂。
“先生您……”他話才出口,門外匆匆進來一個背着大包的男人。
厲海站的位置正對門口,對方沖進來,與他直接照了個正面兒。兩人同時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