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江成意家住的樓層很高,  十八樓,透過落地窗能清楚看見城市裏大片繁華的夜景。

雨滴經風撲打在玻璃上彙成細流,将燈光映得模糊而扭曲,  寒霧朦胧。

薛燃在窗前站了會兒,忽而聽到身後的人冷漠道:“過來。”

他一頓,  順從地轉過身,走上前。

江成意不知道從哪裏翻出一盒醫藥箱,  沒什麽表情地放到他面前,  又擡手看了眼腕表:“自己收拾。”

然後皺皺眉,不再多說什麽,  直接轉身去了書房,“砰”一聲帶上了門。

薛燃被孤零零地遺留在客廳,低頭瞥了眼醫藥箱,才擡起頭,  眯眼望向緊閉的書房大門。

視頻方的百分之五十讓利必然不可能,  因此,  和李氏的合作估計也将告一段落。

合作失敗同時也意味着前半個多月辛苦熬夜整理的文件和數據全部作廢。江成意按了按眉心,  整理好心情,  打開電腦,指尖又勾過眼鏡來帶上,  準備繼續工作。

沒多久,門忽然被敲響了。

江成意擰眉愣了好一會兒,這才想起來客廳裏還丢了個人,他走神片刻,  冷聲道:“請進。”

薛燃已經脫了外套,只穿了件制式簡潔的銀灰色襯衣,綢緞面料垂墜感很好,  勾勒出他平直優越的肩頸弧度。

他漫不經心地挽起袖口,眯眼望着電腦桌前的人,略一擡手,示意了下小臂處的傷口:“能幫個忙嗎?”

江成意擡起眼,銀框鏡片在燈光下泛出乳藍色冷質的光,映得他整張臉透着股遠離人氣的冷漠:“幹什麽。”

薛燃不動聲色地看了會兒,才低聲道:“傷口有點偏,麻煩江總替我包紮一下。”

江成意于是沒什麽表情地看了眼他小臂上那道血跡清晰的口子,從上樓到現在已經過了好一會兒,血流出來,蹭得袖口上都是暗紅的痕跡。

但薛燃卻不知道疼一樣,說話時語氣平靜得仿佛事不關己。

江成意沉默了許久,才皺皺眉,垂眼剛準備摘下眼鏡來,就聽薛燃忽然開口:“別摘。”

他一愣,莫名擡起頭。

“……就戴着吧。”薛燃無謂地彎了下嘴角,語氣冷漠,“看得清楚。”

神經病。

江成意懶得理他,卻也沒摘,随他出了書房。

客廳空曠,暖氣還未能全然升溫,江成意一頓,瞥了眼他單薄的襯衣。

“不冷。”薛燃突然說。

“……誰問你了,”江成意迅速收回視線,煩躁,“滾過去坐下。”

薛燃極輕地挑了下眉,聽話地走到沙發前坐下了。

江成意拎過醫藥包,翻出碘酒和紗布來,放在一邊,起身坐在他身側,冷漠:“手擡起來。”

他連看都不看一眼自己,薛燃卻也沒多說,順從地擡起手來,側伸到他面前。

大概是天氣太冷,傷口處的血竟然自行隐隐結了血痂,模糊的一片,看着甚至有些驚心動魄。

……也不知道他媽的江棋手裏揣了什麽東西,能給人搞出這麽大的口子來。

江成意面無表情地看了會兒,才一手攥住他的手腕擡起來,另一只手沾了些碘酒,緩慢而快速地擦着周圍的血痂。

他的動作并不算仔細,紗布粗糙,偶爾蹭過傷口時十分刺痛。

但薛燃卻似乎毫無所覺,垂眼盯着這人半遮在銀框眼鏡後的精致冰冷的眉眼,一聲不吭。

其實,他從早就知道江成意長得好看。可年少時候的愛慕不純粹,摻雜了過多的厭惡和害怕,下意識裏并不敢過多描摹。後來等長大了,恍然回過神時,人又早已消失不見。

于是薛燃從來不知道,真心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不止是心理,連身體也會産生某種詭異的“興趣”。

手腕被攥住的感官很獨特,血液至此處仿佛停滞了下去……是一種奇特的緩慢而炙熱的刺激。

薛燃慢吞吞地移過視線來,盯了眼他扣着自己的那只手,目光莫名。

江成意并不知道頭頂這個人腦子裏在想些什麽忽然開竅的東西,他擰眉擦了好一會兒,才終于把血跡擦幹淨了。

于是松開人,轉身去醫藥箱裏翻出了些消炎的藥粉來,胡亂倒了些,就直接拿紗布纏上了。

折騰完這些,他不耐煩地收拾好醫藥箱,站起身:“行了。”

薛燃并不在意他把傷口纏得亂七八糟,擡起頭,語氣平靜道:“謝謝。”

“不客氣。”江成意沒什麽表情地把醫藥箱重新放回櫃子上,回頭看他,“傷口也處理好了,薛總不如早點走。”

不受主人歡迎,薛燃也不覺尴尬,禮貌地道了聲打擾,果然起身,拿起外套,朝門口走去。

江成意看着他走到玄關門外,剛要出門時,卻一頓,回頭朝自己望了眼:“外面還在下……”

“傘你拿走。”江成意語氣不佳,擰着眉,“不用還,扔掉就行。”

薛燃沒出聲,看了他好一會兒,才低聲道:“再見。”

“不見。”江成意冷漠道。

等門關上,他莫名獨自在走廊站了好一會兒,才起身回了書房。

到底已經不是年輕輕狂的時候,連天的通宵下來,江成意的身體果然有些吃不消,疲憊累倦。

等看電腦看到淩晨一點半,他還沒理出什麽頭緒,幹脆擰眉關了電腦去洗澡。

熱水充沛,讓緊繃的神經和身體都放松了許多。

江成意洗完澡也懶得吹幹頭發,只随意抄了條毛巾擦了擦,套上睡衣直接就上了床。

窗外還在下着雨,雨聲窸窣,偶爾裹着隐約的汽車鳴笛聲遙遠地傳來。

江成意有些困了,躺在床上,眯眼望着窗外的夜色。

夜燈靜谧,被雨水騰起的寒冷霧氣模糊在窗上,茫然一片。

他有些睡不着,于是漫無目的地走着神,腦海裏莫名想起晚上幫薛燃擦拭傷口的時候。

許多年過去,小孩兒已經長大成人了,比年少時更加清隽英俊,甚至高冷得有些不近人情。

但江成意對他的記憶卻依舊停留在五年前,薛燃仰頭盯着自己、滿眼警惕與厭惡的模樣。

他自以為,年輕時候的自己雖然嚣張又輕狂,但對小薛燃的善意和喜愛卻是真心的。

以至于在單方面被當面捅了軟刀子時,他第一秒感受到的并不是氣怒,而是莫名的茫然與不解。

可若說有什麽深一些的感情卻也說不上,甚至後來出了國也沒怎麽想起過這個人,只是偶爾從國內的商業晚報上看到這個名字時,總會想下意識略過而已。

江燕曾說過,他似乎有輕微的創傷後應激障礙,但江成意自己卻沒有這麽覺得。

除了破産後那一個多月被逼着的東躲西藏,他并沒有感覺到什麽明顯的“創傷”。

他記得這麽說完的時候,江燕欲言又止的看了自己一眼,然後嘆口氣,轉移開了話題。

窗外的雨勢更大了些,越發有嘩然的趨勢,江成意聽着沉悶的雨聲卻莫名覺得安全,他抱着被子縮在床邊,困倦地眯上眼,睡熟了。

第二天依舊是個陰天,卻沒下雨。

今晚就是除夕夜,街道上的人影只兩三個,地面上還殘留着昨夜大雨後清亮的積水。

深熟的一覺醒來,精神果然好了許多。江成意也沒再看電腦,給自己放了個短暫的年假。

他起床洗完漱,站在落地窗前看了會兒,肚子有些餓卻懶得出去買東西吃,幹脆煮了大大一杯熱牛奶,拉上窗簾關了燈,打開投影儀準備随便看個電影。

等牛奶煮好後,江成意倒進杯子裏捧着,窩在沙發一角,拿遙控器打開了電視。

電影欄裏顯示的最新最熱的電影依舊是《不眠》。

江成意早在校對的時候就看過無數遍,于是換了換,随便點開了部愛情片。

最近幾年,深海的名氣和作品一樣節節攀升,說他但凡出品質量必有保證。

然而,也有少部分人抱怨,說他的文字裏除了嚴謹的邏輯和強大的腦洞,整部作品裏的情感基調都是冷冰冰的,絲毫沒有暖意。

其實江成意自己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嘗試無果後,幹脆全部放棄了各種感情戲份,精鑽邏輯。

可現在在寫了三五部作品之後,江成意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卡在了一個瓶頸期,雖然并沒抱有多少希望,但他只好準備嘗試一下從感情戲進行突破。

輕緩低沉的前奏響起,畫面清新,他眯起眼,放下遙控器,找了個最舒适的姿勢蜷着。

電影講述的是有些孤僻的單親少女在鄉下度假時和少年意外相識,暧昧,然後相愛的故事,評分很高,以細膩的情景和感官榮獲了一大批嗷嗷叫甜的粉絲。

然而江成意只看了不過半小時就看不下去了。

他對電影裏的單親母親放棄工作為女兒換個環境讀書的行為嗤笑旁觀、又對男主滿懷青春悸動的莫名接近警惕懷疑……總之,感受不到半分的溫馨暖意,只有強忍着的滿心疲憊。

江成意沉默半晌,沒再堅持,拿起遙控器關了電影,慢吞吞地喝了口杯子裏已經涼透的牛奶。

他模糊地感覺到……自己的情感似乎出了一些問題。

陳霄打來電話時正是傍晚,大大咧咧地嚷嚷道:“江少爺!年夜飯出來吃不!”

江成意笑了會兒,懶洋洋的:“你們家裏人好不容易聚個餐,我去算怎麽回事。”

“你他媽說着些廢話不見外嗎!”陳霄罵他,“趕緊過來!”

他直接稀裏嘩啦報了一大串地址。

江成意笑了會兒,剛要答應,似乎聽到電話那邊陳茵茵興奮期盼地問着“怎麽樣了怎麽樣了”的聲音,又頓了頓:“真不用了……我有約。”

陳霄一愣:“啥?有約?”

江成意嗯一聲,扭頭看向窗外燈火輝煌卻空無一人的街道。

“卧槽!誰啊!男的女的!啥時候撩撥上的!”陳霄瞬間興奮了,一把推推開旁邊震驚的妹妹,“是哪家的姑娘?!家境怎……卧槽咱也不看家境!叫什麽名字長得怎麽樣啊性格溫不溫柔?!”

他急匆匆地問一通,江成意頭皮都有些發麻,只好強行編道:“性格挺好,長得也漂亮,叫什麽……以後再告訴你。”

“行!!”陳霄一拍大腿,在旁邊妹妹悲痛的嗚嗚嗚聲中高興道,“你有人陪爸爸就放心了!好好玩啊!記得戴套!”

他說完,像是怕自己打擾到人一樣,沒等江成意反應過來直接就挂了電話。

江成意:“……”

他若無其事地咳了聲,收了手機。

天色黑了下去,街道上更冷清了。

想着今晚到底是年夜飯,該有些儀式感,江成意幹脆換了衣服,準備下樓去買點吃的。

他剛走到小區門口,擡眼就看到一輛勞斯萊斯,車身呈深黑色,弧度流暢而張揚。

江成意心裏下意識就道了句好車,卻只多看了兩眼,轉身就走。

可剛走開兩米遠,忽然就聽見身後車門打開的動靜。

那人下了車,砰一聲關了車門,低聲道:“還以為你今天不出來了。”

這個聲音有些熟悉,江成意愣了下,皺眉回過頭。

薛燃今天換了件休閑的羽絨服,正眯眼看着自己,發色如瞳色般深黑,半長不短,一手拎着傘,很有種矜貴英俊的淩利感。

他對上江成意的目光,極輕地彎了下眼睛,擡擡手:“……我來還傘。”

作者有話要說:套路,都是套路。[點煙.jpg]

謝謝秦钏兒、暴走的小姑涼的地雷~月初月底營養液會抽_(:з”∠)_先感謝大家!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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